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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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瞥了我一眼,让我立即感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只听他道:“你的上空范围虽有限,但头顶右侧那么大一片晚霞应该不至于没看到吧。左为东,右为西,夕阳西下,斜影成阳,自然就是黄昏了。”
  我抿了抿唇,暗说还真没留意到那什么晚霞。可能真的是心灵感应吧,若在往常我画影时会很关注这些细节,不至于像他这么神奇地以影判断,但至少不会错过太明显的环境特征。这次我推开那扇门后,第一眼就被孩子背坐的身影给牢牢吸住了,可能在那一刻某根压在最深处的弦被拨动觉醒了。如此,比较愿意相信看到的这个童年人生是真的属于我的。
  想了下后去正视身边的人,有他这个活脑子在这,何不让他为我分析分析那思维空间发生的事。于是我问:“你看过我那段儿时空间经历后,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枯燥、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顿了顿又问:“那你对那个说话的男人作何评价?他与我会是什么关系?”
  这时他侧转过脸来,与我视线相碰,问:“怎么?你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我默声点了下头,他突的轻笑,然后沾沾自喜的神态:“与我一样。”
  蹙了蹙眉,不懂他这奇葩的高兴的点。总算他敛眉后浅声分析了:“从男人的声线判断他应该年龄界于35岁到40岁之间的中年人,身高在175到180之间,惯用左手但不一定就是左撇子。多为命令式语句,生活中是个刻板并严谨的人,此习性有他自身的品性,但更多来自于他所接受的理念。你们俩的关系应当是从属关系,他是你的教官或者督导类,你的表现好坏与他是紧密相连的,所以,他所处的环境应当是纪律性严明的有组织机构。”
  我已目瞪口呆。
  想听他意见是一回事,可绝没想到他会给我一番如此详细的心理画像,几乎只差了那个男人的相貌,其它所有特征都给出来了。甚至包括这个人背后可能潜藏的讯息——纪律性严明的有组织机构!我震撼于此,却更被高城这敏锐的思觉能力惊艳折服。
  自己本也不是无知之辈,有了他的提点,大多数是能分析过来的。就好像年龄是通过声线,身高是通过男人走近女孩挥掌的高度与角度,性格是通过语言。依照他的推断,我的童年是隶属于这么一个有组织的机构,我叫那个中年男人长官,他应当就是教官一类的身份。在他的管制下训练一些技能,而心理影像是这训练里的其中一项,而且是最特别的。
  可不可以理解为,最初我这项能力只是浅薄的,是在不断的训练之下加强。那么我口中说的照片……会是一些犯罪现场的吗?疑问出来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犹然记得第一次出现心理影像是在吴炎家阳台上,此前的两年多我没接触过任何凶杀案,也从未有过特殊影像呈现脑中,那是第一次接触,在没见到尸体还只看了现场环境排布,就突然影像冒出来了,甚至能感受当事人的心理。
  之后几次影像出来,也是与案件有关。而却不会因为生活中的某件事产生此类情形。这足以说明我的思维是受到凶案现场的刺激才会产生影像,所以提到的照片很可能是各种凶案现场拍摄下来的。是长时间且周而复始的训练,以至于当碰到与凶案相关的环境就会自主产生影像,即便是我被录进了夏竹片段的人生,也抹不去已经成为本能的这项技能了。
  这其中还有一个算数本能的东西,就是缩骨术。沈家的那栋别墅,二楼的小窗格,高城让我尝试了去钻,我却下意识地就会了缩骨术从那正常人根本无法通过的小口钻过去了。是否这意味着缩骨术也是那时候训练的其中一项?
  还有画画、犯罪心理学术、标准的警内格斗术,这些都属于外在的武装。本也不算什么特殊技能,我要学会并不说是难事,问题在于我不是夏竹,自然就没有那段去美校习画的经历,我不是杨晓风,自然就没有读过警校,也没有专门学习犯罪心理学术过。
  把我的人生截断了分析的话,两年前是个分界点。真正有记忆的也就是这两年里,而之前都是一层一层被覆盖的。所以,别的不想,杨晓风两年半前死于火灾,那时候开始有人对我先注入她的一重记忆,又再注入夏竹的二重记忆。
  “不一定的。”一道清浅的嗓音切入我高度集中的沉思,抬眸时高城俊逸的脸上有着不赞同的表情,他说:“记忆其实是一种心理的演变。就比如你在十岁那年每天念叨一遍你跌进江中被水淹过,当成年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小时候真的被水淹过。”
  脑中略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人的记忆并不一定必须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也可以是一种心理暗示。当一件事被暗示了一百遍,那就成真了。
  他看我面有悟色,就又道:“所以记忆注入可不分先后,想要深刻就心理暗示重一点,想要浅薄就轻一点,主次顺序就看操作者了,只需对另一个记忆下道心理暗示暂时固封而已。不过也得看你那些记忆呈现的内容,假如很复杂繁琐,恐怕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成效的。”
  这复杂繁琐该以什么定位?夏竹的那段记忆无疑应该是浅薄的,单纯就只有关于父早亡、母改嫁,以及早年去美校学习的模糊片段,连一件比较深刻的事都没有。反之杨晓风的,即使片段破碎,但很多细节都清晰,尤其关于她那卧底警察父亲的,警校生涯以及那位领导的死亡过程。还有,徐江伦曾说在我身上有看到她的影子。
  他对她观察了将近四年,中间一度发展成为恋人,可以说两人关系极其亲密。这样也能让他一度以为我就是杨晓风,甚至那时我还只是夏竹,连杨晓风半点记忆都没有,只说明一件事:我的行为、表情、或者某些习惯,与她有着神似。
  我迟疑了下,选择性的把两种人生挑出来讲给高城听,他听完后看着我的黑眸闪翼浅光,似在审读我,又似在思考。过去片刻他才道:“夏竹记忆的心理暗示不会超过半年,至于那杨晓风的记忆就有些微妙了,如果单纯只是你说得关于她父亲、在校经历这些,能做到这般细致,心理暗示至少得一两年。这些其实都不算太难,真正难的是神韵。一个人可以复刻另一个人的记忆,但要模拟其神韵,就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完成的了。”
  “一般要多久?”我追问。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八年,甚或十几年都也有可能。你不是会画画吗?应该明白一切事物包括人,最难抓的就是韵。千古名画临摹的人多之又多,但最终还是缺了那个韵字。所以必须要知道你与那杨晓风的神韵到底像了几分,才能判断大略时间,假若如你所说她那交往四年的男朋友都一度以为你就是她,那至少也得五年以上对这个人临摹神韵吧。”
  第169章 还算好看吧
  我只剩唏嘘,原本以为半年之内压缩形成的事竟被无限扩大,范围一下变成五年以上。这意思是我曾花去很长时间来变成杨晓风,而那时真正的杨晓风还在警校。
  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在制造两个杨晓风?我有些不敢推断下去,但又控制不住脑中的思绪。真正的杨晓风走于人前,念警校、做卧底、查罪犯,最终湮灭在大火之中;而我这个……“复制品”偷偷隐藏在后,每一天都在复制她的人生,学习她的各种形态神韵举止,只等某个合适的时机去,代替她,成为另一颗棋子。
  突然心底某处刺痛了,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杨晓风,她与我一样,也是棋子。
  到这已经有一根线头冒出来了,无论是杨晓风的身份,还是我那单一的思维空间里获知的讯息:每天看不同的犯罪现场照片来训练我的心理影像能力。两者相联系,指向性就很明朗了——警方!
  杨晓风已经毋庸置疑是警方按进秦南师大去查徐江伦那组织,能够拥有那么多犯罪现场照片的机构除去警队,还有其它别的可能吗?当结论出来后,我的心情很沉暗。
  正义与罪恶,罪恶固然可恨,但代表了正义就能肆意篡改别人的人生吗?不止我,杨晓风也亦然,是否在她毫不畏惧向罪恶迈步的那一刻,就已经奠定了她将以死为终结?否则何必要有我的存在?一个人当还在起步时,就已经时刻在准备被牺牲,这是何其的悲哀?恐怕杨晓风致死都不知道,她那愿以生命付诸忠诚的组织,只是把她当成一枚棋子。
  而我,是她这颗棋子之后的延续。
  “真的不知道吗?”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语声来自身旁,想到刚才他也是这么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不是只能进入我的思维空间吗?为何我心中所想你也能知道了?”
  高城偏转头似想了下,才道:“思维空间没有一个特定的概念,在你沉定思绪用脑运作推理思考时,其实也形成了一个空间。加上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然就能感应了。”
  “空间”这名词一旦抽象起来,还真难定义。我无言反驳,只能咬咬牙确认地问:“假如我只是心中有念闪过,你能不能感应到?”
  他摇头,表情认真:“我这又不是特异功能,怎么可能想感应就感应的?”
  “那你这算是什么?”
  他又再想了下,星眸敛转过来时光翼闪烁,“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像?你能通过现场环境折射反应心理影像,我是通过心理反射进入思维空间,从根本意义上来说两者是互通的,都是心理术的一种。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受过同种训练?不可能。”
  只听他兀自推断着,又再推翻了。眉宇微蹙略有些困惑的样子,是脑子在高速运转,我突然被脑中一个念给惊到,盯着他数秒以极轻的音问:“你记得你现在多大年龄吗?”
  声音虽放到最轻,但仍被他听见了,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当然知道了,你是想说我幼稚吗?我敢保证,虽然才17岁,但懂的也比你多得多。”
  我不说话了,默看着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表情和行为虽并不稚嫩,但就是与我认识的那个他有着差距,要青涩许多。就像若是之前的高城,在即使有觉得困惑的时候,也大多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情绪,或者在你根本就没察觉时已经转移了话题。
  有一种圆滑叫作楚高城。
  他所思,他所想,都不会在你的预料之内,往往你觉得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其实还离了很远,甚或连门都没摸着。滞了滞,意识到自身一个问题:表面越表现得不在意,内心却诚实。十分在意高城曾带了目的接近我,曾将我当成鱼饵来布局。
  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难免沉暗,敛转心神到他身上,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就没有对着水面照一下自己吗?17岁至于长成你这样么?”
  他顿看了我片刻,突的起身,竟真的走到湖边低眸凝看。而我的思绪却也顿在当下,刚没反应过来,17岁不正是他那心理遭遇强变的两年之间?难道他神智被强音损毁后,自动进入了那心因性精神障碍的两年内?
  他曾说过当年是因为一个人,才能走出那障碍的,如今上哪再去找那个人?
  这时高城已从湖边走回来,背光的脸显得有些黑,他安静地坐下后没有立即说话,也不看我,兀自蹙着眉过去了一分多钟才说:“虽然长得老成了些,但还算好看吧。”
  “噗!”我一个没忍住喷笑而出,他去湖边览看了半天回来就得出这结论?而且不止是老成了些吧,就算长得再英俊好看,但那气质怎么也都不可能再是17岁模样了。还有,他倒是对自己的样子很有底气呢,这点跟之前很像,是个自恋狂。
  对于我的噗笑,他横过来一眼问:“你有什么意见?”
  在肯定了他现状后我也不再惧他,也不对,是从没惧过他,就是那会他看着挺危险,又刚得知被他利用当鱼饵时。于是这刻我道:“没什么意见,就是想说你不止长得老成,实际年龄也早已超出你那17岁不知多少了。”
  他没作声,黑眸直直盯着我,我也任他去看。虽说停留在17岁智商的他并不是人畜无害,事实上他说过16岁以前就破过案,但至少他这刻的目光并不强势逼人到让人无法忽视。
  突的他出声:“多少?”
  我没反应过来,随口而接:“什么多少?”
  “你说我实际年龄超出17岁很多,具体是多少岁?”
  我被问住了,认识他这么久,一直没谈及到年龄方面,我并不知道他具体是多大年龄,看容貌像二十七八,看阅历像三十多,看心机谋略……得有四十!迟疑地折中了下:“30吧。”
  他略顿了顿后点头:“还可以接受。这样与你的年龄才配一些。”
  我怔然过后领悟,气恼地瞪他,在说我跟他一样也看得老成!女人在年龄与容颜上总是较多在意,手不自觉地去摸脸,却触及了那片伤,一下子恼意消去,只剩消沉。
  没了再说话的心情,我抱住了双膝,把头搁在膝盖上,也学他凝望平静的湖面。他看了我片刻后,就把我揽到身前,低语在耳畔:“困了就睡吧。”
  其实我想说,比起困,我更饿。
  之前昏睡中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此时一安静下来,肚里就觉空泛的厉害。
  当最真实的声音突然在静寂中响时,我把脸埋到了最底。可头顶在明知故问:“饿了?”我没动,他却把我给拉了起来,塞了什么在我手里,我低头一看发现好像是他之前挤汁液敷脸的果子,只听他说:“目前就找到这种果子无毒也无害的,先吃着吧。味道有些涩与苦,但能补充身体能量。”
  “这是什么果?”我用指腹摩挲了下问。
  “一种野生果,生命力旺盛,一般这种果子只能生长三季,冬季气候太冷长不出。它这种果子却能不畏严寒,其汁液有清热解毒、活血散瘀、收敛止血作用。”
  我轻咬了一口,涩涩的,倒没刚才那么苦。咀嚼了吞下后问:“你怎么会懂这些?”
  他说:“野外生存的基本技能。”
  我怔了下,抬起眼,“你受过野外生存训练吗?”他轻应了声后道:“虽然没特别印象,但走在山林里就有各种熟悉的观感出来,当是受过训练的。野外生存首要,就是得辨别可供利用的食材以及药用性植物,这是‘生’的保证。”
  啃了几个果子后就觉得肚腹有饱食感了,他还在从衣兜里递过来,但我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了。倒是好奇他那衣兜里到底采了多少个?他从我脸上兴味看出想法,索性把口袋全掏了出来,还有三五个果子滚在岩石上,“近一些的都被我采了,下次可能就要往远了找。”
  远?我向右侧不远处那树影婆娑处看了看,那里到底有多深?虎崖山本就是一处未被开发的荒山,若非经历这次,我甚至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另一面是与这湖相连的,也对它的地面铺盖面积到底有多广没有概念。
  饱腹之后真的犯起了食困,主要是高城也沉默不语,撑没两分钟就打起瞌睡,再次被他揽过,这回直接平躺在了他腿上。眯眸中只看到他笔挺的下巴,他又在瞭望那黑幕之下的湖景了。默默地想,或许他有他的方式,能够将那些遗忘的找回来吧。
  沉入意识没多久,就被耳边间断传来的异状给扰醒了。我睁开眼,怔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是又回到那山洞了,首先沉入脑里的念头是:他呢?
  第170章 方形铁盒
  一转头,发现他就躺在我身侧,黑亮的眼眸此时沉闭上了。知道他防备意识非常强,即使睡着了也可能会因为一点声息都敏锐地醒来,所以尽量把呼吸放轻,目光却肆无忌惮流连在他脸上。几天没整仪容了,他的下巴处已经长出了胡渣,凭添了一丝沧桑感。浅棕色的额发半搭在眼睛上,睫羽狭长,轮廓分明,还是那么好看。
  很想伸手去用手指描摹他的脸型以及轮廓,但我怕抬手还没触及他,就可能被他无意识地捏住手腕并制住。野外生存,身体本能地对外界潜存性危险的感应,他到底曾经历过怎样的特殊训练?主要是,他为什么要受这些训练,又为什么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无疑,他不是普通人,没有一个普通人会经历这些,又懂堪舆,又专精心理学术。
  受他影响,我真的有往某方面思考。突来的那个思维空间已经证实我的儿时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度过,而他也经历各种特殊训练,两人又都具备相类似的心理能力,有那么一个大胆的假设浮于脑中:会否,我与他都来自那同一个组织?所以他对我思维空间里出现的那个环境会感到熟悉。
  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觉眼睛酸涩,闻了闻他气息就打算再闭眼而睡。可当眼睛闭上几秒后,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我睁开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气,右手握了握拳后抬起,一点一点靠近他,一直到他脸正上方时,心头已觉沉重。
  指尖轻触,滚烫。
  果然如此!之前沉在自己思绪里,又在山洞昏暗中,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可刚才我在闭眼前特意闻了闻他的气息,过去三四秒发觉他的呼吸不止清浅,而且带了异常的热。此时触手一片滚烫,他分明是在发着高烧,顿然想起刚才扰醒我的异状可能是从他这传出来的。
  入睡前他还正常的,怎么会突然发起高烧了?忽的想到什么,我倏然坐起,只迟疑了一下就去解他的扣子。我居然将他受伤这事完全忘了!
  主要是睁开眼就看到完好无损的他,对我造成的冲击太大,而他身上穿着还是那件黑衣,并没损毁,就下意识认定皮划艇的突然爆炸并没伤到他,更多的偏重于他可能被巨响损毁的神智上,却疏忽了他之前就受伤这回事。
  当外面的黑衣解开,发觉里面的深色衬衫竟然是半湿的,也不知是本来没干还是被他出的汗给汗湿了。莫名地再去解他衬衫纽扣的手指开始微颤,不是因为指尖的温度越发炙烫,而是怕呈露开来的肌肤是伤痕累累。事实也差不多了,当真的亲眼所见,我才明白他那在重症病房里全身插满管子并不是在作秀,身上各处都还有痕迹,尤其当解开衬衫袒露而开时,肚腹处的伤疤尤为明显,隐约血迹透出来,淡淡的血腥味。
  原本可能还包扎着纱布的,但被他后来给扯掉了,所以两旁还留有橡胶带的痕迹。想到什么,我费了很大力气将他侧推起,把衬衫给全部扯了下来。当目光触及他背心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而心扉某处开始汩汩而疼。
  子弹孔那么明显,而且可能伤口感染的原因,长出了腐肉。同样的,纱布应该也被他拿掉了,几番折腾导致伤口恶化,这样他又怎能不因感染而发烧呢?他这根本就是昏睡过去了,否则被我这般翻腾还不醒来。凝目在那狰狞的伤处,这个弹孔,是为了我。
  必须得把那腐肉给刮掉再敷上药才行,药可以用他那剩下的果子,之前他说能清热解毒的,可是刮除伤口……我将他平躺而下,翻遍身上也没找到任何可用的工具,只得去翻他脱在旁的外套口袋。
  当我摸到内袋里有个方形铁盒时微愣了下,是烟吗?转而心喜,有烟就有火,只要找到工具就能用火熏了简单杀菌。铁盒有掌心那般大,拿在手中很轻,等把盒盖掀开时我怔住了,里面并不是什么香烟,而是用塑胶袋包裹仔细的一张叠好的纸。
  打开塑胶袋,手指触及那纸时,心头禁不住剧烈跳动。翻折了很多道,一点一点被打开,目光终于与纸面碰触,也证实了心中之念。是那幅画!我唯一为他临摹的一幅他依靠在床沿的画,在与他身心相合之后。他居然将这画一直保存而且随身携带。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整个人都麻麻的,曾因得知被他利用而滋生的各种怨念与恼意,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只剩越来越沉的刺痛感,在心上泛滥而开。
  突的一声哼唧拉回了我偏离的神思,低头间看到他星眸微眯,眸光掠向我。刚探过身去想问他感觉怎样,却又见他阖闭上了眼,原来他并没醒,只是无意识地睁眼。再不能拖延,终于在他裤带里找到了一把瑞士军刀,以及一个类似于打火石一样的东西。
  瑞士军刀与火是野外生存的基本工具,显然他一早就有准备,也幸亏没在湖中遗失。
  打火石只略一研究就将火点了起来,把军刀的刀刃熏了几分钟后,再去将高城翻转而趴。他身上的伤只有两处最重,一处是这后心的子弹孔,一处是肚腹那处的刀伤。只略觉奇怪自己为何对剜刮腐肉并不陌生,或许在曾经某个时刻也做过此类事吧。
  在我下刀的第一秒,就知道高城是彻底醒了,他那紧绷着的肌肉再明显不过。但他趴在那一声没吭,连身体本能因疼而颤动一下都没,直到我将腐肉全部刮除后,用刀在那果子上划开一道口,想到什么抛下一句“你等一下”,起身而走时一个趔趄,差一点一头栽在地上。
  我几乎忘了自己左腿上还有伤,而之前一直在原处并不觉得,这一站起牵扯到神经,疼感就起来了。咬咬牙,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时手上拽了蘸过湖水潮湿了的黑绸带。
  也不知何时,他又将这黑带子系在了我手上。我把它在湖水里清洗了下,并没绞干带回来,伤口必须得清洗一下才好上药,否则还是会感染。等擦拭过伤处后,我才将果子的汁液挤下,再用手指轻轻揉开。整个过程静默无声,我也不矫情地去问他疼不疼,等到全部处理完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垫在了他身下。
  只穿一件单衣在这严寒天气里很冷,但也比他上半身光裸露着要好吧。
  他翻躺而过时,眼睛已经清明地睁开了,灼灼盯着我。如此反倒令我有些不自在,比了比他肚腹处,干哑地解释:“你那里的伤口也要处理下,你忍着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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