女宦 第4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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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见状,知道陈若霖此举并非长安授意,顿时又神气起来,过来身体力行地教他:“陈公子,不能手心朝上,要手背朝上。而且不能这样仰头看着千岁,要低头,这样,腰微躬……”他本来说得挺起劲的,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陈若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双他之前从未见过的碧蓝色眼珠子仿佛什么会吃人的妖怪一般,吓得他喉头“咕”的一声,没说完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陈若霖回头,按着吉祥所教在车前站好,道:“请千岁下车。”难为他将奴才的动作都做得风度宛然。
  长安伸手搭着他的腕子下了车,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大加赞许:“甚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一格,陈公子他日必有大造化。”
  陈若霖笑得含蓄:“承千岁吉言。”
  第591章 义子
  长安说是要在百花洲设宴请客,事实却是自己在百花洲受到了热情款待。她也终于见到了耳闻已久的平阳伯,这个五十开外身材高大的男人胖得像个球。裘家是靠军功被封的爵,大龑建朝这才几年,这个昔年征战沙场的男人便发福到如此程度,可见称霸一方的日子委实是太惬意了。
  百花洲富丽堂皇的荟英厅,丝竹盈耳群美蹁跹。长安高踞主座之上,下面右边依次坐着裘氏父子和几名当地富户,陈若霖沾了与她同来的光,坐在她左手边第一位,下面才是郡守孟衢和其它富户。龙霜和吉祥照例一左一右站在长安身后。
  酒过三巡,长安挥挥手让歌舞退下,道:“百花洲闻名遐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孟衢道:“安公公从盛京而来,见多识广,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小把戏,自然也只有贻笑大方的份了。”
  “小小把戏?杂家可不敢这般认为。若不是有陈公子在,你们这百花洲的小小把戏,可就要了杂家的命了。”长安目光扫过裘氏父子,神情散漫。
  “安公公,这中间必有什么误会……”裘昊看了眼对面的孟衢,试图向长安解释。
  “杂家也这么想,要说杂家与你们裘家还有扬州周氏那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又为何要联合起来要取杂家性命呢?所以杂家细细审问了周景深,他的供词,却是让杂家更加无法理解了。”长安长指端着酒杯,唇角抿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身子斜斜地倚在右侧的扶手上。
  孟衢闻言忙道:“安公公,这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啊!昨日丽华轩一案,因未能留下证人证言,迄今为止下官和裘伯爷裘都尉都是一头雾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亟待安公公为我等解惑。”
  长安点头道:“孟大人说得是。周景深吴王世子,若不是与裘家交情深厚,怎敢明知杂家来了普阳郡却还那么大胆子逗留在百花洲?所以他说一切均是他一人所为,裘都尉毫不知情这样的一面之词,杂家确实不能尽信。”
  此言一出,裘家父子和孟衢表情顿时都僵硬了。
  令人尴尬的静默中,陈若霖忍不住笑出声来,愈发显得这一幕极具讽刺意味。
  “怎么?陈公子觉着杂家这话很可笑?”长安垂眸看向陈若霖。
  “不敢。”陈若霖放下酒杯,仰头向长安笑道“不过是我久未见如裘都尉孟郡守这般诚实正直之人,一时乐而忘形,还请千岁见谅。”
  “诚实正直……”长安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忽的抬头问裘德仁:“裘伯爷,杂家听闻平阳伯府里有个院子,里头养着许多十岁以下的女孩子,有这回事么?”
  谁也没想到长安会在这等场合直截了当地问出这种问题,裘氏父子和孟衢脸色都有些尴尬。这话题太敏感,孟衢唯恐自己一时不慎又落入长安的文字圈套里,遂矜持地闭紧嘴巴不准备掺和。
  裘德仁见状,知道指望不上他,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道:“不瞒安公公,裘某早年曾有两女,乖巧伶俐,甚得欢心,可惜皆不幸早夭。每当裘某思及女儿,便痛苦难当,唯有收养些义女聊作安慰。”
  长安做恍然状:“原来如此。说起这义子义女,杂家倒是想起无嚣大师……啊,就是陛下身边那位深得圣宠,有国师之称的无嚣大师,诸位可有听说过他?”
  她目光在下头扫了一圈,孟衢便道:“下官略有耳闻。”
  长安便指着他道:“对,就是你耳闻的这位。今年年初他给杂家算了一卦,说杂家流年不利,若不收个义子以稳根基,恐遭血光之灾。杂家原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可从离京之后的种种遭遇来看,这无嚣的卦,纵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今日得见诚实正直的裘伯爷,裘都尉还有孟大人,杂家这收义子的心思倒还真有些活泛起来。”她说到这里便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只饶有兴致地看看裘氏父子,又看看孟衢,那目光,仿佛在挑选什么物件一样。
  三人再次被她的突发奇想给惊呆了,心中暗思:瞧他这模样,莫不是想在我们三人之中选一个收做义子?这、这成何体统?
  “纪都尉,你意下如何?”不待三人多想,长安和蔼可亲地看着裘昊笑问。
  裘昊被她“慈祥”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拱手道:“安公公,下官膝下共有五子,如蒙安公公不弃,可让安公公任选其一收做义子。”
  “裘都尉,我知你一向自视甚高,但无论何事,都该有些分寸。你若让安公公认你的儿子为义子,那你岂不是与九千岁比肩?裘伯爷地位比九千岁还要高些,只能与万岁比肩了。如此,真的妥当么?”裘昊话音刚落,陈若霖便淡笑着开口道。
  裘昊尴尬了。他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是让他认这个按年纪来说做他儿子还差不多的太监做干爹,面子上委实下不来,所以他才想这般糊弄过去。
  “陈公子言之有理。孟大人,令尊令堂尚在否?”长安问孟衢。
  孟衢暗暗松了口气,道:“家父年逾古稀,身体康健。”
  “那裘伯爷呢?”长年看向裘德仁。
  裘德仁心中不悦,道:“裘某年逾半百行将就木,恐怕不太适合给人当义子。”
  “哦,原来裘伯爷是按年纪大小来论长幼的,杂家受教了。哈哈,没关系。”长安抬手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口朝下往桌上一扣,环顾众人道“那今日就到这儿。孟大人,请你回郡衙把这两年普阳郡所有大案要案,包括人口失踪案子的卷宗送到驿站,杂家要一一过目。龙霜,你派人跟着孟大人回去,若是卷宗多,还可以帮忙抬一下。”
  龙霜领命。
  “安公公,安……”孟衢见长安这是要翻脸的意思,站起身想趁她没离开之前再打几句圆场。
  长安皮笑肉不笑道:“孟大人不必多言,杂家此行也不是光为着喝酒。既然没有私交可言,也唯有公事公办了。”
  孟衢无言以对。
  长安最后扫了眼面色难看的裘氏父子,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霜兵贵神速,很快便带人从郡衙搬了两大箱的卷宗到驿站。
  “去,把陈若霖叫来。”长安坐在窗边,一边悠哉悠哉地玩着茶杯一边吩咐吉祥。
  陈若霖来得很快,充分发挥他随叫随到的特质,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他居然又换了身衣服。
  “你找我。”他来到房前,也不进门,就这般懒懒地往门框上一倚。简单的动作,偏他做来风情万种。
  长安不为所动,目光往摆在房间正中间的两个大木箱子上一扫,道:“是啊,你不是想讨好我么?给你个表现机会。”
  陈若霖笑着跨进门来,反手带上门,道:“何必呢,说不定裘德仁今晚就想通了,愿意认你做干爹。”
  “他想得通想不通,都不影响你表现。时间有限,抓紧开始。”长安催促道。
  陈若霖风度翩翩地欠身,唇角带笑:“愿意为您效劳。”说罢他便去开了一只箱子,将箱子里的卷宗抱了一部分到桌上,坐在桌旁一份一份地翻阅起来,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挑出好几份卷宗来。
  “这些案子,有些是无头悬案,有些是早已找人顶了罪的。你便是全部发回重审,也未必能将裘氏父子绳之以法。不过我想,这些都不重要,你想知道的,不过是他们都做过什么事而已。对么?”陈若霖一边挑选卷宗一边道。
  长安一手支额,侧着脸看着他,道:“相识不久,你怎么就这么了解我呢?难道真的观察了我三年?”
  陈若霖抬眸迎上她的目光,碧蓝的眸子映着窗口透进来的天光,显得尤为清澈通透。他深情款款道:“我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长安转过脸从小桌上的托盘里重拿一只茶杯,斟了一杯茶,起身过来递给他,道:“喝杯茶润润嗓子。”
  “多谢。”陈若霖从她手里接过茶杯,递到唇边时动作一顿。
  “怎么了?”长安问。
  陈若霖仰起头对她笑了下,道:“没什么。”说罢看着她的眼睛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长安回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春季特有的桃红柳绿,不一会儿,后头一声轻响。
  是陈若霖趴伏在了桌沿上。
  长安慢悠悠晃到他身边,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颊,自语道:“明知有药还敢喝下去,到底是太了解我,还是太不了解我呢?”
  陈若霖恢复意识时,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灯。
  他低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太师椅上,忍不住抬头朝不远处正在翻看卷宗的长安笑道:“如果只是想绑我,何必下药?”
  见他醒了,长安放下手里的卷宗,转过身正对着他,好整以暇道:“是啊,如果只是想绑你,何必下药?”
  “生气了?因为我自作主张杀了魏德江?”陈若霖问。
  “你说呢?”长安不答反问。
  “好,那要如何,你才能消气?”陈若霖动了动胳膊,两指粗的麻绳绑得非常结实。
  长安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拔了塞子递到他唇边,道:“你先把这个喝了,我们再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第592章 优生学
  陈若霖低眸看了看她手中的瓷瓶,问:“要命么?”
  “要又怎样?不要又怎样?”长安问。
  “若是要命,别用这种方式。”陈若霖抬头看着她,笑容妍丽,“这世上有你,何其有趣,我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放心,要不了命,不过是为你我的谈话,增加点趣味性而已。”长安掐住他的下巴,把那小瓶药给他灌进去。
  陈若霖丝毫没有挣扎,甚至在她灌完药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道:“余味回甘,难道你为我特地在里面加了甘草?”
  长安拇指擦过他的下唇,动作暧昧,表情却有点冷,“这张嘴确实生得好看,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她俯下身,与陈若霖面对面,继续道:“你知道我会对什么样的人甜言蜜语油嘴滑舌?我想欺骗的人,我想利用的人,我想……取而代之的人。所以你这套在我这里不管用,知道么?”
  “你不诚实,这里面一定还包括你喜欢的人。你敢说从未对慕容泓甜言蜜语油嘴滑舌过?”陈若霖五官深邃轮廓精致,虹膜与嘴唇的颜色鲜明艳丽,这样一张油画般的脸做什么表情都好看,确实容易博人好感。
  “原来你的目的在于此。觉得我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比寻常女人更能激起你的征服欲?”长安冷笑,“那你怎么可以没经我同意就擅自杀掉我带出来的人?我身边的人,哪怕只是个囚犯,他的生死,也只有我能做主。”
  这时陈若霖刚喝下去的药起作用了。
  他只觉自己腹中一阵难以言述的剧痛,仿佛胃肠都被刀划开一般,痛得他必须攥紧双拳绷起全身肌肉死咬牙关才不至于呻吟出声。
  长安看着他瞬间白了一度的脸蛋和脖颈上贲起的青筋,满意地直起了身子。
  这药也不是别的,就是当初郭晴林给她服过的“不欲生”,当时她没坚持一会儿就痛昏了,不知这陈若霖忍耐力如何?
  “到底还是你厉害,我若是想让别人这么痛,就得把刀插进他肚子里用力翻搅才行。”忍过一段时间后,陈若霖居然抬头看着长安笑着说。他此刻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然那双碧蓝的眸子里所透出的势必攫取的光芒,却比寻常时候更为湛亮和浓烈。如同饿狼紧盯着肥羊,不用张嘴,眼神已足够垂涎。
  长安回身在一旁落座,略带审度地看着他。
  “不过有两点你说错了。一,我不是因为你是皇帝的女人才对你感兴趣,恰恰相反,我是因为你迄今为止还不算皇帝的女人,却能一路高升,才对你感兴趣。二,我也不是想征服你,我想与你结合,拥有一个我们共同的后代,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不长的时间,陈若霖额上的汗已凝聚成珠,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他狼狈而美艳,隐忍而傲慢,让她联想起飞蛾扑火前最后的绚烂。可是他的话却再一次让她对他这货无语。
  “所以说,你的最终目的,是让我跟你生个孩子?”长安抚额,“呵,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你有此一问,想必是认为,身为藩王庶子,哪怕我不得重用,但找个女人繁衍后代还是不难的,是?”陈若霖眉头微皱地熬过一波腹痛,这才继续道“话是这样没错,但是我,跟我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不一样。他们只要一个女人有点姿色,能得到他们一点欢心,就可以给他们生孩子了,根本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平庸之辈,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样,除了与生俱来的地位和身份,一无是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武力比他们高,头脑比他们好,我第一次带兵就会打仗,第一次登船就会掌舵。即使我不是藩王之子,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人生。我与他们是同一个父亲,所以我想,这种差别的形成,根源在于我们孕育于不同的母亲。虎父无犬子并非绝对,若是虎父犬母,那生出来的到底是虎子还是犬子,不好说。你说对么?”
  长安看着他微湿的春衫下隐隐透出的紧绷的肌肉的弧度,抱着双臂猜测他到底能熬多久,口中道:“既然你什么都有了,还挑剔女人做什么?”
  “当然要挑剔,即便不能更好,但至少也不能拉低我的水平。”陈若霖仰起头,终是忍不住开始喘息,汗蒸的皮肤像是水洗白芍,盯着长安笑问“看我这样,你觉得愉悦么?”
  长安看着他拉长的颈线上那颗上下滚动的喉结,忽然觉得真有那么点快感似的。她迷茫而自弃道:“当然。”
  陈若霖乐不可支,最后还是那剧烈的腹痛阻止了他一直笑下去。
  他喘着气道:“你知道么?我二十岁拥有了足以保护妻儿不受人欺辱威胁的实力,我就从那时候开始挑选有资格让我八抬大轿娶回家给我生儿育女的女人。我找了整整三年,没遇见合眼的,直到后来我听说了你的存在。一个女人,进宫做了太监,还混得风生水起,多么有趣?若不是舍不下我在福州的基业,我几乎想跑到盛京去找你。不过等待也是值得的,等待让我更了解你,也更了解我的对手。慕容泓他不配你,他太弱了,就像我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样,剥离了身份地位,他什么都不是。钟羡比慕容泓稍微好一些,可是他脑子不行,屡屡遇险还需要你去救他,与他在一起,你们俩的孩子最大可能是各方面都只能达到你们俩一半的水平。你再看看我,我兼有他俩的长处却没有他俩的短处,慕容泓再聪明,还不是被我设计了亲手把你送到我面前了么?我没有正室,没有侧室,没有外室,更没有子嗣。我准备好了一切,就等你了。”
  长安给他气得笑了,道:“所以说,你这颗自诩聪明的脑袋瓜子里,就剩下繁殖两个字了是么?”不过他如此简单便承认了她与慕容泓最后这次冲突是他设计的,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人总要有些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才能够活下去。身居高位是很累的,这种累与所获得的愉悦不成正比,所以人靠什么支撑自己继续往上爬?对我来说,有人继承,绝对可算做动力之一。你和我若是能有一个孩子,哪怕他的武力只有我的一半,但聪明的脑子会弥补他的不足。”他痛苦而痴迷地盯着长安,仿佛没有绳索绑着他此刻便会扑过来一般,“我阅人无数,但是从没有哪个女人如你一般,千锤百炼终至完美。我早些年便有了你的画像,打听好了你的一切,原以为等到真正与你见面的时候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但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会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所以,是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太急切,反倒适得其反让你不悦了,是吗?”
  长安发现这个陈若霖真的有把话题带跑偏的本事,她绑了他原本是要就魏德江被杀一事与他算账以及问他关于他那个三哥的问题的,怎么一来二去居然变成听他讨论优生学以及被他表白了?
  她决定单刀直入,不再跟他绕圈子了。
  “疼吗?”她问他。
  “疼。”汗流浃背,这也没什么好嘴硬的了。
  长安又摸出一支小瓷瓶,道:“这里面有十颗解药,每服一颗,疼痛就能减轻些,直至完全不疼。回答我一个问题,换一颗解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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