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 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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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刘女郎…?”阿梅还想说什么,话头却被颜异身边跟随的小僮仆截断了。
  一开始听说去周山玩儿,阿梅是高兴的。但在小僮仆说明邀请公子的是一位女郎的时候,阿梅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冻了起来。
  ‘刘女郎’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之前是被提起过的。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为阿梅所在意。毕竟,在别人家顺便认识的一个‘女郎’,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普通了,完全不像是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但在今日,一切都不同了!就是一个这样认识没有多久的女郎,自家公子竟然答应其邀约——或者说重点并不在认识了多久,会答应邀约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惊人了。
  这种答应异性邀约,到山中小住的事情…怎么说也不会是自家公子啊!
  “刘女郎不刘女郎的有什么要紧?此事是公子首肯的!我等再无二话!”小僮仆打断了阿梅的话,所说的似乎是寻常,又似乎饱含着深意——对于公子身边婢女的想法他其实是知道的,不过这也没什么,除了他之外,多得是人知道这件事。
  而且婢妾之流对家中男主人有心思,这难道不是正常地不能再正常的操作?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小僮仆比其他人都知道的多一些,他平常都跟着颜异进进出出,所以也知道那位‘刘女郎’实在是有些不同。不只是和时下其他女郎大异,关键是公子待她…有些话不能说,一旦说破就再也没有余地了。
  阿梅她们的小心思小僮仆是知道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因为这小心思想要干扰公子的选择?这未免太可笑了——他不只是在为公子着想,也是在为阿梅阿珠她们着想!
  若是她们真的搞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公子是不会多留她们的!
  公子的脾气确实很好,对奴婢一点儿也不苛刻,有的时候做事做的不好他也不发脾气,只要你改正就好了。两年多的相处,这或许让阿梅阿珠她们有了突破现有位置的想法…但作为旁观者的小僮仆看的更清楚。
  公子并不是真的脾气很好…或者说脾气很好也没错,但要分人分事!平常的时候他就是个性最好的那一个,可要是公子在意的人和事,他向来是下得了决断的!本质上公子其实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最近夫人送来的两个美婢被送回临沂了,这就是典型!
  说起来两个美婢虽然有逾矩之处,但她们所作所为有夫人默许(助兴药物就是夫人暗中给的,对于她们怎么使用,自然是有某种程度的默许的)。这样说来,也就算不得有多么逾矩了。
  而且魏女、果儿两人生的漂亮,那样苦苦哀求…反正当时一旁看着的小僮仆是心软了的。
  自家公子并不是沉迷美色的男子,但一惯照顾弱小,此时只要稍稍松手,对于魏女和果儿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最初的决定也没有改变…公子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心软的人。
  好脾气、好说话,只是没有触及到他重视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因为大家公子的教养气度,早就习惯了如此。
  小僮仆与阿珠阿梅也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可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正是因为有感情,担心两人会犯错误,这才主动提醒了这么一句。
  阿梅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怔忡了片刻,道:“那刘女郎是何样人物?”
  小僮仆心中叹息,知道她还是看不破,也是呢,延续了两年的执念,哪会因为他一两句话就看破!
  “刘女郎是何样人物有什么打紧的?要害不是在公子身上?”小僮仆点醒阿梅。
  是的,其实‘刘女郎’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的想法。只要公子有心思,就算没有刘女郎,也会有其他赵女郎、王女郎,所以说这话其实很没意思。
  当然,想起那位‘刘女郎’,小僮仆也有很多感慨…有么一两刻功夫,他确实对自家公子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或许公子并不是对美色不感兴趣,只是之前全都是庸脂俗粉罢了。如今有了神女一样的刘女郎,一切就不一样了。
  如果不这样想,实在是很难解释公子的种种反常举动!
  小僮仆下意识地不想和阿珠阿梅她们提起刘女郎的具体情况,他本能地觉得这是对她们的一种伤害…
  小僮仆的话确实有道理,阿梅脸色惨白、嘴闭的紧紧的,不再说话了。半晌才道:“我去和阿珠说说话。”
  说是说说话,其实是阿梅心乱了,想要与人说说现在的情况。而现在,最好的倾听者就是阿珠了,毕竟两人的处境完全相同…这两年,她们视彼此为竞争对手,同时也是真的把对方当自己的好姐妹,有什么事都是和对方商量的。
  相比起阿梅的镇定,至少是某种程度上的镇定,阿珠的表现就要心浮气躁的多了。她急躁地走来走去,想要改变现在的情况,但最终发现,她们其实没什么办法——公子身边多年没有女性出现,这两年她们可以算是公子身边最亲密的异性了。这似乎给了她们一种错觉,让她们觉得的自己可以做到某些事。
  但事到临头才知,她们做不到。
  之前夫人送来了魏女和果儿她们就没有办法,如果不是魏女和果儿自己不懂事,犯了大错,让公子送回了临沂,她们也只能看着她们不断接近公子而已。
  现在,她们就更没有办法去管只是听说过的林女郎了。
  “无事…无事…那刘女郎是个什么人物?不过是个商贾府中识得的女郎而已!想必出身也十分有限,与公子不甚相配呢!”阿珠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临沂颜氏,复圣颜子门第!这样门庭的继承人该配什么样的女郎?阿珠的想法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但旁边的阿梅却知道…再不相配也比她们强,人家好歹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若真是公子喜欢…公子总有办法说服家中夫人和老爷的!
  毕竟当年异人给公子的批命还在那里,夫人并不想给公子寻一个出身太高的妻子,怕压着公子的‘命格’了。
  阿珠却不知道阿梅在想什么,只是像抓住了什么一样,语气越来越肯定,道:“正是如此了!是在一商贾人家认识的,说不定根本不是良家子!不然谁家良家子还会出来与男子见面?甚至如今有邀约?”
  “如今…如今公子也不过是被迷惑了而已!”阿珠说的铿锵,实际上也是在说服自己。
  又过了两日,县府的‘高温假’总算开始了,颜异既然答应了陈嫣的邀约,自然就不会毁约、迟到。到了时候,便带着僮仆、阿珠阿梅等人去了周山。
  因为要住几日的,只带着僮仆多少有些不方便——他却不知道,带着阿珠阿梅的举动让两女心中有多紧张!对于那位‘刘女郎’,她们既想见,又有些不敢见。
  想见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看看这是‘何方神圣’。至于不敢见,大概是担心她和自己希望的不一样吧。
  不过两女没有想到,抵达周山避暑别馆的第一天,她们并没有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刘女郎’。
  周山的避暑别馆其实并不大,虽然华家已经尽力为陈嫣找了个好的了,但周山上的避暑别馆都是东莞县本地豪强的,一县之豪强,能有多大的别馆?这不仅仅是钱财的问题,也是各人所处的社会位置的问题。
  但好在来避暑的人也没有多少,倒没有显得地方有多局促。
  临近中午的时候颜异一行才到,等到颜异洗漱整理一番,就被请去与主人相见了。留下阿珠阿梅两个,整理带来的行李与房间本身。
  此时她们也注意到了宅中走动着其他奴仆婢女,这些奴仆婢女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是避暑别馆本身的奴婢,类似与看房子的人,随时等着主人过来小住。另一拨则就是那位‘刘女郎’带来的人手了…阿珠与阿梅并没有互相商量,但在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打听情况。
  “那位女郎?”一个负责打水的老妪想了想道:“老婆子怎会清楚贵人的事儿?只不过仿佛听人提起过,这位女郎并不是东莞县人,而是外地来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女郎…昨日过来时的排场,哎哟!那也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听到此处不过是‘借的’,阿珠阿梅心中一喜,自觉原本的一些猜测是猜中了的。但接着又听老妪止不住地赞叹,说明‘刘女郎’的排场,她身边婢女的气度等等,心又重新重新沉了下来。
  阿珠阿梅还想和那位刘女郎带来的奴婢打听些什么,但却碰了壁——那些人和避暑别馆本身的奴婢们之所以泾渭分明,不是彼此之间有什么隔阂,而是气度、行事截然不同,哪怕是混在一起也能将他们分辨出来。
  恍惚中阿珠阿梅有一种看到老家大宅中光景的感觉…颜氏可是屹立数代的门庭,况且与一般的大户之家还不太一样!这许多代下来,即使是家中仆佣,也自有一种气度!
  哪怕是走路说话的姿态,那也是有专门训练的!这一点比许多新荣暴发之家的主子还要强上许多!
  在东莞县两年,阿珠阿梅见识过本地不少人家,对他们并无多少敬重…她们虽然是奴仆,却也不是一般的门庭出来的!真要说礼仪之类的事情,这些人家甚至不如她们呢!
  但这一回却是见识到了…这些上下走动的婢女奴仆并不比临沂老家的要差!最多就是活泼一些,没有上百年世家积累下来的那种沉稳而已,但在活泼基础下的一些东西一般无二。
  阿珠忍不住道:“或许其中另有什么不知道的隐情…真正大家族女郎又怎会如此随便与轻浮?”
  第231章 木瓜(5)
  周山之中, 有山林、清泉,夏日避暑倒是不错。呆在这里没有冰块(冰块在红溪山庄,运过来恐怕损耗厉害, 陈嫣只让人用来做冰饮、冰镇水果之类,日常就不用冰降温了),虽然感觉上比山下红溪山庄要难熬一点, 但只要静静呆着,心气静下来, 偶尔一阵清风,只让人觉得腋下生风,暑气渐消。
  此时避暑别馆后院,陈嫣专门设了一处专门用来读书的地方, 这大概也是避暑别馆最阴凉的地方之一了。
  在洒扫擦洗之后, 铺设了席子——最上层是精细的蒲草席,有竹席的凉爽, 又比竹席要来的柔软, 缺点大概是使用寿命不长吧…但这对于贵族来说显然算不上什么。
  铺设好后又多次擦洗,等到陈嫣来到的时候真正做到纤尘不染。
  鎏金的花鸟人物香炉还在冒着烟气,虽然是烟火气,但特意用了冰片、薄荷、樟脑等入香,出来的味道让人精神一振,渐生凉意——这也是陈嫣令人特意调出来的香方, 这个季节使用倒是正合适。
  颜异被请来的时候, 陈嫣这个做主人的自然已经到了, 正低头摆弄着一张瑟。随手流泻几声清音就知道,她必定是此中高手。
  颜异是昨日到的,昨天已经见过一面了。不过当时见面更多是为了礼仪——陈嫣邀请了颜异来度假,颜异既然来了,总得感谢一番…宾宾主主那一套,昨日总得行一行。
  真要说客套话以外的话(如果有的话),昨日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是一句也没说的。
  颜异今日早晨如往常一般早起,才做早课,就被请过来了。
  阿珠忍不住抱怨:“这哪里是做主人的作为?谁会在这时就请客!”
  其实这话里有些言不符实,真要说的话,两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山中避暑,别说早早一起早课、吃饭了,就是晚上睡一起也不算什么,一句情谊深厚就足够解释了。但因阿珠眼中的‘刘女郎’是个女子,很多看法就苛刻了起来。
  一旦有什么‘有别于礼’的地方,一分不对也容易被认为是十分不对。
  颜异看了一眼阿珠,眉头皱了起来,临走之前慢吞吞道:“恶称人之恶者。”
  听了这话,阿珠一下脸红了。
  当初给颜异挑婢女的时候是精挑细选了的,阿梅阿珠各方面都好,甚至还会读书写字!颜家是儒门大族,教习的时候也没有用如今流行的启蒙教材《仓颉篇》这种,用的是《论语》的儒家经典!
  所以会写字的阿珠阿梅别的或许不解,《论语》却是很熟的。
  ‘恶称人之恶者’一句出自《论语·阳货》,原文是学生向孔子请教,‘君子亦有恶乎’,于是孔子回答了君子也讨厌的四种人,其中排第一位的就是‘恶称人之恶者’,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颜异其实不擅长教训人,他表达生气的时候就是生气了,该怎么决断就怎么决断,训人这种事,少时在家有人帮他做。如今离家,身边人口简单,很少有这种情况…现在又是在别人的地方,他更不可能为了阿珠的一句话如何训诫她了。
  一句《论语》中的句子,算是委婉地点明了问题。
  至于剩下的就不必说了,若是阿珠再不懂,阿梅也会提醒她…而且颜异也察觉到了,有些时候并不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全,这样效果反而比较好。
  因为如此一来当事人就得去想、去反思、去担心…这样带来的教训显然有效的多!
  阿珠明白意思,立刻不敢再说,只能呆在小院里,常常心有不甘地向小院外张望。
  至于颜异这边,被请到了专门收拾出来读书的院子,他到的时候陈嫣正摆弄手上的瑟。见他来了,轻轻放下。笑道:“公子是复圣后人,一定是音律名家了,来的正好呢!”
  颜异缓缓行过去,每一步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样——陈嫣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从小经过训练,完全变成本能一样地步伐。颜异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她年少时在宫中走动,似乎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但大多数人用这样千篇一律、刻板非常的礼节走出来就是呆板、僵硬,陈嫣倒是不僵硬,因为不管什么,一旦变成习惯,再怎么也不会僵硬的。但要说多好,那也不至于,至少陈嫣自己并不觉得自己那样好看。
  但现在看面前的青年一路行来,倒是有些理解最初制定这样礼仪的出发点了——这不是讲究‘个人主义’的现代,没有后世的知识、物质等多方面的大爆炸,此时最喜欢强调的是自我约束、自我克制!特别是上位者,这一点尤甚!
  一旦做不到自我约束、自我控制,他们就会侵占大量的社会资源,最终导致很多人得不到自己的那一份,最终引起很大的麻烦。
  《马太福音》中说‘因为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而《老子》中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道理说的是一个道理,社会资源佷容易就会向少数人倾斜!
  一旦倾斜到了极限,这种不平等到了极点,就是社会崩溃的时候。
  所以从一开始就得强调自我约束!
  这种自我约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有的时候国君听一首活泼一些的曲子还会被批评,后世人觉得太矫枉过正了,但处在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法这样觉得的。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约束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都不想知道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之后有什么,所以一开始就不要有打开的机会。
  走路行礼的严苛也算是一个小的方面…在颜异走过来的时候陈嫣怔怔地看着他,克制到一分一厘都不差,简直是‘克制’这个词成精了的样子…让人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颜异走过去,看到了陈嫣手边除了锦瑟之外的东西…是一些曲谱。古人记谱有自己的专门符号,就和后世的五线谱一样。这种东西对于没学过的人来说无疑是天书。
  是残谱。
  “公子请看…这怕是商周时的音律了…”陈嫣指给颜异看——这些东西得来也很巧合,是泰和当铺收的!简而言之就是败家子败光祖业,最终将家中祖辈的收藏也给卖了。
  这样的故事俗套的很,根本不必再说一遍。
  这些收藏中有两箱竹简,其他的竹简也就罢了,都是现存典籍中能找到的内容,即使年代久远了一些,价值也不大。但这些乐谱不一样,底下人经过细细察看,觉得这是商周是一些乐章的残谱。
  而且还是现在已经失传了的!
  泰和钱庄的东西向来都是分类、估价,然后各有去处。根据陈嫣的安排,凡是文字类的,尽量给她留着!让专人判断价值,凡是有些价值的都得列成清单给她——凡是她清单上打勾了的,最后都会成为她的收藏。
  “修谱?”颜异看谱时就心中有数了…此时正统教育出来的士人是礼、御、射、乐、书、数等都要涉猎,甚至要精通的!普通人或许已经难以接受完整的士人教育了,但颜异可是复圣十世孙!这方面十分复古…音律基础非常扎实。
  看一眼乐谱,音律就在心里过了一遍。
  陈嫣快乐地点了点头,道:“这是去岁冬日送来的,近日算是有空了,便想整理出来。残谱要修,还得追根溯源…要做之事还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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