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 第3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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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嫣无奈地看着刘彻,她分明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刘彻肯定也知道,但他就是要这样说…可以说是很无聊了。
  陈嫣只能输人不输阵,故意漫不经心道:“自比韩非子与李斯又如何呢…自古以来皆是一代更比一代强!我等习先贤智慧,若是在这之上不能更进一步,那岂不是可笑?”
  陈嫣本人最讨厌的就是厚古薄今!古人的智慧当然值得惊叹,先贤所做的一切也得尊敬。但要说过去的人做的比后来的人做的好、更优秀,这就有些太过了!
  事实上,任何一个现代人去到古代,只要稍微适应古代生活,都能成为人才!
  以数学领域为例,过去的天才们通过自己的天赋,将数学涉及到的领域一步步向前推。后来者,不说人人都能达到这些领域,但至少天分不错的都能涉及到前人最‘高精尖’的领域,然后再在这些的基础上,时代的天才们会更进一步。
  踩着巨人的肩膀,这就是了。
  所以一代更比一代强是必然的!
  这话放在现在也是一样的,韩非子和李斯确实很牛,都是法家巨擘。但是,陈嫣不至于连自比他们都不敢——她在‘法’上面的认知,确实是超过这两位先辈的。不是她多厉害,只是她是后来者,这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还真认了?”刘彻‘啧’了一声,向后依靠…话是这么说,却听不出他真有多意外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陈嫣在某些地方确实傲慢又大胆,能这么回答,也确实像是她的风格。
  “你这般喜爱农家和墨家,当认识许多农墨英才罢?怎从未与朕推荐过?”刘彻想起了这件事,顺口就问了一句。
  陈嫣如果向他推荐人才,这在现在的世风之下,确实算不了什么。这个时候又没有科举制,在接班制度盛行的当下,举荐人才给天子,这简直就是‘业绩’了!这也算是春秋战国以来,‘门客政治’的一种遗留了。
  即使大家都知道刘彻和陈嫣的关系比较特别,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真要说起来,能够给天子举荐人才的,本来就是比较亲密的人才行。皇后、外戚、心腹近臣,不外乎如此。
  陈嫣没有这么做,还是因为她下意识对‘政治’的防备。或许在朝廷之中有属于自己的政治力量会让她的很多事情变得简单,但说不定也会变得更麻烦——她只在商界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的时候她尚且担心自己被请去‘喝茶’,若是在政界也有了相当的影响力…就算刘彻不打算处理她,恐怕也有一些人要跳出来搞她了。
  想到农墨两家的情况,陈嫣非常诚恳地道:“我虽喜这两家,但也就是农学与工学之上,若是治国理政…这两家还是罢了。”
  农家和墨家其实都是一群科学家,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政治理念,但这个理念听听就是了。谁要是在这上面钻牛角尖,真的想要运用在实际中,就会发现各处都要吐槽!
  “墨家、农家啊…”刘彻听陈嫣这样说,也表示理解——他和陈嫣在很多地方非常合拍就是这样了,很多事情他们看得透,却不见得别人看得透…事实上,别说看得透,就算是了解也不见得了解。
  说起这个,刘彻就有些停不住了,像是认真,又像是随口一样道:“说来,朕打算重用儒家。”
  “?”陈嫣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这谁不知呢?如今朝堂上都多少儒家的人了!”、
  这就是一个皇帝最切实的表态,别的表态哪能和这个相比!
  刘彻‘哈哈’了两声,这才继续道:“这‘重用’不同于之前…”
  其实这事情也简单,刘彻现在觉得儒家的一些理念确实很对自己的胃口。而且说实在的,思想界太多样化对统治确实不太友好,这种情况下,扶持一种主流学说确实是不错的。
  这个时候的董仲舒还没有写出那篇著名文章,更没有直达天听…但刘彻是一个皇帝,皇帝做事情,特别是这个事情还事关重大的时候,是不可能拍脑袋想主意,一时兴起的。所以现实就是,其实在董仲舒说服他之前,刘彻其实已经有了差不多的意思。
  陈嫣听刘彻大概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见陈嫣接受并理解的这么快,刘彻的眼睛里就全是笑意了…说起来,这在思想文化界可以说是开天辟地一样的大事了!就算一开始不会有秦始皇‘焚书坑儒’那样的烈度,但钝刀子割肉更疼啊!
  刘彻不会迫害其他学说的士人,但资源会全部给儒家…长此以往,其他各家就算活下来,那也不如死了!
  这么个决定,除了儒家之人,恐怕别人都是大力反对的!就算是利益不相关的人,也会觉得下意识的排斥吧。毕竟人家也没有错,却得无缘无故断人家生路。但现在给陈嫣说这些,陈嫣立刻就抓住了重点,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会只看表面就觉得他做的不妥当。
  “阿嫣觉得如何?”
  听刘彻这话,陈嫣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才慢吞吞道:“此乃陛下国事,我怎好说三道四!”
  刘彻抬了抬手,示意她好好说吧,别‘阴阳怪气’:“让你说就说,只当是闲话了!”
  “谁家闲话说这?”陈嫣嘟囔了一两句,这才道:“陛下是觉得儒家好用才用儒家的…只是儒家真的如此好用么?”
  陈嫣倒不是后世一些‘倒孔’的,实际上生活在这个时代才知道,其实孔子的思想很伟大,很多儒家的毛病都是后来的人把经给念歪了。但即使承认现在的儒家还歪的不太严重,她也很难同意‘罢黜百家,儒尊儒术’。
  原因很简单,儒家一家独大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刘彻听陈嫣这么说,就知道她有一些不同意的意思,但他并不生气。只是道:“若是不好用,换了便是。”
  如今的刘彻也不是登基之初的刘彻了,当皇帝这么多年,早就站稳了脚跟。如今的他有了儿子,对匈奴的战争也如他期待的开始向着好的地方发展,朝堂之上更是稳稳当当。
  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怀疑自己的威望,怀疑自己的掌控能力!所以这话说起来也是没有一丝犹豫,理所当然的很呐!
  陈嫣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彻:“此言就说的有些…你做皇帝时倒是不错,可之后的刘家天子该如何?”
  说到这里,陈嫣特意压低了声音:“陛下捧起儒家,儒家就必然会压制其他各家…各家争斗这些年,此时有机会了,儒家怎么可能放过?况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又怎么会不懂?”
  有的胜利者会对失败者很宽容,但这种宽容有一个前提,就是确保失败者确实没有任何反击报复的可能了!不然的话,这种宽容不叫宽容,而是傻!
  儒家到时候不会放过其他各家的,会把其他各家彻底打压下去,直到他们消亡,或者即使活着也再也没有起来的能力。
  这倒不是说儒家过于强势,而是各家都是如此。
  刘彻听陈嫣这话,其中的道理他明白,但却有些不以为然。
  “身为皇帝,有何为难的?难不成反要受其辖制?真若是如此,也不配为人主了!”
  显然,刘彻是对老刘家选继承人的眼光非常自信了…仔细想想,老刘家的祖传性格确实还可以,但这话还是说太满了。
  所以陈嫣立刻呵呵一笑,道:“果真?陛下此言可说的太满了!”
  “若真是如此,陛下怎么不把满堂的臣子给下了大狱?”陈嫣也是敢说…主要是她天下之大不违的事情做的多了,就像一个已经犯了死刑的人,也就不在乎多犯一条死刑了,反正都是个死嘛!
  “嫣敢说,这天下的臣子,若是全下了大狱,或许有一些冤枉的!可若是拿一放一,多的是不该放的给放了!”真要用国法汉律来查官吏,真没有几个绝对干净的。就以一条贪污受贿来说,有几个没有干过?
  只不过大家都不把这当回事儿了!所以这种事情真的成为廷尉拿人的理由,一般是这个人在别的地方有问题,但又不好直说罢了…类似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真的想要一个人死,怎么可能挑不出错来!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也说明,大家都有问题。
  “陛下看不顺眼的大臣多了去了,一些人尸位素餐也是极厌恶的…怎么不掀翻了全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陈嫣想起了历史上的朱元璋,这位是个真正的狠人!多少皇帝也不敢干的事情他干了!
  凡是犯了错的臣子立刻砍了,真可以说是砍的人头滚滚!最后弄的当官的人不够,朝廷底层运转不开的也是他。
  然而他带来的威慑力其实也没什么用,日后明朝的官员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和其他朝代的官员没有什么区别…非要说有区别的话,只能说更贪了!毕竟明朝的工资非常低,除非是家里有矿,做官只是为爱发电的,不然就得过的苦哈哈!明明是个做官的,日子却过的比普通人还穷,这有几个人受得了?
  虽然这有为贪污受贿找遮羞布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刘彻听到这里,原本的不以为然已经收了起来,神色转为认真。
  “只要陛下不想掀翻了桌案,大家都别用饭了,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个朝臣对上陛下,那自然是随便陛下安排。可若是满堂的朝臣呢?即使是陛下,也没有与所有朝臣作对的道理罢?”
  陈嫣说这话的时候多看了刘彻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这才接着道:“陛下如今扶持儒家上位容易,只是养肥了之后却不见得能够随心摆弄,所谓尾大不掉,就是这个道理了!以陛下的威望,倒是能够压制,可是后来的新君却不见得。”
  “此事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如何做,还得陛下三思!”最怕将来没有后悔药吃。
  刘彻仔细想想其中的道理,心思凝重了起来。说实在的,他一开始想的简单了,现在听陈嫣说起这些,他才发现有些问题确实是不能忽视的。真等他扶儒家上位,到时候满堂估计都是儒家的人,最多就是还有一些法家人。
  然而有法家人,那是因为他喜欢用法家而已。真等到后来的儿辈、孙辈,压制不住儒家了,满堂都是儒家人,那该如何?这可比满堂都是旧人,没有自己的心腹更可怕!
  没有自己的心腹还能扶持,若满堂都是儒家的人,估计换上来的还是儒家的人,毕竟那个时候儒家已经是主流了了。真要刻意找一个非儒家的人做心腹,不是不可以,但这个人会被朝堂排斥…而且说实话,这样一两个心腹起来也没用。
  朝堂被儒家占领的事实并不会改变。
  而一旦朝堂被一股势力占领,就会面临另一种麻烦…那就是这些人的集体利益会凌驾于君王之上——刘彻早就不是完全相信圣贤书的年轻人了,他很清楚,儒家的人读书,书里说要尊君,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会贯彻这一点。但真到了儒家掌控朝堂,在尊君和儒家整体利益之间做选择,百分之九十九是选后者!
  虽然,到时候朝堂之上肯定也有不同的势力对抗,但一旦面对共同的‘敌人’的时候,肯定又是一致对外了…这就是华夏传统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内部打的狗脑子都快出来了,可一旦有共同的敌人,又能携手对敌了。
  心里想了不少,刘彻口吻却是轻松的,像是揶揄一样道:“照阿嫣之言,儒家似乎有不少不足了…真该让左内史与阿嫣辩一辩!”
  陈嫣自顾自地剥松子,还不让一旁的宫人帮忙:“自己剥着吃才香甜——儒家确实又不少不足…这又不是我说的,是确实如此,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儒家要真那么能,早该一切包揽了…还等到如今?”
  事实就是,儒家的人嘴上说说还行,真正去做,动手能力很让人捉急。即使是后来,儒家已经不是现在的儒家了,彻底消化了自己曾经的对手们,包括法家这样的显学,彻底改造了自身…儒家实际动手能力不行的问题也没有得到真正解决。
  而现在,儒家还没有到达那个程度呢!所以这个问题只会更加严重!在中央做官还好一点,去到地方做实事,除非是本人是个务实主义者,不然的话这一弱点会暴露的相当彻底。
  现在的儒家还没有风光多久,也就是说很多问题并没有完全显露出来,外面的人,甚至儒家自己的人都不一定看清了。但身为皇帝,最大的老板,刘彻却是知道这一点的!陈嫣点明了这个,更是让他不得不在意这个问题。
  心中有了一定的想法,刘彻却没有在今天这个场合再说什么,而是道:“…也不知前些日子与你坐而论道的诸多学子知晓你是如此想的,该如何!其中有不少儒家子弟?”
  刘彻说的这个‘坐而论道’,其实就是陈嫣在自己家开的一个文化沙龙。前些日子,因为白纸的影响发酵,不少士人汇聚长安,各家的都有,显然都是想弄清楚白纸的事情。
  其中也有一些人想到了拜访陈嫣…让陈嫣一个又一个地见确实有些难,陈嫣干脆就请这些人一起相见,弄成了一个文化沙龙。
  当时谈的确实不错——虽然‘白纸’问题上各家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当成是纯粹的学术交流也是不错的。反正陈嫣就是陪着众人聊,谁都能聊的上。陈嫣没有料到的是,经过这件事,她竟成了学术界的明星。
  她以前当然也挺有名气的,但没有这样广泛地收割声望…只能说,她实在不会经营自己!现在的名士除了少数是实打实的学术上位,其他的多多少少进修过演技。能有如今的地位,包装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呢!
  听刘彻这样说,陈嫣反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怎么如此说呢…难不成以为我等坐而论道是‘相谈甚欢’,以为我是捧着那些士人的?”
  那怎么可能!别说陈嫣了,各家的看不顺眼的多了去了!虽然不可能在那样的场合打起来,但彼此之间词锋犀利却是必然的。而陈嫣呢,她对各家也是有一说一,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反正到了她现在的位置,多说两句‘不合时宜’的话也不会有什么。这些知识分子又不能来打她,就算要发挥影响力报复她,她也不是最开始弱小的时候了。现在的她,有的是办法解决这些事情,甚至是从源头上解决。
  刘彻一开始还有些不太明白陈嫣的意思,后来一想,明白了,立刻人也乐了。
  笑了一会儿才道:“你如今在朕面前也太大胆了,倒是什么都敢说,也不装作贤淑…”
  “有甚好装模作样的…”陈嫣其实就是更大的死已经暗中作了,现在这种实在激不起她一点儿危机感,“阿嫣与陛下少时曾一同读书,当时谈过多少故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如今再装模作样,也是徒然,还不若坦荡些呢!”
  刘彻是眼中带笑听着陈嫣这话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嫣这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们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刘彻一直知道陈嫣不是一个普通姑娘,这个时候她装作普通姑娘,那才是奇怪呢!
  刘彻有时候也觉得奇怪,陈嫣仿佛就是有这种天生的能力——即使她不刻意,也常常会说出他最喜欢听的话。
  陈嫣对面就是卫子夫,卫子夫靠下的位置就是王夫人…王夫人的位置离刘彻和陈嫣还不算特别远,所以两人的话她零零碎碎还可以听到一些。但说实在的,说的那些东西,很多刘彻和陈嫣‘你懂我懂’‘你知我也知’,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问题,她是完全不明白的。
  陈嫣和刘彻说的那些,就是已经说出来的部分,尚且有很多听不懂,更别提两人在对话中省略了的了。这就像是有的人看答案想要弄懂都很吃力,而答案中一旦出现‘此处略’或者‘简单可知’这样的字眼,那就是懵逼了。
  王夫人听了一会儿,只得放弃,承认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她并不笨,但她始终只能揣测天子的心意,和后宫妃嫔相争…没办法,她学的就是这些。至于刘彻和陈嫣谈论的那些东西,离她有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遥远地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这个时候王夫人侧头看向卫子夫,正好和卫子夫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两人的目光之中有着非常相似的东西…所以她们明白了,对方刚刚和自己是一样的。
  王夫人迅速收回了目光,视线又不期然看到了正在谈论着什么的刘彻和陈嫣身上。两人的话题已经变了,谈论的东西似乎是一些日常琐事。但说实在的,即使是这些,王夫人也不觉得自己能插.入其中。
  这两个人从思考方式上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王夫人不得不承认,有些距离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其他人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第327章 葛覃(7)
  最近长安城里最大的新闻大概就是齐国相主父偃引起的风波了。
  主父偃做中大夫的时候就相当引人注目, 他提出的‘推恩令’到现在为止还让许多诸侯王□□呢!大家普遍还想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推恩令’进行不下去,尽早完蛋。
  只可惜,刘彻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的很,不想将来传位的时候行‘推恩令’,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就不用等到将来分薄封地、人口, 现在朝廷就可以申斥!至于找个理由扣下一些封地转为郡县, 这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当初朝廷势弱、诸侯势强的时候就敢这么干了!更别提经过七国之乱,诸侯实力大大下降的现今了!
  后来主父偃去了齐国做国相, 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要升官了!等到他在地方上积累了这一笔资历, 回头就能直入中央!此时三公不敢想, 但九卿总是能安排一个出来的。
  只不过大家没有等到这位积累足够的资历,调回长安的消息, 反而等来了一个新消息。
  齐王死了!
  谁都会死,死个把诸侯王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关键是齐王并不是自然死亡, 而是自尽!
  齐王年轻, 继承齐王位的时候年纪就更小了, 自尽之时并没有亲子。按照国法, 齐国自此之后就要除国了…对于朝廷来说, 这么大块富庶丰饶的土地成为天下郡县, 那是多了好大一块财源, 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大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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