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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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司马道:“君当知,蜀国狼子野心,不容小觑啊。”
  闻言,范翕立即做出遗憾状:“既然楚国无暇他故,无法抽身相助我越国,那便算了。”
  楚国大司马一下子愣住了:“……”
  这位薄十一郎在说什么?
  为何做出一副“虽然很遗憾但是达不成共识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两国谈判,不向来是以拒绝开始么?为何还没谈,薄宁就放弃了?这么容易放弃?
  楚国大司马沉默了半晌,艰难道:“楚国其实,也不是不能相助越国。”
  范翕睫毛轻扬,做出感兴趣状:“哦,此话如何说?”
  大司马道:“君当知,以郎君你与我国这般的关系,我楚国是一定会出兵相助的。如今不过是希望郎君让些利,给我个交代。郎君怎连这个也不肯?”
  范翕扬了眉。
  他噙笑,缓缓道:“我是真不知我与楚国是何等关系。”
  他等着大司马点名。
  大司马却望他半晌,叹道:“罢了,郎君总是不肯承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范翕:“……”
  他是真不知道薄宁和楚国能有什么关系。
  范翕便笑着道:“大司马的意思,倒像是要将自家女儿许配给我似的。”
  大司马吓了一跳:“薄郎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公主知道,岂不杀了小女?”
  范翕便看着大司马笑,若有所思:唔,公主。哪位公主?
  大司马再道:“越国肯割出五城相赠楚国,楚国便会出兵。”
  范翕作出震怒装,拂袖而起,冷冰冰道:“大司马请回吧。越国绝不会作出割地之事。”
  大司马:“你竟谈也不谈?!”
  范翕自然是百般搅和掉楚国和越国联手的任何可能,大司马不可置信,范翕只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状:“楚国提出如此要求,便是不将我越国放在眼中。楚国不屑我越国,我越国自有骨气,不愿沦为楚国之奴,仰楚国鼻息。大司马请回吧!纵我越国有求,此条件也绝不可能答应。”
  大司马沉默了很久。
  他放软声音,这次变得更艰涩了:“看来郎君是仗着楚国一定会相助了。有人与公子翕不对付,看来郎君你早已打听清楚。那我便告辞了,等郎君想清楚了,再与我重新谈吧。我只想让郎君知道,楚国无君主,国事,是掌握在老夫手中的。请薄郎不要自以为握住了什么把柄,作出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范翕侧身,看向大司马起身告退。
  大司马背对着他向堂外走去,范翕忽慢悠悠开口:“大司马所说的与公子翕不对付的那人,便是楚国与公子翕表面友好、背地却和越国交好的缘故吧?”
  大司马背一僵,却不语。
  范翕唇角哂笑,问:“你说的,是楚宁晰吧?”
  大司马回头,深深看了坐在幽暗中的清俊郎君一眼。他拱手向那郎君道了别,一言未发,就这般走了。
  而大司马走后,大堂独留范翕一人静坐。范翕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但茶杯只挨到唇边,他便一阵大怒,将茶盏狠狠地摔了出去。噼啪声不绝,茶盏在地上裂出一块块斑驳碎片。
  范翕两指捏着眉心,面容在黑暗中被映得一阵扭曲——
  楚宁晰。
  他就知道,必是楚宁晰和自己作对!事事要坏自己的好事!自己走得越顺,楚宁晰便越要拖他后退,将他向下拽!
  这个、这个……传闻中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恶女!
  他不想杀了她,但她总是如此坏他好事!
  ——
  因为猜到楚国大司马所说的人是楚宁晰的缘故,范翕心情一整夜都不好。
  他想到了很多关于楚宁晰的旧事,想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许多恶意揣测。
  范翕长到十八岁,他身上背负的最大的恶意揣测,便是周天子疑心他是前任楚王与虞夫人私通所生的私生子。
  而楚宁晰,则是前任楚王唯一的女儿。
  范翕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虞夫人虞追是吴国姑苏人士,他不知道虞夫人和吴王是否相识。但有一事他格外确定,便是虞追在入周洛王宫前,本是楚王的未婚妻子。
  虞夫人斥周天子“霸占人妻,虐杀人臣,乱人纲伦,百般反悔,骗人诱人又杀人”,指的就是周天子曾经对楚王所做的事。如今只有楚国,国中只有大司马理事,楚国再无国君,正是因周天子杀了前任楚王。
  周天子屠尽了楚王所有家人,只有当时年幼的楚宁晰被姆妈抱着躲过了一劫。
  在周王宫中,无人敢提“楚王”;在朝堂中,无人敢建议周天子另封“楚王”。
  人人听些传闻,说虞夫人与楚王私通,被周天子发现,周天子怒极杀尽楚国人。虞夫人发疯,崩溃无比。范翕是虞夫人和楚王的私生子,虞夫人以性命相逼,才让周天子留下了范翕一命。但周天子自此厌极虞夫人母子,立誓此生绝不再见虞夫人一面。
  如今这世间早已没了楚王,只有虞夫人被囚在楚国的“丹凤台”中。
  范翕坐在黑暗中,给自己倒酒喝。他没有点灯烛,也不需要人陪伴。这桩发生在他身上的丑事,这么多年,虽然每每想起时觉得耻辱,但他早已习惯……他其实从未问过虞夫人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他不愿伤了母亲的心。
  但是,这些年,范翕一直因为此事备受质疑。
  他知道自己的父王有多厌他。
  周天子从不肯见他,有时在王宫中偶尔遇见了,周天子看他的目光,都分外恍惚,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周天子不待见,整个周王宫便都不待见。范翕是第一年入了周王宫时,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自己的身世。
  他怒不能遏。
  他能忍受那些公子对自己的不屑,却不能接受自己被人一遍遍羞辱!
  之后他便彻底远离了楚宁晰。
  楚宁晰是楚王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女儿,在楚王全家丧命黄泉后,虞夫人誓死护着这位王女的安全,不让周天子动这位王女。
  少时范翕也好奇过楚宁晰,他想过若自己真的是楚王的儿子,那楚宁晰就是他的妹妹……比周王室的那些公主王女们,和他的关系都要亲近些。范翕曾好奇过楚宁晰,曾想过与楚宁晰交好。
  然而……楚宁晰在见他第一面时,便用鞭子打伤了他的背。
  范翕不喜楚宁晰,不喜自己的那位未婚妻。因当年,是楚宁晰与范翕厌恶的他的那位未婚妻一起出现在丹凤台,二女一起伤了范翕。范翕为此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高烧不退。虞夫人却不许范翕报仇,不许范翕去伤楚宁晰……
  虞夫人轻缓的声音,一径响在耳边:“翕儿,宁晰年幼不懂事,又失了父母,才会将恨转移到你身上。她一家尽毁在你父王身上,毁在了我身上……她若是恨你,也是当恨的。你自此便躲着她些,让着她些,不要与她相争。她可怜许多,是我拼命从你父王手中刀下救出的无辜孩子。你莫要跟她计较。”
  年幼的范翕趴在床上,噙着泪被虞夫人上药。他满心愤恨,他咬着牙,想问那你为什么要和楚王私通,我到底是谁的儿子……但他回头望一眼虞夫人的面容,便又将伤人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范翕现今都能想到楚宁晰当时的心情。楚宁晰深恨他的存在,但楚国王女又无法和周天子对抗,所以楚宁晰撺掇了那位于姓女郎,一起偷溜入丹凤台来欺辱范翕。
  楚宁晰恐想着她那位好友家世甚好,地位极高,就算不小心杀了范翕,周天子也不会震怒。
  但是楚宁晰却万万想不到,那位于姓小女郎在弄伤了范翕后,反而喜欢上了范翕,为范翕前往周王宫提供了机会。自此范翕靠着那位女郎的相助在周王宫中韬光养晦,楚宁晰却再见不到范翕了。
  范翕没想到,他当年留楚宁晰一命,过了这么多年,楚宁晰仍想和越国联手,和他作对。
  不,恐怕不只作对。若有机会,楚宁晰恐恨不得杀了他。她想杀了他?他还想杀了她呢!
  楚宁晰身上的悲剧,与他有什么关系?周天子杀害了楚王全家,和范翕有什么关系!若楚王真和虞夫人……那也怪楚王自己爱上不该爱的人,仍然和他范翕有何关系?
  范翕一边在幽暗中喝酒,一边冷笑连连。他趔趄着,提着一把剑在幽黑帷帐间穿梭,帷帐纷扬,长发凌散。他跌撞踱步,酒坛扔地,他提剑斩去那些困扰他的噩梦影子——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阴冷如恶鬼:“我是何出身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周洛被九夷攻下,周天子……呵,我看你也自身难保了吧。你干脆就死在战乱中好了。”
  “母亲!母亲……你质本清洁,高贵美丽,可你、你……到底是为何非要与人私通,将我害到这般境界?!”
  “于幸兰!你以为我喜欢你么?我是利用你啊,我是借你的势啊……你打我那一鞭,我记到了现在,且永远不会忘掉!想我爱你?你做梦吧,做梦吧!”
  “还有楚宁晰!你敢与我作对,哪怕你可能是我亲妹妹,我也不会对你心软,放过你。”
  “玉儿、玉儿……”
  范翕是这样满心阴暗的人。他无比记仇,无比心小。可他心中也有一点温暖的地方。范翕茫茫然,丢下手中剑,站在昏室中出神。他目露凄色,神情恍惚。良久,他抱着膝,昏昏沉沉地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喃声:“玉儿,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没伤过我……还是我的玉儿好些。”
  范翕在黑暗中出神,他被帐子一绊,向后跌坐在了地上。范翕苍白着脸,手揉着额头,目中光沉沉浮浮,不断变幻。
  想他身世如此卑微,上一代的恩怨一直遗留到现在都不能被人释怀。周天子和虞夫人的悲剧,楚王子女的悲剧,范翕的悲剧,甚至也许还包括那个昏庸好色的吴王……上一代的悲剧持续到这一代,然范翕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欺后无力还手、还被自己母亲所压制的小孩儿了。
  且让他看看,楚宁晰是否还是想杀了他。
  若楚宁晰仍如当年一般,他不介意先对她动手。
  反正,不让虞夫人知道就是了。
  ——
  范翕又是饮酒,又是发烧,第二日他便起不来床,独自昏昏。于是原本当是玉女服侍薄宁用早膳的习俗,便再一次被取消了。
  玉纤阿向人打听到薄宁喝了一夜的酒,好似病得厉害。她暗自心惊并担忧,不知自己昨夜离开了后,范翕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明明已经病了,为何还要喝酒?楚国大司马对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他这样大受打击?
  玉纤阿不放心范翕,范翕又暂时不肯见客,玉纤阿沉吟一番后,去了后院灶房,想熬一碗粥给他。
  她从后院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个食盒,漫行在青石砖上。如今薄宅中的卫士被范翕的人不住换人,整个府上的卫士一半一半,很难说清谁是谁的人。卫士中应该也有感觉,近几日玉纤阿便觉得他们对自己的管辖松了许多,那些卫士们当是感觉到危机,在想法子试探了……
  玉纤阿沉吟着,想看这架势,范翕要做的事,应该快完了。只不知范翕打算如何处置薄宁?
  她正这样想着薄宁,视线尽头便看到长廊中,薄宁扶着石柱在行走。郎君长袍宽大,衬得背影清瘦单薄。他手扶着石柱,走得艰难,发丝凌乱,青色发带与乌黑青丝缠在一起……
  玉纤阿一惊,想范翕怎病得这样厉害?病得这样厉害……成渝他们怎让范翕一人在外走?
  玉纤阿迎上前,关怀道:“薄郎!”
  那人背影一顿。
  玉纤阿快步上了台阶,走进廊中。她从后追上,扶住他的手臂,担忧道:“他们说你病了,你自向来体弱,何必如此逞强?你……”
  玉纤阿忽住了口。
  因男子抬起眼,望向她。
  是薄宁的面容。
  但是他的眼神,并不是范翕那样看到她便会噙笑的含情目……玉纤阿不动声色,柔声:“我为郎君煮了粥,郎君坐着歇一会儿,喝点粥吧?”
  薄宁盯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玉纤阿便镇定自作,背对着他向自己方才急切之下放在廊口石阶上的食盒一步步走去。她背影娉娉袅袅,压根看不出她的紧张。待她还有五步就能拿到自己的粥时,前方半月门下人影一晃,有人过来了。
  玉纤阿脸色微白。
  因她看到另一个“薄宁”,身后跟着卫士,慢悠悠地自门后而来。
  玉纤阿:……不是说生病了么?!为何非要逞强,在这时出门?!
  两个薄宁一下子看到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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