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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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嬉笑道:“江弟弟,这个称呼好,可惜我母亲不同意你和我哥,你做不了我嫂子。不过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倒可以帮你向母亲说好话,把你留在我身边,哥哥做的事我都会做的哟,姐姐不会失望的。“
  说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瞄了一瞄,便要上来摸她的手。
  夏初菡道:“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和那个死去的丫鬟是戏耍的?”
  江弟弟僵住。
  夏初菡:“怎么,忘了?还是你说的你会做的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摸了摸下巴,”那我们再换一个,来,背一段《左传》看看。“
  江小弟:“......“
  夏初菡:“还不会?“自己背了一段示范,”现在会了吧,来,重复一遍。“
  江小弟:“......“
  夏初菡做失望状:“连重复都不会?“也学着他的样子上下瞄了瞄他,”那你会做什么,就你现在这个年龄、尺寸,除了耍耍嘴皮子、连累连累小姑娘,你到底是如何不让人失望的?“
  江小弟:“......“
  纨绔玻璃心无语泪奔。
  按说,这样不学无术的少年,是应该很招夏初菡反感的,但是并不,不知道为什么,夏初菡见到他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当然,少年长得很俊美,不同于江含征那样的俊美。
  少年的俊美是有点阳光的,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的,不论怎么看都让人满怀欣悦的俊美。
  按夏初菡的审美观点,比江含征还要出众。
  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吗?
  她不但没有因为他的举动心生反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感,这样的少年,如果好好教导,长大了该是怎样一位光风霁月、风华如玉的公子啊。
  她突然理解了江含征所说的,不能再把他留在母亲身边的缘故了。
  纨绔少年泪奔前还不忘裹乱:“我兄长因为你,都被我母亲用香炉砸破头了,满脸是血,你再不去救他,他就要被我母亲砸死了。“
  夏初菡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一把抓住他,急声:“你说什么?”
  少年跺脚,“你聋了吗?我兄长快被砸死了,你放开我,你这个厚脸皮的——”
  夏初菡截断他:“带我去!”
  因为江小弟的带领,一路畅通无阻,刚走到太夫人的院中,便看到江含征跪倒在地上的身影,他沉静的声音低缓地传来:“不,不是她勾引了我,是我勾引了她。
  她本是山中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是我硬把她捕来,把她困在我身边。不是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
  如果母亲硬要她走,我不会死,只会非常孤独,我寻找妹妹十多年,最明白那种孤独的滋味。
  我不会再娶妻,宁愿就这么自己过一辈子......“
  夏初菡捂住自己的嘴,少年扭头发现,刚才还淡定自若的女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第126章 画中君(17)
  第126章
  压抑的低泣声传来,江含征一回头,便看到门外的夏初菡。
  他看到了她流泪的面容,她看到了他披血的脸。
  如果这份爱要如此受非议、受责难,要让你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和伤害,那这份爱我们还要持续下去吗?
  我只想你平安、只想你快乐,仅此而已。
  她微微闭上眼,泪水如雨纷落。她走过来跪在他面前,伸出手指想轻轻摸一下他的脸,可却又像怕触痛了他似的,手指在他的脸颊旁边轻轻颤抖着,细声哽咽:“还疼吗?”
  江含征摇了摇头。
  她的泪水愈发汹涌,视线模糊一片。
  她转过身,朝坐在上首的人深深一拜,说道:“此事是我之过,竟让夫人母子为此反目,我知道夫人嫌弃我的出身,只是出身如何并非我能决定,更非我之错。
  出身寒微,我不以为耻,出身富贵,我不以为荣,因为教导我的师傅曾经告诉我说,一个人,最应该视若珍宝的,并不是其他,而是她自身的修养品德。一个好女人,孝敬父母,操持家事,敬爱丈夫,抚育幼子,并不是只有出身富贵才可以做到。
  如果夫人能容,初菡将终身感激不尽,并竭尽所能做到一个好女人应该做到的,如果夫人不能容……”她含泪的双目看向江含征,泪水盈然欲滴,“也请夫人母子二人不要伤了情分,我……”她低下头,话语艰难,却字字清晰,“我愿意离开……”
  屋内很静,静得连一缕呼吸都可以听见。
  有一瞬间,杨太夫人在这样的言词间竟感到某种难以启齿的狼狈。
  这样的年纪,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有这样一番见识……
  凝重的静默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氛在缓缓蔓延……
  刘妈目光奇异地看向地上的女子,着实有点刮目相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失态、不慌乱、条理清晰、入情入理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女子……她看了看自家女主子那张强作高傲、强横蛮顽的脸,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
  明与不明,原不在年龄……
  能亲手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推得离自己愈来愈远的人,太夫人这作死功力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啊……
  时间如被胶着了一般,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巨大的沉默像要把人的神经逼到极致,她跪在那里,如一枚无所着落的枯叶,卑微地等待着别人的一言决定她的去留,身为蝼蚁的感觉再次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心脏,惶惑、悲哀、无能为力......
  绝望感一分分蔓延,而后,她听到了刺耳的冷笑声。
  蔑视的、嘲讽的冷笑声。
  江含征急道:“母亲!”
  夏初菡心下已明,不再多说,再拜过后,缓缓起身。
  江含征一把抓住她,近乎哀恳:“不行,你不能走。”
  四目相对,彼此目中的哀痛一览无余。
  他喃喃道:“我们说过的,你不会离开我。”
  她心中猝然一痛,眼泪又落下来,轻声道:“夫君,我......一直在。”
  我一直在,我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只要你还未变,只要你还愿意回头来找,我一直在。
  他听懂了,眼中缓缓漫上一层泪翳,却仍然紧紧拉着她,固执道:“不行,你不能走。”
  杨太夫人受不了了,厉声道:“放开她,让她走!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拉,你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江含征缓缓转向自己的母亲,目中是难以言喻的悲哀:“孩儿一生寻觅,才寻得这么一个女子,本想从此同她一起孝敬母亲,相伴终老,”他呵呵一笑,泪水落下,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味道,“母亲却还是不能容,母亲究竟想要如何?母亲是不相信儿子的眼光,还是因为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母亲口口声声为儿子好,母亲是真的再为儿子好么?”
  杨太夫人如被锥子扎了一般,两唇哆嗦,失控地锐声道:“你这是和娘说话!你为了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贱狐媚子责问你娘!”她的手抖索着神经质地四处寻觅,似乎还想捞起什么砸人,又似乎只是想抓住一点什么作为依傍,尖声,“你可真是长能耐了,出门几年,被一个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不说,还学会了骗你娘,责备你娘!你可真是娘的孝顺儿子!”
  已显不正常的目光看到夏初菡还被江含征扯着站在原地,陡地一声咆哮:“滚!来人!快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打出去!我看到这张脸就恶心!快!快!”
  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双手拍打着被子,已经全然不顾什么仪态了,像个疯子,四周的人一片手忙脚乱,江含征默然片刻,站起身,对夏初菡道:“你说得对,我不该带你来这里,让你受这样的屈辱,我们走。”
  杨太夫人一声尖叫:“站住!”
  四周的人顿时惊怔在当地,两股战战,不敢稍动。
  好可怕,疯病发作的女人好可怕。
  杨太夫人满脸的不可思议,嘴唇颤抖,双目泪流:“你为了这个女人,连你母亲都不管了,连这个家都不要了?”
  江含征僵着身体缓缓转过来,忍耐道:“不,你是我的母亲,永远都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儿子都断无不管之理。
  只是,她也是我的妻子,有媒聘为介,有婚书为证,我光明正大求取来的妻子,不管母亲承不承认,不管她在不在这里,她都是我的妻子。
  母亲既然不能容她,又厌恶儿子,儿子便只好带着她暂避外面,什么时候母亲气消了,儿子再来伺候。母亲好好保重,儿子不孝,就先告退了。”
  说完,恭敬地一礼,拉着夏初菡就往外走。
  杨太夫人被噎得两眼直翻,胸部剧烈起伏,眼看着就要相携而去的身影,气血上涌,突然凄厉地大喊一声:“扣儿!”便圆睁着双眼,向后倒去,情景相当恐怖,掐点相当及时。
  在场的人忍过那一声河东狮吼引起的耳鸣后,又是一阵混乱,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胸脯的揉胸脯,混乱之中又透着某种训练有素,似乎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上演。
  江含征惊怔片时,不自觉地上前走了一步,初时的隐忍与激愤后,一直强作平静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慌乱的裂痕。
  天渐渐暗淡下来,风穿过院子,那无声摇曳的树影像黑暗中不知名的怪物在狰狞窥伺,夏初菡怔在原地,那一声“扣儿”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心中的震怖如惊涛骇浪一般,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几乎喷涌的而出的惊呼死死地扼在喉咙内。
  她极缓极缓地望向江含征,惊骇的面容上渐渐显出一种浓郁的哀伤来。
  扣儿,他叫扣儿,那么他的母亲……
  她全身如被泡在冰水中,从头冷到脚,全身不自觉地发着抖。
  江含征也许发现了,也许没发现,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一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如被启动了某种机关,纷纷涌进她的脑海。
  那个冬天,江含征说:这是母亲留下的镜子,你暂时用着,等遇到好的,我再买......
  然后,当她把这个镜子拿出来的时候,镜中男的身影从里面显现出来......
  镜中男说,从前有个女人,每天照镜子,问镜子谁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人,镜子总是告诉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美丽,是因为在男人的眼中她最美丽,她看到的自己的样子,是她在男人眼中自己的样子......
  于是,当那个男人沉睡后,当镜子失去灵性、变成名副其实的死物后,江含征说,自入春以来,母亲的精神便不大好,总是对着镜子说,自己老了,丑了,不中用了......
  是她!是她!是她!
  寒冷侵入骨髓,一寸寸冰透,一寸寸封冻,如死去一般。
  为什么,她会是你的母亲?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像一抹流离的游魂。
  江含征紧紧地握着她,低声道:“不要怕。”
  夏初菡抬头恍恍惚惚地看着他,目中是无法言诉的复杂。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咕噜咕噜的喉咙响后,一声悠长的叹息哭泣传来,在场的人不知觉地松了口气。
  刘妈走过来,对江含征低声道:“少老爷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奴婢照看着,老夫人不会有事的,奴婢会尽力开解她——”
  江含征感激道:“那有劳刘妈了,等母亲精神好的时候,替我致歉,请她务必保重身体。”
  刘妈:“少老爷放心,奴婢明白。”
  江含征领着夏初菡离去。
  两人到了疏清阁,琴音和玉翅俱被江含征的样子吓了一跳,夏初菡吩咐二人去打水拿药来,而后自己轻轻地替他处理伤口。伤口已经凝血,只是沾血的脸看起来比较吓人,夏初菡一边替她轻轻擦拭,一边往他伤口上柔柔地吹气,不时低声问他:“疼吗?”
  江含征微微摇头。
  夏初菡默然片时,,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母亲……姓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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