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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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澜早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失分寸,这会子得了空,有心上前认错,又担心苏卉瑶不肯原谅自己。犹犹豫豫之间,得了赵嬷嬷的暗示,终是下定了决心,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茶递给苏卉瑶,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请喝茶。”
  苏卉瑶并没有看向秋澜,只伸手接过了茶,喝了下去便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赵嬷嬷一看,苏卉瑶气得还不轻,既担心她气坏了身子,又不忍见她与秋澜生了嫌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量着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秋澜见苏卉瑶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定是厌恶极了自己,心里一酸,脚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奴婢知错了,姑娘要打要骂要罚都可以。求姑娘不要再生气了,原谅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秋澜哭得可怜,却把苏卉瑶弄得莫名其妙,看到桌上的空杯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立刻扶起了秋澜,为她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傻丫头,我哪里是真的生你的气。实在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是在外头,咱们总得顾着国公府的体面,才不枉老太太她们待咱们的心意。”
  秋澜一听这话,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姑娘,对不起……都是我不懂事,对不起……”
  苏卉瑶拉着秋澜坐了下去,继续安慰道:“你能知道错,便是个懂事的了。咱们现在的日子比从前要好,可要考虑的东西也比从前要多。以后遇着事情,不要一味地纵着性子去做,得好好想想其中的厉害,没得为了一时痛快失了更多。”
  在苏卉瑶的循循善诱下,秋澜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点了点头,说起话来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奴婢受教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糊涂了。”
  “这便是了。”苏卉瑶笑道:“脸都哭花了,快去洗洗吧。”
  秋澜嗯了一声,起身走去了洗脸架子旁,用盆里的水洗了把脸。回来时,听得赵嬷嬷问苏卉瑶道:“姑娘既不是为秋澜的事情生气,那是在想什么?”
  赵嬷嬷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苏卉瑶,听她说出那番得体切实的话,想着这一年来她的变化,禁不住感慨自家姑娘真是长大了、成熟了。转而开始担心她心里头有不舒服的事,便是上前关切到。
  苏卉瑶回答道:“我是在想让出这院子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
  赵嬷嬷对此亦是心下存疑。苏卉瑶既然说起,她也就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能在驿站住的,定然是官家子弟。驿丞明知咱们是国公府的人,而那位先生只有两个人,刚才咱们为了住处为难时,驿丞也不曾说与我们听,要我们去调停,想是来头不小,不敢轻易搅扰了他。”
  赵嬷嬷的话与苏卉瑶的想法不谋而合,秋澜听了,也觉得顾含风的身份可疑:“看他的模样,少说也有三十岁,又带着个孩子,总是个成家立室了的。就是再小户的人家,出门也有两个人跟着,他身边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呢?”
  就是这一点,苏卉瑶最是想不通。就算是为了出行自在方便,为了孩子,也得有个丫鬟嬷嬷跟着吧?究竟自己遇着的,是何方神圣?
  第二十五章
  夜色渐深,沿河的灯火一一亮了起来,投射在厚厚的冰层之上,格外得璀璨夺目。吃过晚饭,原本安静的河面上开始热闹了起来。秋澜将苏卉瑶还有她和赵嬷嬷吃剩下的饭菜以及用过的餐具送了出来,听见外头人声鼎沸,好奇不已地出去瞧了瞧。
  只见那广阔晶亮的冰面上人影攒动。那些人脚下穿着的鞋子并不是平时走路穿的,而是底部都镶着铁齿的木鞋。他们游走在冰面之上,速度快的,犹如星驰电掣;稍慢一些的,也是能瞬间出离原地很长的距离。有人单独滑行身形似飞燕一样流畅随性,也有人摆出各种姿势来炫耀自己的高超技术,更多的人只是三五成群地围成一圈,彼此之间手拉着手,慢慢地移动着,纯粹是为取乐之意。
  以前在涟水州的时候,秋澜没有见过这样的游戏。当年老太太派人来接苏卉瑶去国公府的时候还是仲夏,亦是不曾看见有人如此玩过,不免觉着新鲜有趣儿,便是赶紧跑了回去,想要告诉苏卉瑶与赵嬷嬷,与她们一道出来瞧瞧。回到驿站,碰到了驿丞朝外走来,手中提着的恰是刚才她所看见的那种鞋子。
  在被秋澜训过之后,驿丞就对秋澜敬而远之,这会子冤家路窄,也是不敢与她多说什么,低着头一心等她进去院子自己再走。谁承想秋澜却是对着他问道:“你也是要去河边?”
  驿丞不好也不敢不回答,只有抬起头来,恭敬地回话道:“是啊,闲着也是闲着,去凑一下热闹。”
  “这鞋子叫什么名儿?你们在玩的游戏又是叫什么?”秋澜想着问清楚了好跟苏卉瑶说,于是继续问到。
  驿丞回答道:“这叫走冰鞋,专门用来玩冰嬉的时候穿的。”
  “冰嬉?”秋澜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词。
  驿丞点了点头:“就是在冰上滑行玩乐,每年河面上结了冰,都会有人去玩,有时候兴趣来了,也会举行比赛。仙寓镇的人基本上都会,连带着在这条路上来往惯了的人也跟着学会了。”
  “为什么在晚上才开始呢?”秋澜觉得冰嬉本身有趣,但时间太迟,这一点不太好。
  驿丞解释道:“白天镇上的人都有活计要做,只有下了晚才能得空。白天来往行走的人又多,也不方便。”
  秋澜听了,不觉暗笑自己玩心太大,居然忘了那条大河本是来去的通道,并不是专用来玩耍的地方。心里却是越发地想去看一看了。她对驿丞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去吧。”说完,便是急急朝院子里走去。
  驿丞惊讶得半天没有合上嘴。他狐疑地看向了秋澜的背影,又用空着的那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之后,才是感叹到:前不久还凶得跟一只老虎一样,这会子不过回答了她几个问题,就冲自己露出了笑容。女人啊,不论多大年纪,都是善变的。
  秋澜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笑容会让驿丞有那样的感慨,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绘声绘色地讲起方才的所见所闻,并且成功地引起了苏卉瑶的兴趣,只有赵嬷嬷觉着不妥:“天黑路滑,人又多又杂,姑娘还是不要去了的好。”
  “都点着灯呢,看得可清楚了。”秋澜极力劝说道:“嬷嬷,咱们仔细跟着姑娘,走慢一些就是了。”
  苏卉瑶想去看,倒不是像秋澜那样是出于新鲜,而是在听到“冰嬉”二字时,就知道那是一个类似于现代社会滑冰的游戏,心里难免多出几分亲近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能遇着稍微熟悉一点的事物,总能给心灵一点慰藉。她明白赵嬷嬷的顾虑,想了想,说道:“我们只站在边上瞧,不靠太近便是。再让一两个护卫跟着,就算有不妥了,也能及时回来。”
  听了苏卉瑶的安排,赵嬷嬷心里才是安定下来,没有再劝阻。带了两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便与秋澜跟着苏卉瑶出了门。走出驿站的大门,她们远远地就瞧见了河面上的幢幢人影,耳中听到的全是嬉笑的欢愉,围观的人亦是不少,不时发出叫好的声音。等走近了一看,不仅有大人也有孩童,更是精彩非凡。看着看着,一开始担心不已的赵嬷嬷也不由得看入了迷,苏卉瑶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
  眼看赵嬷嬷与秋澜都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的,自己身边又有守卫,苏卉瑶想着也出不了什么事,便没有打扰她们,独自朝那人走了过去。
  “你也来玩冰嬉?”看到走到自己身边的苏卉瑶,顾儒问到。
  苏卉瑶微笑道:“我不会,只是来看看热闹。你呢?”
  “我想玩啊,可是爹爹不让,只能看咯。”顾儒很是失望地嘟着嘴说到,转而继续羡慕不已地看着那些在冰上纵情游走的人们。
  苏卉瑶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顾含风,不禁有点讶异这大晚上的,他居然放心让小孩子一个人出来。而这孩子也是真的听话,无人看管着也没有去到冰面上玩耍。虽然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的身份,但一定是尊贵之人,要是个淘气的,偷偷跟驿丞打个招呼,弄一双走冰鞋并非难事。这样想着,苏卉瑶对顾儒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你别找了,我爹爹没有来。”看到苏卉瑶左顾右盼的,顾儒很是机灵地看出了她在找谁。
  童言无忌,可听在旁人耳中怕是会以为她是特意在寻顾含风,苏卉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窘然过后,苏卉瑶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是蹲下/身子,跟顾儒柔声打听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冰嬉的顾儒听到苏卉瑶的问题,立马警觉地看向了她,神色极其戒备:“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爹爹叫什么?我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顾儒连珠炮一般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苏卉瑶诧异之下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妥当的。
  “哼,许多女人都想往爹爹身边凑,爹爹从来不正眼瞧她们。之前爹爹帮你,我还以为是你有什么不一样呢,原来你也不怀好意。”苏卉瑶沉默之间,顾儒已经对她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奶声奶气地发出了敌对的信号:“你死心吧,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
  眼看着顾儒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苏卉瑶想要解释说自己真的只是一时好奇,绝没有别的想法,可是顾儒并没有给她机会,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迅速跑开了。人来人往的,她一下子看不真切他在哪,没有办法,只得作罢。正当她转过身准备回到赵嬷嬷与秋澜那儿时,只听得有人惊呼道:“不好,有人落水了!”
  苏卉瑶脚下一滞,这厚实的冰层上哪来的水?转而想到刚才跑走的顾儒,心下一紧,随着人群跑动的方向跟了过去。原来是边缘的冰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断裂,加上冰嬉的踩踏,竟是露出了一个大窟窿,这才发生了意外。
  虽则有灯火照亮,围观的人中也不乏会水的,但是水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天寒地冻的,没有人有那个自信跳下去。万一救不了人,还折了自己一条命,岂不是冤枉?
  苏卉瑶在人群中找了又找,仍是没有发现顾儒的踪迹,心里已然断定那落水的就是他了。带的两名护卫偏生都是不会水的,没办法下去救人。苏卉瑶会游泳,但算不上擅长,可不管掉下去的是谁,都是人命关天,耽误不得。眼看着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有救人的意思,她只好把心一横,解了披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惹得围观的人又是一声惊呼。那两名护卫更是大惊失色,却也只能干着急地密切注意着水面的变化。
  苏卉瑶还没上来,赵嬷嬷与秋澜已经从人群后头挤到了前面,得知苏卉瑶跳水救人,又急又怕地直接跪在了冰面上,冲着水里头大喊,然而没有一点回应。
  “各位发发善心,有会水的赶紧下去救人吧,咱家姑娘不会水啊。”赵嬷嬷几乎是哭着跟周围的人求助,秋澜也跟着不住地向人们磕头请求。
  没有人伸出援手,只有人说着不痛不痒的风凉话:
  “这老婆子急糊涂了吧,那姑娘要是不会水,怎么会跳下去救人?”
  “就是就是,这是在忽悠咱们呢!”
  ……
  赵嬷嬷与秋澜的呼喊苏卉瑶听不见,那些凉薄的话她也听不见。一入水,噬骨的寒冷顷刻间将她从里到外团团包围,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在被细小的针尖密集而频繁地刺着。解去了披风,但冬衣的厚实仍让她在游动时增加了不少的阻力,她只能竭尽全力地移动着身体,寻找着落水的人。
  当终于找到已经陷于昏迷状态的顾儒时,苏卉瑶自己也已经是筋疲力尽,再使不出一丝力气游出水面了。求生欲望强烈,无奈脑中的意识逐渐溃散瓦解,紧紧抱着顾儒的那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慢慢松了开去。
  第二十六章
  顾含风回房发现儿子不见了,立刻猜到他是贪玩跑去了外头,当即出去找他。到了河边,看到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个冰窟窿,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跪在地上又是哭泣又是磕头的。等问清楚了情况,他那原本没有表情的脸瞬间更显冷色,二话不说地就跳了下去。
  水下的温度比想象中要低得多,顾含风咬着牙奋力地游着、找寻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是看见了顾儒和紧紧抱着他的苏卉瑶。顾儒已经不省人事,苏卉瑶抱着他的那双手也在渐渐松开。顾含风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去到了二人身边,这才发现做不到一次将两个人都救上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苏卉瑶感觉到了身边多出一个人,她拼劲最后一丝气力睁开了双眼,看不清那人是谁,只知道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喝进了更多的冰冷的河水。顾含风却是看清了她的嘴型,说的是“先救孩子”。顾儒的情况的确较为严重些,顾含风没有犹豫,抱着顾儒朝上面游去,将他交给赵嬷嬷她们照料之后,又是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救起了苏卉瑶。
  围观的人不是完全的没有血性,在顾含风两次出水的时候都有人伸手帮了一把。而早在顾儒被救上来之后,也已经有人对他进行过了急救。可是因为入水的时间比较长,到现在仍是处于昏迷状态。
  苏卉瑶被救起,赵嬷嬷与秋澜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更加心里发慌,苏卉瑶的整张脸冻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生机都没有。顾含风示意赵嬷嬷抱起顾儒,他自己则抱着苏卉瑶快速地朝驿站走去,一路上眉头都是未曾舒展开过。
  赵嬷嬷与秋澜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紧跟在顾含风身后,到了房间,顾含风将苏卉瑶放到了床上,从赵嬷嬷怀中抱过顾儒后,对她们嘱咐道:“我会吩咐驿丞去找郎中。在这之前,你们要先解开你们姑娘的衣裳领口与腰间的衣带,让她透透气儿。然后将她头朝下,用你们的膝盖和腿抵在她的胃上,用力挤压她的背,务必要让她把积水给吐出来。”
  依着顾含风的想法,与其啰啰嗦嗦说上这许多,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方便有效。可对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对她做那些有肌肤之亲的事,只有尽可能简单而又清楚说明给她身边的人听。
  赵嬷嬷一一默念了一遍,随后点了点头,顾含风就抱着顾儒急匆匆出去了。赵嬷嬷叫了那两名护卫出去,让秋澜关好房门后,立刻按照顾含风说的那样做了起来。她累了,就换秋澜继续。如此反复了十数次,苏卉瑶才是哇地一下吐出了不少的水来,人也终于是有了些许反应。
  赵嬷嬷与秋澜见了,仍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将苏卉瑶身上的湿衣服换下,给她裹了好几层厚实的棉被,加大了暖盆里头的火势,放到离她最近又不至发生危险的地方。忙活好了这一切,赵嬷嬷坐在床头,接过秋澜递来的干巾,替苏卉瑶擦起湿漉漉的头发来。秋澜跪在床边,使劲地搓揉着苏卉瑶的双手双脚,嘴里念念叨叨地祈祷着自家姑娘一定要平安无事。
  过了好一会儿,郎中还没来,秋澜心里头着急,将苏卉瑶的手脚放入被子里便是跑了出去瞧。刚出了院子门,驿丞带了两名郎中走了进来,秋澜没有细问,领着其中一位去了苏卉瑶房中。赵嬷嬷忙是将苏卉瑶平放好,让开了位置。郎中即是上前替苏卉瑶诊查起来。
  苏卉瑶下水的时间比顾儒要短,对游泳及潜水理论知识的掌握也算过关,哪怕在只有一星半点的意识的时候,她都会提醒自己要用水下换气的方法防止口鼻中涌进大量冷水。只可惜她的实践经验不是很丰富,再加上要顾及年幼的顾儒,还是喝了不少水。好在郎中很是靠谱,这一年来苏卉瑶也很是注意地增强自己的身体素质,到底没有让情况很严重。
  “这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喝下去,姑娘就无虞了。”郎中将随身带的几样药配好后递给了赵嬷嬷,说到。
  赵嬷嬷千恩万谢地表示了感激,将药给了秋澜。秋澜送了郎中出去后,就去找驿丞要煎药的物什了。
  顾含风回到房间后,顾不得自己身上也是里外都湿透了,知道有人给顾儒挤压出了胃中的积水,便是没有耽搁地用了最快的速度给顾儒换了衣裳,暖和起了身子,等驿丞找的郎中到了也不敢离开片刻,眼睛一直盯着顾儒苍白的小脸和冻得发紫的嘴唇。郎中的手指刚一离开顾儒的手腕处,他便急急问道:“怎么样了?”
  郎中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么人,但之前已得了驿丞的嘱咐,起身后行了一礼才是回答道:“公子受寒的情况比较严重。小的马上开三服药,每一服药都是五碗水煎成一碗半,分三次给公子服下。公子服下第一帖药后会出现发热的症状,不过勿须担心,只要注意保暖,出一身汗将寒气带走便没有大碍了。”
  听了郎中的话,顾含风还是无法全然放心,追问道:“仅此而已?”
  郎中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并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转而却又一脸疑惑地说道:“只是有一事,小的也不甚明白。”
  顾含风心头一顿,立即问道:“何事?”
  郎中摸了摸下巴上的稀疏长须,蹙着眉悠悠说道:“按理说,公子不识水性,落水那么久,体内应该有大量的积水才是。但小的刚才给公子诊脉时,发现公子的积水现象并不严重,不是单单因着出水后经过了急救,倒像是在溺水之时就没有吞进太多的水。”
  顾含风不懂医术,连郎中都想不通的事情他更加不会知晓原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苏卉瑶及时做了什么,但眼下他也是没有心思去想太多。郎中见他无话再说,便是下去开方子了。
  拿药、煎药、送药……顾含风与苏卉瑶两边驿丞都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一则是他们身份摆在那里,二则也是因为自己当时正巧回来取东西,没有能出手相助,心里着实忐忑。虽说这件事情怪不到自己头上,但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同时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了事,还是差点丢了性命这样严重的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认真追究起来,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别说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微末官职了,就是自己的小命怕都是堪舆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做些弥补,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听说苏卉瑶落了水,大伯父与大伯母立马就去了她房里瞧。倒不是关心她的生死,而是担心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会牵连到他们。另外,也是想借着这件事对赵嬷嬷与秋澜数落数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憋屈。
  二人出了房间,只见苏卉瑶那间房房门紧锁,之后又是看到赵嬷嬷与秋澜里里外外地忙着,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候在一边。等苏卉瑶服了药,大伯母见机会终于来了,一下子扑到了床前,挤出了几滴眼泪干嚎道:“我可怜的大侄女儿哟,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跟你大伯父可怎么跟弟弟弟妹交代啊!”
  大伯父亦是不甘落后,气势汹汹地指责起眼睛红肿的赵嬷嬷与秋澜来:“亏得大侄女儿心里头对你们那么亲近,你们倒好,半点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顾着自己玩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有几条命赔?”
  要是在平时,赵嬷嬷或许不会说什么,秋澜早就立马将他们的话一个字不让地顶了回去。然而这一次,是她提议出去看冰嬉,才使得苏卉瑶受了这番苦,要不是顾含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苏卉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到了此刻还是昏睡着没有醒过来,秋澜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懊恼与悔恨。赵嬷嬷也是极其自责没有照顾好自家姑娘,让她出了这样的意外。两个人自觉理亏更一心牵挂着苏卉瑶,在面对趾高气扬的大伯父大伯母的指责时,一句嘴都没得回。
  那对夫妻见状,非但不知收敛,还越发地嚣张了起来,想要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地借题发挥一下,立立自己的威风。就算苏卉瑶事后追究起来,左不过是骂上几句,自己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啪!”一个利落的耳光扇在秋澜的右脸颊上,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随即便是大伯母愤恨的声音:“不知高低的贱蹄子,打死你都不为过!”
  秋澜吃痛地捂住了脸,是既生气又委屈,却想着苏卉瑶之前教过自己的话,竟是硬生生地忍下了心头的怒气,没有开口顶撞。却是不知,这不适时的忍让只会让对方更为得寸进尺。
  赵嬷嬷被这突如起来的状况弄得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下子将秋澜护在了身后,正视着对面的那个女人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呵,做什么?”大伯母看着赵嬷嬷冷笑道:“奴才做错了事,被当主子的教训一下该觉着荣幸才是。不过,念在赵嬷嬷你上了年纪了,我懒得与你计较,但秋澜这丫头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说着话就伸手要将秋澜拉上前来,继续对她发难。
  赵嬷嬷心知大伯母这是在借机报复,要是自己一味让着,以她的性子,秋澜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多少罪,便也顾不得许多挡下了她的手,正色道:“秋澜与我都是姑娘身边的人,就是做错了事要受罚,也该姑娘来执行,就不劳您费心了。”
  没想到向来温和的赵嬷嬷也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大伯母不由得愣了一下,转而狠狠地瞪着她说道:“托你们的福,你们姑娘现在正昏迷着呢。我是她大伯母,代她罚你们,于情于理都是没得挑的。”说完,她一把推开了赵嬷嬷,一把拉过秋澜,高高地抬起了手就要重重地打下去。赵嬷嬷想冲过去拦着,却被大伯父伸出脚来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可怜她年事已高,这样重重地摔了下去,一时半会儿哪里还爬得起来?
  “住手!”
  就在大伯父与大伯母在苏卉瑶房中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房门被猛地推了开来,一声厉喝震住了所有人。
  第二十七章
  顾儒没有醒,好在能喂得进去药。确如郎中所言,顾含风将药喂顾儒服下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顾儒就开始面色绯红,全身发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大似一颗。顾含风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用浸了温水的帕子给他拭汗,隔一段时间帮他擦一遍身子。
  顾含风至今迎进门的只有一位出身平民的妾室。旁人都道他对那名女子用情至深,碍于身份悬殊才不得不以妾室之名娶进门。为此,那名女子香消玉殒之后,他便再没结过亲,带着顾儒四方游历,不肯长留在京中的家以免触景伤情。只有顾含风跟那个人清楚,顾儒的身份究竟是何,自己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则顾儒并非顾含风的血脉,但他与顾儒父子相称已有整整七年之久,他早将这个孩子视为自己亲生,全心全意地爱着护着。现在看到他因为身体不适而皱在了一起的小脸,就算明知这是服药后的必然症状,与身体和性命都无碍,顾含风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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