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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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凌彦安和父亲下午抵达学校时,传闻便已传遍校园。传言原先为在大城市里就读昂贵私校的孩子因父亲工作繁忙而被送至中部爷爷奶奶家代为看养,到父亲因失业无力供养就读私校的孩子而转回中部爷爷奶奶家,至孩子因成绩低下而被踢出校园,丢脸之际只好被送往此处从新开始。不论如何,谣言越传越离谱,混黑道,吸毒,逃家,勒索云云,皆榜上有名,以致凌彦安自踏入校门起,便已被当成奇珍异兽看待,学生们毫不避讳地盯视着他。毕竟,在这节奏相对缓慢的小城校园,任何风吹草动皆为大事。
  「听说了吗?那高二转学生居然被编到我们班!」一名短发女同学小跑入教室后便和她同桌说道。
  「真的假的?所以他之前的成绩一定很好嘍?」同桌的女孩说道,看来某些谣言不攻自破。
  「成绩好不好我不在乎,重点是帅不帅?」前座的女同学也插入对话八卦起来。
  「拜託你不要一脸花痴样好不好?我刚刚在教务处办公室看见他和他爸,小小黑黑的一隻,头发还捲得乱七八糟的,放弃吧!」路过的男同学如此评价道。
  「喔...果然有一好没两好。」前座女孩略显失望地回道。
  拿着厚重入学须知资料的凌彦安才刚跟随父亲踏出学校,凌父便即匆匆地送他回爷爷奶奶家。到达后,更是一言不发地等少年下车便立即离去。凌彦安面无表情地看着渐远的车,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再次回到学校附近的制服店购买制服。
  幸亏身上仍有些积蓄,凌彦安不敢想像他若和爷爷奶奶或姑姑要钱,自己将会遭受什么样的嘴脸。所以,这些费用必须自己负担。他在这陌生的城市物色着能聘请工读生的店面,将打工一要事牢记于心。随后,他花了剩馀的时间搞懂了自己在中部所处的位置,并将住处附近摸了个清楚。利用了图书馆内的电脑设备,他向何伟霆发了份电邮,告知他自己被父亲送至中部,但一切安好,并请何叔叔取消他的手机。同时,他请何伟霆去菜市场找到李伯伯,让他看自己打的一封致歉信。
  也给萧济嵐发了封电邮,他想知道学长是否安好,萧伯母消气了些没。明知才发出的电邮不可能立刻收到回覆,凌彦安还是满怀那迫不及待的心,希望能儘快收到学长的回覆。
  等了又等,眼看时间已不早,他这才依依不捨地将电脑关闭,离开图书馆,举步走回爷爷奶奶家。
  太阳下山后的小城凄风不断,对着缩了脖子入夹克的凌彦安毫无遮蔽的脸庞一阵阵吹刮,欲将他拍打清醒,学长已远离他。双颊虽冰冷刺痛,他心中却依然火热。就算短期内无法再见到学长,只要他们还能保持联系,两人最终还是会再相见的。凌彦安为此念深信不疑,立志就算在这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不论吃多少苦,他也必定奋力保持成绩,进入s大。
  回到爷爷奶奶家后,凌彦安毫无怠慢地开始做起姑姑所列出的家事,在走入厨房清理厨馀时,他发现了昨日还未有任何动静的冰箱和储存乾粮的柜子,如今皆被上了锁。心中冷笑了声,凌彦安无视它们,继续手里的工作。晚餐时,姑姑依旧冷嘲热讽地数落他的饭量,斤斤计较着他吃了多少饭菜。
  穿着新买的制服提早踏出爷爷奶奶家门,凌彦安空着肚子走至校门。所幸,父亲昨日已将学杂费依教导主任的指示给缴了,要不凭他买完制服后的积蓄,很快便会坐吃山空的。叹了口气,他不知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比在北市时好过。已习惯了鐘姨做的又美味又方便的食品,他的胃似乎被宠坏了,自坐上公车后,肚子便不停地抗议。
  上学的第一天,凌彦安在台上自我介绍,同学们不免对他一阵私下嘀咕讨论。其实大部分也为好奇,因在下课鐘响时,几个同学相拥而上,口里对这个外地人问着不同的问题。
  「你一转进来就被编到我们这班耶!那你在北市的时候成绩很好嘍?」
  「你之前是读哪一校的?跟这里比起来有没有差很多?」
  「你还没熟悉这学校吧?我们等等可以带你转转认识一下喔!」
  「你是为什么搬来这里的啊?在北市上学压力很大吗?」
  「欸听说你有个表弟也在这学校,是真的吗?」
  眾多个问题同一时间问起,凌彦安无法一一答覆,只能挑拣想回答的回答。他再次展现出开朗活泼的个性,和新同学们交谈着。了解时下的青少年有的共通语言,他开始编造人设,抱怨起父母不了解自己,强加了许多压力迫他取得卓越成绩。现在父母因工作忙碌,便将他丢给爷爷奶奶照顾,却还是管教严厉,要他无时无刻都得读书考取好成绩,连他的手机都给没收了!眼下其他同学们听了皆颇有同感,產生共鸣,立刻与他拉近了距离。同时,他也因没有手机而博取了一番同情,令同学们马上便接受了他。
  如此,凌彦安在中部的生活正式开始。他花了一个半星期的琐碎时光一点一点地整理出原为储藏室的房间,将不可丢弃的物品放置于房间的一方。而那房内被层层物品堆压藏起的骨董裁缝机,便成为了他的书桌。对凌彦安而言,只要有个自己的空间能休息,能读书,他便已满足。
  校园生活,终究是平凡美好的。他凭着自己外向洒脱的个性,和同学们相处融洽。而正因为他被编入的班级为科学班,同学们皆是成绩优异者,了解读书温习的重要,也得知他的家教严谨,而未将极少参与社交活动的他划分为异类。比起在爷爷奶奶家接受他们怒视的目光和姑姑的冷言冷语,长时间在学校不断地考试和自习对他而言,反而成为能够令他平静下来的时光。为了令自己极少出现于那个家中,他迅速地在一家炸牛排店找到假日兼职。也因有位同学的父亲经营果园,他在某些时段会去帮忙採收,打季节工。
  在爷爷奶奶家,除了每日必做的清扫家事外,每周末早晨总有大大小小的差事落于他肩头。上自跑腿买早餐报纸,下至清除院子内的杂草。若有空间时,他也自动自发地修补替换家中的门扇灯泡。望着空旷的后院,他甚至徵求了同意,自己搭建了菜园,辛勤施肥除虫,耕种了许多蔬菜。随着季节的更换,菜园里的蔬菜变换交替,为爷爷奶奶餐桌上的饭菜更添了新鲜的色彩。
  对于父亲的原生家庭,凌彦安渐渐在姑姑尖酸刻薄的言语中,有了更深的了解。父亲当年是个备受瞩目的高材生,有着美好的前程,却因南下旅游时结识了身怀缺陷的失聪母亲,陷入热恋。当时身为警监的爷爷和着奶奶一同唾弃这配不上自家儿子,仅持高中学歷的聋人女孩,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家庭革命就此展开。最终,父亲不顾父母反对执意与母亲结合,进而拋弃家人,私奔后搬至北市生活。这令曾经期望着父亲能从医的爷爷奶奶失望透顶,就此与他断绝关係。
  而姑姑相较于父亲下,是平庸的。或许也因此,她从小乖顺,是个贴心的女儿。听从了父母的教诲,她成为一名护理师,和一名得到父母认可的外科医师交往结婚。无奈在她生下两个儿子后的第八年,丈夫因出轨而决然与极想修復婚姻的姑姑离婚,拋弃了她与孩子们。此举,令总在人生道路上遵从父母之意的姑姑彻底崩溃。搬回父母家后,不时怪罪他们将她的人生毁于一旦。如今她无业久住于父母家,性格却越发扭曲蛮横。也就因如此,凌彦安深信姑姑对于自己的到来倍感威胁,深怕他会夺抢父母原给了自己儿子们的关爱,而不断以言语羞辱他。
  所以,在姑姑奚落他时,他一半因寄人篱下有苦难言,另一半则是欣赏姑姑以她的方式保护自己孩子们,而总是垂头不语,装作受伤的表情,以令姑姑心灵上得到一丝满足,驱除她的不安。
  爷爷奶奶,则是以冷漠待他。自他入住第一天起,便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小心留意地儘量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惹人嫌,但不可避免与他们同于一处时,他则是面相乖巧地缩着身,令自己不显眼。值得欣慰的是,他们怒瞪他的眼神,在岁月的流逝中,缓缓转换为漠视。凌彦安希望,或许在自己努力为他们家尽一份力的份上,爷爷奶奶最终对自己不会再那么怨恨。
  表弟们,则是处于尷尬的状态。凌彦安的岁数和表弟们仅差了一岁和两岁,实属年纪相仿之辈,想玩在一起,并非难事。因凌彦安包下了所有他们曾经该做的家事,该跑的腿,他们最初是感到欣喜的。但见到母亲如此憎恨此人后,表弟们无比为难,最终选择听顺于母亲,与他疏远。却,有时他们又暗地请教他辅导作业,私下喜与他交谈几句。凌彦安,则帮助他们的课业,以稳重的语气与他们交谈,当起表弟们能够依靠,年纪稍长的同辈。
  成为了隻十足的变色龙,凌彦安面对着在他生活中出现的不同人们,化身为别人希望他成为的相符气质。每晚看着爷爷奶奶一家人在餐桌前说说笑笑,他也假想着自己融入了这个家庭,成为这个家的一名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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