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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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白实则是很委屈的,还有些生气。
  明明说好一起打架,哥哥突然就把他扔出去了,所以听到楚予昭的询问后,他并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动耳朵什么的给予回应。
  他现在不想理楚予昭,所以假装听不见。
  尽管如此,在楚予昭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尾巴还是小幅度地甩了甩,表示其实不情不愿地回答了。
  是啊,我是洛白啊,那又怎么样?你不是把我扔掉了吗?
  象群顶上的达格尔弓手,在看到洛白时便定住了动作,神情变得惊疑不定。但那些驭兽师并不是达格尔人,看见一只雪豹出现在这儿,虽然有些惊讶,却依然吹哨,命令大象继续进攻。
  雪豹便在这时陡然跃起,锋利的爪子带着千钧之力,闪电般抓向最近一只大象的眼睛。
  洛白此时已经不是那只幼豹,他身量虽然赶不上大象,却矫健而充满力量。他弹出的爪尖犹如钢刺,闪着金属质感的冷芒,身体线条流畅,犹如一把绷紧的弓。
  大象发出声惨痛的嘶嚎,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到那长长的牙上。因为疼痛,它开始胡乱冲撞奔跑,和身旁的大象撞成一团,任凭驭兽师拼命呼哨也不行。
  雪豹抓伤大象后,并未就此停下,他喉咙间发出怒气冲冲的低吼,以楚予昭为中心,在场中转着圈飞腾纵跃,撕咬抓挠。那些大象厚实的皮肉,在他的爪子和牙齿下却如同纸张般脆弱,不断迸出鲜血,发出惨嚎,痛得不受控制地乱跑,互相撞击。
  楚予昭也在此时出手,趁那些弓手只顾慌乱地抓紧木架,飞跃起身,挥动了枫雪刀。
  手起刀落,寒芒闪过,驭兽师浑身是血地倒了下去。有两头象彻底失去控制,开始掉头奔跑,没头没脑地往大军中冲,被大胤士兵们爬上了象背,一阵刀剑戳刺后,嘶叫着慢慢倒下。
  城墙上的札木合眼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淌出水。他伸手往旁边一伸,用达格尔语道:取我的弓来。
  但长弓迟迟未能递到手中,他侧头看去,身旁的士兵惊惧地指着洛白,用达格尔语颤声道:首领,那是圣兽阿穆措,阿穆措居然在帮他们,阿穆措居然帮的是他们,我们还要打吗?
  一只突然闯出来的野豹,哪里就是阿穆措?
  可它额头上,额头上有圣痕。
  札木合不再应声,只唰地拔出腰间佩刀,一下捅进那名手下的心口,接着继续伸手厉喝:取我的弓来。
  他脸上还溅着热烫的血痕,一路下滑挂在胡须上,看着格外阴鸷凶狠。另一名手下不敢再有意见,立即从旁边武器架上取下长弓,递了过去。
  札木合将那支箭矢扔在地上:取四支蟾涎箭。
  蟾涎箭也很快递上,札木合拉弓,四支箭全部上弦。弓身被拉到了极致,发出不胜负荷的轻响,对准下方的铁质箭头泛着深黑色的冷光,一看就淬着剧毒。
  闷闷的震荡声后,四支箭矢射出,因为箭羽是特制的,并没有如同普通箭矢般发出破空呼啸声,而是无声无息地穿透空气,飞速向前。
  场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只大象,洛白腾空而起,爪子重重击在它鼻根处,顿时破开皮肉,显出几道深深的血槽。而大象竟然受不住这一击之力,庞大的身躯被砸得向后退了几步。
  漂亮!楚予昭大喝一声,同时蹬上身旁的城墙,脚下用力,纵身跃向大象,在空中便举起枫雪刀,对准了那名驭兽师。
  他双足落在木架上时,那名驭兽师也跟着倒下,没来得及发出半分声音,而洛白也频繁而迅猛地出爪,那头大象疼痛难忍,竟然昏头昏脑地一头撞上了城墙。
  轰隆一声巨响后,城墙上顿时砖石飞溅,瞬间垮塌下去了一片,大象也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楚予昭还站在象身上,转头看向旁边的洛白,他的脸色虽然苍白,眼睛却灼亮得惊人。
  洛白也累得够呛,但不放心那头伏地的大象,怕它还会翻起身来,便一边张嘴弓背喘着气,一边对着那大象怒吼,发出威慑力十足的声音。
  吼!
  洛白对这成熟豹的声音相当满意,他眼角余光察觉到楚予昭正看着自己,便面朝大象直起身,将双爪交叉横在胸前,摆出个自觉无比拉风的姿势。
  洛白保持住这个姿势,直到听见楚予昭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这才收回爪子,有点得意地瞥向他。
  转头之间,雪豹的神情顿时凝固,那骤然紧缩的瞳孔中,映照出空中那几支正急速飞来的箭矢。
  谁也不知道那箭矢是如何来的,它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是毒蛇的信,迅捷且悄无声息地弹出。在洛白看见它的时候,已距离楚予昭后背堪堪不过数丈。
  而楚予昭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
  雪豹突然腾空而起,对着楚予昭扑来,就如同以往每一次要扑进他怀抱那般。而楚予昭也如同以往那样张开双臂,等着接住他,虽然那体型已经不是一只娇小的幼豹。
  楚予昭已经做好了抱住大雪豹的准备,可雪豹却没有撞入他怀中,而是将他推到了一旁,并迅捷抬爪,扑扑扑打掉了三支箭矢。
  洛白以为箭矢都被打掉,可他没注意到,其中一支后面,还跟随着一支。
  楚予昭趔趄了几步后站稳身体,转回头时,风撩开他挡住眼睛的一缕黑发,正好看见那支箭矢扎入了雪豹胸膛。
  世界仿佛凝固住,周围的声音瞬间消失,箭身在阳光下反出黑色的冷芒,在那瞬间灼伤了他的眼睛,一直痛到了心脏。
  洛白听见了楚予昭的声音,不停在喊他名字,一声接着一声。
  他想回答说我听见了,我马上就站起来,给你看我的大爪子,还让你摸我的大脑袋,可嘴唇像是粘在了一起,怎么也张不开。
  他觉得体内那股力量正在流失,自己又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被拢入了那个熟悉且温暖的怀抱中。
  他略微有些遗憾,却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变大了后,就没办法再躺在哥哥的怀抱里。
  他觉得很疲倦,想好好睡一觉,可哥哥不停地在耳边叫他,不准他睡,捏他的耳朵,喊他宝贝,说求你醒醒,不要睡。
  哥哥的声音像是要哭了,既嘶哑又难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洛白有些心疼,就果真坚持着不睡,只勉强调动被握住的爪子,轻轻挠了下哥哥手心。
  我没有睡,我只是不想睁眼,我醒着呢。
  洛白他听到哥哥仿似在开始哽咽。
  周围一直在喧哗吵闹,有刀枪交击的声响,还有声声惨嚎。他中途迷迷糊糊晕过去了一阵,醒来时依旧闭着眼,朦胧的意识里,察觉到那些吵闹声都已经消失,周围一片安静,只有人在旁边小声交谈。
  箭头上喂了毒不好说,蟾涎毒采于雪山上,是天下第一至毒好像在发烧,再打盆水来这种药试试,能解数种蛇毒陛下息怒
  洛白一直昏昏沉沉,却能感觉到不时有热的汤水被喂进嘴,如果味道不错,就动动喉咙咽下去,但多数是苦的,他就紧闭着唇不张开。
  宝贝,张张嘴喝下去好不好?这是你最喜欢的绵绵啵啵汤。
  洛白每次都张嘴了,在尝到苦味后,都想着再也不会相信哥哥的话。可下一次听到那温柔且带着哀求的声音后,他又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下意识开始吞咽。
  有时候从昏沉中醒来,虽然不能睁眼,却都能感觉到自己爪子被握在一个温暖的掌心中,偶尔会有亲吻落在他头顶,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
  洛白彻底清醒,是在一个傍晚。
  他原本正在混沌中浮沉,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渴望。
  与其说那是种渴望,不如是种召唤,来自远古虚空,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刻在他血脉里的本能在这刻被激活,让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苏醒过来。
  洛白在睁开眼的瞬间,便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要死了,他要回到祖先们生长的土地,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他清楚,便是楠雅山。
  他在这刻内心是如此平静,就像明白春天必定会到来,春风必定会拂过冰川,冰川必定会融成涓涓细流,而桃枝也必定会绽放出第一朵花那样自然。
  床畔趴着一个人,是睡着的楚予昭。
  他脸上已经生着胡子,眼窝凹陷,看上去疲惫憔悴,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地蹙着眉。
  他像是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觉了,鼻息沉重,就连洛白将自己的爪子从他手中抽出来也没有感觉到。
  洛白坐在床畔,低头看着他的脸,目光在那更加锋利却依旧英俊的脸庞上一寸寸游移,像是要将这一刻的他,牢牢记在心中。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干涸起皮的唇上,俯下身,伸出粉嫩的舌头,在那唇皮上卷了一下。
  不敢亲得太重,就轻轻一舔,让楚予昭在睡梦中,也只是眉心略微动了动。
  洛白出门前,在墙角的案几上拿起了一束稻草,系在了自己腰上。因为胸口有伤,他动作有些慢,最后挺粗的一束,只歪歪斜斜系上了七八根。
  不过这样也够了,足够他去到楠雅山。
  他最后转回身,留恋地看了眼床畔的那道背影,便跃上窗台,轻轻推开窗户,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大雪里。
  山下在下雪,而楠雅山那高耸的山巅却依旧有浅淡的阳光,给那纯粹的洁白又镀上了一层金,看上去既圣洁又辉煌。
  小豹朝着楠雅山不停歇地飞奔,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细小的脚印,又被风雪瞬间填埋。他此时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浑身似乎都充满了力量。但他也知道,这力量仅仅能维持他到达楠雅山。
  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恍然明白,娘究竟去了哪里。
  她必定也曾在某个傍晚,仰望着被一束阳光照耀的雪山,怀着游子归家般的心情,矫健有力地奔跑在雪地上。
  那时的娘,必定不会再咳嗽,再倒着起不了身,她是最美的豹,拥有最华丽的皮毛,被阳光照得如同金子一样。
  洛白奔出一段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左侧的一块大石后,趴着一只孤狼。
  那狼身侧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被咬死的鹿,但它自己可能被石头砸伤了脚,一直趴着没动,看见洛白后,也只抬起头,色厉内荏地叫了两声,又虚弱地趴了下去。
  洛白盯着它看了片刻,再抬步慢慢靠近,先是将那只已经冻硬的死鹿拖到狼的面前,再解开腰上的系带,连着那几根稻草,一起系在了狼的脖子上。
  我要死啦,这个用不着了,给你系上吧,你一定会撑住,好好活下去的。
  终于到达楠雅山脚,当小豹毛茸茸的爪子,按上那被积雪淹没的第一级石阶后,他耳边似乎听到了细碎的嘈嘈声,既遥远又真切,似叮嘱又似迎接。他似乎看到了一代又一代的豹,从爪子搭上这级石阶开始,就顺着同一条路,平静地走向生命终点。
  可他再往上走了几步后,就感觉到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那一直撑着他的力量在飞快流逝,四只脚再也撑不住。
  小豹仰头望了那看不到顶的山巅,脚步蹒跚地往前行了两步,扑倒在了雪地上。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所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变得静悄悄的。
  洛白闭上眼睛,觉得很疲倦,突然就觉得没有那么想去山顶了。他在心里轻轻唤了声哥哥,便放任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
  作者有话要说:
  经历过生死,小楚才会发现白白是少了魂魄的呀,会好起来的。还有,灵豹一族原本生活在雪山之巅,就是雪豹外型,至于白白身上没有斑点,因为他不是普通的雪豹啊。
  第83章 去地府接洛白
  楚予昭驾着马, 朝着楠雅山方向一路飞驰。疾风卷着雪片刮到身上,将他的眼睫和眉头都染成了白色,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冰冷。
  他从昏睡中惊醒, 发现洛白没在床上时, 以为他已经能起身,瞬即又惊又喜。可寻遍屋内和院子都没见着人,却看见了窗台上那些凌乱的稻草,一颗心又沉到了谷底。
  那天在战场上, 看见洛白中箭,好多达格尔人都停下战斗,冲着洛白方向跪了下去, 其中两个情绪最激动的部族, 当即便在头领的带领下离开了战场。
  达格尔军人心溃散, 大胤军的斗志却空前高涨, 很快就将达格尔人彻底赶出了边境。
  楚予昭亲手击杀了大首领札木合, 可洛白的伤势却迟迟不见好转。
  这几天, 他联系那些当地人的传说, 还有战场上达格尔人对着洛白喊出的那声阿穆措, 已经认定他就是灵豹族。
  现在洛白突然从屋内消失,楚予昭心里立即浮起一个猜测, 并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洛白是苏醒后, 独自去了楠雅山。
  他并没有睡多久, 洛白走了也没过一会儿, 他迅速朝着楠雅山的方向追去。
  在看到路旁那只正在大口大口吞食鹿肉的孤狼时, 他勒住了马缰, 静静瞧着孤狼脖子上的那几根稻草, 眼里一瞬间涌出了热的液体,却立即又变得冰凉。
  把这条狼治好。楚予昭沙哑着声音,吩咐追上来的禁卫,接着又纵马对着楠雅山方向奔去。
  楚予昭刚赶至楠雅山脚,便看见石阶积雪里躺着小小的一团。他几乎是摔下了马,跌跌撞撞地扑过去,颤抖着手将小豹抱起。
  小豹紧闭着眼,胸脯都没有了起伏,身体冰凉,只有心口处还剩下一抹热度。
  楚予昭去解自己的皮袍,手却抖得怎么也解不掉盘扣,干脆粗暴地拉断扣锁,将洛白小心地塞进怀中,只隔着一层中衣紧紧相贴,用自己的身体去给他保持体温。
  禁卫们也赶了过来,站在旁边不敢做声。楚予昭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向旁边的马,翻身就要上去。
  可他连踏了几次,都没能踩中马镫,趔趄着差点摔倒,单膝跪在了雪地里。一名禁卫赶紧去扶,却让他推开,再次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路飞驰。
  边境最好的大夫,又齐齐聚集在了那座院子里,大气不敢出地给躺在皇帝怀中的小豹诊治。
  皇帝一手抱着紧闭双目的小豹,一手用勺子舀起参汤,小心地喂进小豹嘴。
  参汤从小豹嘴里进去,再从嘴角溢出去,濡湿了脸侧的毛发,皇帝便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这是绵绵啵啵汤,喝一口尝尝吧。
  大夫们已经给小豹治疗了好些天。他们最开始对于被当做兽医这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亲眼见着皇帝对这只豹的重视,现在再围在小豹身侧时,谨慎的态度不亚于在给皇亲贵胄把脉。
  以往他们会为了一味药材的添加热烈讨论,争执不休,可今天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因为小豹已经油尽灯枯,唯一的那口气,全靠喂进去的一点参汤吊着。
  屋内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触到瓷碗壁时,发出细小的碰撞声。大夫们大气不敢出,直到皇帝语气疲惫地让他们退下后,才终于能行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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