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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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窜进帐中,见到里面有这么多蠕蠕,先是心中一惧,而后看到有人提着刀在往主人身边走,立刻用鲜卑话大喊了起来:
  “主人,有人要杀你!”
  他是柔然人的死营奴隶,鲜卑话说完后,又用柔然话大叫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这些柔然人在鲜卑人的营中,语言不通尚且不说,又饿又渴又累又惧,乍闻熟悉的语言,先就对花生产生了三分好感。
  至少能沟通了。
  花生还端着盆,觉得自己的样子很蠢,刚想把盆丢掉上去搏斗,就见一个柔然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盆,开口喊了起来:【是水!那一定是水不是尿!老子快渴死了,好小子,你把盆放下来,你把那水给我们喝了,我们饶你一条命!】
  要喝水?
  花生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手中的铜盆,心中不由得动了动。
  他久在柔然,知道大多数柔然汉子心思鲁直,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有什么所求所想,一般就直接说了,断不会耍什么滑头。
  何况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们也没必要跟自己来什么计谋,十几个人,一人一下也能把他给撕了!
  花生能在死营活下来,绝不是仅仅靠着能打能杀,他脑子里一转,立刻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你们也是柔然人吗?你们要喝水?】
  他这话一出,其他诸人立刻露出喜意:【你也是柔然人?是,我们渴死了,你们把那盆水给我们喝了可好?】
  ‘早知道里面有这些恶人,我就在水里下毒了!’
  花生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却连连点头:【你们别伤害我,我也是柔然人,我是奴隶,被鲜卑人抓来做苦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水盆放到地上,扯开衣襟给他们看。
  胸口一个环形的烙印,正是柔然人给奴隶打的标记。
  花生当年被烙这印记的时候还小,疼的几乎死了过去,之后更是烧了好多天,全靠他的母亲照顾才活了过来。
  是以他对小时候的记忆极为模糊了,只有这个烙印烙上去的疼痛,似乎还一直存留在脑子里。
  平日里他从不把衣襟敞开,此时为了麻痹敌人,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贺穆兰只听得身边的脚步声突然微微顿了顿,然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那脚步越走越快,后来更是大喊了一声什么,最后只听得一群人喝水的“刺溜刺溜”声,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原来不给俘虏吃喝,就是为了削弱他们的体力,让他们无法闹事,逃出去也饿的走不了多少路。
  此时他们明明知道在耽搁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是腹中饿的难受,吃了食物后更渴了,为了满足人类最基本的需求,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还好她是要花生去给她打盆凉水擦擦身,若是他空着手回来,这时候怕是已经和先前那几人一般惨遭毒手了吧?
  可恨!
  贺穆兰咬紧牙关。
  她竟似个废人一般什么用处都没有,还要靠自己的部下想法子活命!
  花生见这些人如同野狗一般用手拘在盆里喝水,没一会儿那盆水就被他们大喝特喝了起来,忍不住悄悄看了贺穆兰一眼。
  贺穆兰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头扭向背对着他们的位置,可一只手却藏在被单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花生贴身伺候贺穆兰已久,知道她这个样子绝不是睡熟了,而是悄悄做着防备,心中立刻一松,用柔然话继续说道:
  【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个人以前是员猛将,可现在也离死不远了,你们是俘虏吧?这个时候应该逃走才对啊!】
  【我就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杀了!】
  一个柔然人喝了几口水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花生的肩膀:【谢谢你提醒我们,要不然,和我们一起逃?】
  这些柔然人都是自由的牧民,平时都是看不起奴隶的,邀请他一起走也不是为了好心,而是料想这个奴隶被抓来的早,说不定知道魏军的动向,想“请”了一起出去,好做个引路人。
  事实上花生来了也没几天,这还是柔然人之前留下的营帐,哪里知道什么?他知道这种局面,他便是不想走也要被带着走的,索性拼上一把,看了一眼贺穆兰然后说道:
  【你们不知道,我被这个人折磨的狠了,早就想走了。不过这里戒备森严,根本跑不掉的。你们逃出来,鲜卑人一定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搜,迟早要搜到这里来,不如……】
  他看着一群听他废话的男人,【我住的杂役帐里都是柔然人,要不然跟着我去我住的地方,先装成奴隶混过几天,等到了其他地方,你们在想法子逃吧!】
  花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吃住都和贺穆兰在一起,哪里住了什么杂役帐?
  只不过是拖延时间,再伺机把他们调离贺穆兰身边罢了。
  他语气诚恳,几个柔然人听说还有活命的机会,立刻两眼放光,拉着他就要走,一刻都不想耽误了。
  其他几人也差不多如此,几乎都要把还躺在那里的活死人贺穆兰给忘了。
  只有被他们称呼为“乌逯大哥”的中年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找先前去杀贺穆兰的汉子要过餐刀,递给花生。
  【我们柔然人有仇报仇,他既然折磨过你,你去杀了他,我们再走。】
  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花生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脸上却是神色如常,伸手退掉了餐刀。
  【不要。】
  【什么?】
  【你小子果然是不老实!】
  【鲜卑人和我们一样的,主人死了,所有奴隶都要殉葬。你们还要我帮忙遮掩,若是他死了,我立刻就要被拖出杂役帐活生生烧死了。】花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帮你们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你们却要害死我,我不干。我若死了,你们在杂役帐里没有熟人,立刻就要被人检举出来,或是活生生饿死渴死。】
  他知道这些人应该是饿怕了渴怕了,所以故意说出他们最害怕的事情。
  【乌逯,别磨蹭了,鲜卑人太多,一会儿就都来了!】
  几个柔然人求生之心随着腹中有物也越发强烈起来。
  【现在先走才是正理!】
  那叫乌逯的人再怎么将信将疑也抵不过这么多人期盼的眼光,抓着餐刀犹豫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点头说道:【我们走!】
  一群人,瞬间就跟花生离开了王帐,只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贺穆兰,默默地将匕首插进腰间的绷带里,眼中湿润一片。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花生一定不会害她,定是想法子把人骗走了。
  一旦这些人知道花生是骗人的,他手无寸铁,落在这么一群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赫连明珠的速度确实快,没有一会儿,她就找来了救兵,为首的正是右军的抚军将军丘林莫震。
  丘林莫震会说一些柔然话,先开始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在帐外用鲜卑话和柔然话各喊了几声,无外乎投降出来饶一条命云云。
  谁料刚喊几遍,便听到里面花木兰说道:“他们都被骗走了,你们进来吧。”
  丘林莫震担心是里面的花木兰被人挟持不得不这样说,反复又问了几遍,听到里面确实没什么动静,便让人先去小心掀开帐帘,果见里面没有柔然人,只有地上躺着的几个卫兵和一个小宦官的尸体,以及满帐的狼藉,活像是被野猪拱过一回似的。
  贺穆兰脸色苍白的半躺在病榻上,一只手按着后腰上的伤口侧坐了起来,对着丘林莫震喊道:
  “我这里无事,求丘林将军帮个忙,我那家奴花生被他们裹挟走了,请帮我把他救回来!”
  丘林莫震等人见贺穆兰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大营之中,除了右军的人,能这般看重花木兰的没有几个。她只是刚刚绽露头角的将军,比不上什么宿将名将,哪怕真死在这里了,大部分人只会说上一句“天妒英才”云云。
  丘林莫震之前欠过她人情,又和她极为投缘,这才放下搜索其他俘虏的事情跑来相助。
  之前但凡柔然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被严加看管,给留在囚帐里的大多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可这些小卒里愣是有一个跑了,跑之前还把同一囚帐的人都放了制造混乱,这混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营地里守军众多,跑是一定跑不掉的,只是添了不少麻烦。
  比起这些麻烦来,丘林莫震肯定是更在乎右军的花木兰一点。
  但若要为了一个奴隶让他放下职责,就该斟酌斟酌了。
  贺穆兰再怎么直肠子,到了这古代以后也被锻炼出来了,她微微扫视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不以为然有之,疑惑不解有之,心中就忍不住为这个时代不拿奴隶当人看的价值观悲哀。
  她郑重地对丘林莫震说道:“我那忠仆为了救我,用自己做饵把那群柔然人骗走了,等他们发现是诈,他肯定活不下来。我不能让无辜之人为我枉死,可我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只能求将军助我一回。反正将军也是要去搜这些人的,就当是查找逃犯的时候顺便帮我个忙……”
  她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花生九死一生,忍不住眼神悲戚。
  “若将军能把花生救回来,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报答!”
  ‘前世花木兰养了你儿子十年,我也帮过你家一番,虽说这一世毫无瓜葛,和你的情谊更是没有前世花木兰那么深,可老天若真长了眼睛,就请开开眼,留花生一命!’
  ‘他还没成年啊!’
  丘林莫震倒没有觉得奴仆为主人拼命是义务,只是觉得此刻即使追到花生也活不了了,毕竟军中是不会为了一个奴隶答应逃犯的条件的。
  但贺穆兰恳求的郑重,甚至连“日后必当报答”都说出来了,他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将军既然坚持,那我们就去找找。”
  丘林莫震点点头,带着人就要去找这群柔然人离开的痕迹。
  “还请哪位兄弟背我一下!”
  贺穆兰心中实在无法背负一个人为他死了的重量。
  自她重生以来,一路走的虽有坎坷却无愧于心,她从未害过人,哪怕那个婴儿还未啼哭几声就被同族的老人掐死了,那也是柔然人自己恐惧太过,并非她的过错,所以心中虽然悲伤压抑,却称不上内疚。
  可此番花生要有个万一,她一定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她不让太多人贴身保护,也不让帐内留人,以至于酿成现在的结局,若是她真是个男人……
  那哪怕他受伤了,这些逃兵也不可能冲入层层保卫的亲兵阵势吧?
  “花将军,你身上有伤,道长让你好好休养……”
  几个魏兵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这位主将不开口,他们也不敢随便去动这位虎威将军。
  而丘林莫震明显不愿意花木兰涉嫌。
  “无妨,有你们保护我,我能有什么事?我不乱动就是了。”贺穆兰在病榻上拱了拱手。
  “劳人背我同去。”
  “可……”
  “你们这些人,这么点小事还啰嗦半天,不行我背!”
  赫连明珠为自己刚才救不了花木兰正心中懊恼,见丘林莫震还在墨迹,俏脸一寒,走到贺穆兰身边。
  “我力气小,背不好也许把你摔了,要是伤口崩开了可不要怪我,怪就怪这些真男人都不肯背你!”
  她说的自然是反讽的话,丘林莫震伤脑筋的摸了摸鼻子,指挥一个体格粗壮的汉子把贺穆兰背起来,一起出帐。
  那汉子背起贺穆兰的时候,贺穆兰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士卒一惊,连忙回头:“将军,可是哪里的伤扯到了?”
  贺穆兰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左边胳膊有伤,带不上力气,麻烦你别让我滑下去了。”
  那汉子连连点头,又将贺穆兰往上托了托,用背过去的双手稳稳地托住贺穆兰的臀部,既快又稳的出了王帐。
  丘林莫震一边派出魏兵搜索王帐附近的营帐,一边让经验丰富的斥候查看地上的脚印和痕迹。
  柔然人留下的大营是容纳几万人的营地,但拓跋焘在这里驻扎了几天用的是鲜卑人的营帐,这片大营反倒变成人少帐多的地方,大多是看押柔然人和收纳牛羊马匹等畜生,但凡粮草辎重、重要的将领和人物,都统统不在这处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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