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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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眸看他一眼,耳根子渐渐红透了,接过药包无措地立了片刻,才声若蚊蝇地又道,“多谢田公子。”
  天色已不早了,云浠送走田泽,嘱赵五套好马车,与方芙兰一起往宫里而去。
  路上,云浠想起一事,问方芙兰:“阿嫂,您觉得望安怎么样?”
  方芙兰“嗯?”了声,问:“怎么?”
  “阿嫂前阵子不是说想给阿苓说户人家么?我看阿苓像是对望安有意,不如去问问他的意思?”云浠道。
  她越想越觉得合缘:“望安是田泗的弟弟,这些年常来往的,也算是咱们自己人了,他人品好,样貌也好,看样子,也很愿意照顾白叔。阿苓若能嫁给他,我们就不必为她的后半辈子担心了。”
  方芙兰略一沉吟,却道:“怕就怕他不愿娶阿苓过门。”
  见云浠不解,她解释,“田泽满腹学问,博古通今,目下已经是举人,等来年春闱一过,他若没有金榜题名倒罢了,万若高中进士,日后前途无量,娶一个……贫家女为妻,恐会拖累了他。”
  方芙兰这话虽逆耳,却不无道理,云浠听后,有些失落,应道:“阿嫂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我适才只想着倘阿苓与望安的亲事能成,她出嫁后,也能常回侯府。”
  方芙兰柔声一笑,道:“你其实可以去问一问田泽的意思,若他也对阿苓有意,两个人彼此两厢情悦,那这事便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云浠黯下去的眸色又亮起来,轻快地“嗯”一声。
  太皇太后的宫宴设在延福宫,是绥宫近旁,一座相对独立的宫所,据传是上一朝的祖皇帝不满宫城狭小所建,专作设宴、游赏之用,若走绥宫的夹道过去,路就要近些,若从宫外绕行,路就很远了。
  云浠到延福宫时,恰是申正,她与方芙兰下了马车,由内侍官引着往今日摆宴的昆玉苑而去。苑中,许多公侯臣眷皆已到了。因是为太皇太后祝寿,讲究一个其乐融融,规矩不多不说,连席次也不讲究男子在左,女子在右,皆是按府入坐,譬如忠勇侯府的席旁,便设着皇城司指挥使卫玠的席。
  云浠抬目往座上那几席一望,宫里顶尊贵的那几个人还没到。她又抚了抚挂在腰间的荷包,想着今日大约能见到程昶,早上出门前,便把上回琮亲王府给的金茶匙也带着了。
  宴席虽摆在露天,每一席下头都煨着小火炉,是一点也不冷的,云浠与方芙兰刚要落座,不远处有几个臣眷与方芙兰招手,笑着唤:“芙兰,快过来。”大约是趁着尚未开宴,要拉她过去说话。
  方芙兰自是不能辞,与云浠一点头,先一步离开了。
  云浠难得来延福宫一回,正打算四处转转去,刚走了没两步,身后有人喊她:“阿汀。”
  云浠愣了一下,整个金陵,会唤她“阿汀”的人实在不多。
  云浠回头一看,竟然是裴阑。
  自从姚素素出事以后,云浠已许久没见到他了,听闻他被怀疑是谋害姚素素的嫌犯后,被三司奏请,停了大半月的职,直到近日才回到枢密院当差。
  云浠行了个礼:“大将军。”
  裴阑看着她,过了会儿,轻声问:“你近日还好吗?”
  云浠微微皱眉,她与他退亲后,便该是两路人了,平日哪怕见了都该避嫌,凭的来问好与不好是要做什么?
  她没答,反问:“大将军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裴阑道,他略一犹疑,又道,“是这样,祖母近日身子不大好,常常念及你,你能不能过裴府来——”
  裴阑话未说完,忽然被人自身后一撞,身子往前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云浠一怔,裴阑习武经年,定力极好,是谁竟能将他撞得这般狼狈?
  她举目看去,撞着裴阑的人长着一双飞眉,狭长的双目虽有神,但因喝醉了的缘故,显得有些糊涂,他显然不怎么爱收拾,鬓角剃得拉里拉杂,下巴上还有青胡茬,最稀奇的是眼下分明是大冬天,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曳撒,襟口敞得很开,仿佛半点都不觉得冷。
  正是皇城司的指挥使,卫玠。
  卫玠嗜酒是出了名的,平日里除了当差的时候清醒,其余的时候都醉着。这不,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未开始,他又喝得酩酊了。
  卫玠在原地晃了晃,才意识到自己撞着人,拎着酒壶凑近去一瞧,笑了:“哟,这不是裴二少爷吗?不好意思裴二少爷,撞着您了。”
  他一说话,就是一股冲天的酒气。
  裴阑眉头一拧,往一旁避开一步,说:“卫大人不必多礼。”
  卫玠目光落在裴阑的衣衫上,略一定,如临大敌:“哎哟,瞧我这,居然把裴二少爷的衣裳弄湿了。”他伸手就要去给他拍,“这下可难看了,金陵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小姐要跟我急呢!”
  裴阑先是与云浠解亲,尔后又与姚素素纠缠不清,后来与罗姝议亲议到一半,竟然出了人命官司,而今他在金陵虽不至于身败名裂,也不似以往风光了,卫玠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像在讥嘲他。
  奈何他是天子近卫,等闲不能得罪。
  裴阑只得强压着怒气,回一句:“卫大人说笑了。”抬步离开了。
  卫玠看裴阑走了,耸了耸肩头,大约是觉得没趣,随后拎着酒壶,在原地找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席,踉跄着坐下,又喝起来。
  云浠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其实有些感激卫玠,听裴阑的意思,是要让她过府去探望老太君,可她才与他解亲半年,眼下就去裴府,该以什么名义?她又不能直接辞,老太君待她如亲孙女,她如今病了,她是该去看一看的。若不是卫玠吃醉酒不经意把裴阑撞了,云浠都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事。
  不多久,酉时已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陆续入了席,须臾,只听内侍官一声高唱:“太皇太后、陛下驾到——”
  云浠抬目望去,太皇太后由昭元帝与琮亲王伴着入了昆玉苑。
  他们身后跟着的分别说陵王、陵王妃、郓王、郓王妃,三公子,以及跟在三公子身边,一个面若银盘,眸若翦水,身着天青色对襟襦裙的姑娘。
  云浠一见那青衣姑娘,略一愣,看她的装扮,并不像是天家人,可金陵城的官家小姐她大都见过,这个却是生面孔。
  众人向太皇太后与昭元帝见过礼,云浠忽听得邻近一席有人小声议:“你看那个,她就是太常寺余少卿家的二姑娘余凌。”
  “太常寺少卿家的姑娘怎么来太皇太后的寿宴了?”
  “听说是与太皇太后有远亲,小时候伴在她老人家的身边长大的。前一阵儿三公子不是失踪么,太皇太后伤心得紧,陛下就让这凌姐儿进宫陪太皇太后。大约是她伺候得好,解了太皇太后的心魔,陛下一道旨意,非但准允了她来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把她的父亲迁来太常寺顶了少卿的缺。”
  “要这么说,追本溯源,余家太常寺少卿的衔儿,竟是因三公子得的?”
  “可不能这么说,陛下用人自有陛下的深意,与旁的什么不相干。”
  两人拉拉杂杂议了小半晌,待议到了昭元帝身上,立时谨慎了起来。
  昭元帝孝顺,今日既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便把上座让给了她老人家。
  太皇太后落座后,看余凌还盈盈立着,招了招手,把她唤来身边。她的目光在四周搜寻片刻,见程昶身边尚空着一席,顺手一指,似乎不经意,把余凌指去了程昶身边。
  寿宴的席次鳞次栉比,众人围坐在一起,彼此离得都不算远,云浠能听见太皇太后说话,也能看清他们的神情。
  余凌的衣裙是天青色的,没走一步,像是水波浮动。
  她步去程昶身边,朝他款款行礼,程昶似乎愣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点头与她回了个礼。
  云浠收回目光,垂眸看自己的衣裙,也是青色的,发白的霜青,她早上还觉得这个颜色干净精神,眼下借着灯火夜色,又觉得,大约并不能算好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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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二章
  昭元帝道:“皇祖母虽然说过不要寿礼, 但孙儿思来想去,还是备了一份, 皇祖母不喜铺张, 大寿不是每年都操办,日后惦记起这日子, 好歹有个念想。”
  言罢,他拍拍手,几名宫人合抬上一株高五尺, 宽三尺的血红色珊瑚。
  这样的珊瑚稀世罕见,座众人见了,皆啧啧称奇。
  皇贵妃拿起丝帕掩口,一副讶然模样:“陛下赠给皇祖母这株珊瑚状似鹿角,有祥瑞之意, 皇祖母松鹤之年依然身康体健, 再得了这珊瑚, 定然要长命百岁,活过菩萨去呢。”
  太皇太后失笑,抬手点了点皇贵妃:“属你嘴贫。”
  她笑过, 环目朝坐下一望,不知怎的就有些伤感:“宫里的人这些年愈发伶仃了, 早年皇后慈善, 早早的就没了。后来就是旸儿,多好的太子呀,儒雅, 仁德,体恤民生,菩萨托生的一个人,也被苍天收了去。你们孝顺,给我祝寿、备寿礼,这份儿心意我知道,但我人老了,就只一个愿景,盼着这宫里人丁兴旺。”
  这是大寿之日,这样的话说出口难免不吉利。
  昭元帝听太皇太后提起故太子程旸,一时触及心底哀痛,慢慢放下酒盏。
  琮亲王道:“皇祖母不必操之过急,您福寿绵长,几个重孙辈正值当年,兴旺的日子尚在后头。”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遂点点头,笑着道:“是,瞧我这话说的,大喜的日子,凭的败了你们兴致,还惹了皇帝不痛快。”
  昭元帝道:“皇祖母说笑了,今日是您的大寿之日,孙儿只有高兴的。”
  “太皇祖母。”这时,郓王忽然离席朝座上一拜,道,“太皇祖母虽再三叮嘱说不必准备寿礼,但重孙子不得已,跟父皇一样,也备了一份。”
  太皇太后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皱眉笑了,嗤道:“还不得已?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个不得已法?”
  “因这大礼是自己来的。”郓王也笑道。
  他生得英俊,丹凤眼上一对长眉,唇角边还点着颗浅痣,就这么笑起来,模样有些昳丽。
  他朝一旁的郓王妃招招手:“阿拂,过来。”
  郓王妃点头,步去郓王身边,两人一起先朝太皇太后施了个礼,又朝昭元帝施礼:“禀太皇祖母,禀父皇,阿拂已有近三个月身孕了。”
  此言出,四下俱惊。
  天家有了嗣,这是何等喜事?
  云浠正留意着去看郓王妃的肚子,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脆响。
  她别过脸看,方芙兰双眉轻拢,凝神看着太皇太后那处,手里的汤勺不知怎的跌进了汤盅里,神情也不似旁人欢颜。
  云浠问:“阿嫂,您身子不舒服吗?”
  方芙兰收回目光,微摇了摇头,笑着道:“没有,有些意外罢了。”
  她说意外并非毫无由头,郓王与郓王妃不睦多年,金陵城人尽皆知,郓王府上有名分没名分的姬妾养了十数人,听闻两人若不是同在朝堂共事,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见上一面。
  昭元帝也是愕然,问:“何时的事,朕如何不知?”
  “回父皇,阿拂身子不适有日子了,但要说觉察,也是近日才觉察的,王府的大夫看过,为阿拂仔细调养了一阵,这胎到底来得不易,儿臣只敢等胎像稳了才上禀,父皇恕罪。”
  昭元帝微微笑道:“无碍。”
  随即一挥手,示意近旁的内侍官请太医。
  昭元帝向来不苟言笑,露出这副形容,大抵高兴得很了。
  这也无怪,天家这一脉自昭元帝起就子息单薄,太子薨逝后,膝下只有陵王郓王两个成年皇子,又因郓王与郓王妃不睦,陵王妃多病孱弱,除了早年郓王有一庶女,孙辈更是无所出,这下好了,天家总算有继了。
  太医为郓王妃请完脉,跪地贺道:“禀陛下,禀太皇太后,郓王妃胎像已稳,脉象沉而有力,看样子,像是个男胎。”
  昭元帝眉头一展,当即大笑一声:“赏!”
  太皇太后把郓王妃唤来身边,抚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既有了皇嗣,刑部的差事就该辞了,太奶奶知你心高,等闲不愿荒废了这一身才情,可眼下不是折腾的时候,你将这一胎养好,仔细着将他生下来,于江山社稷才是顶顶要紧的。”说着,瞪郓王一眼,“他日后再敢怠慢你,你告诉太奶奶,太奶奶替你责打他!”
  郓王妃略一犹疑,点头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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