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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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她不该抛下她的阿洛不管的。她不该扔下他的。
  她哪里敢怪他?她只会怪自己!
  原来有些事,真的无法挽回,拼尽全力都没办法。
  卫初晗好像又听到卫初晴临死前对她的嘲笑。
  洛言没办法不杀人如麻,就像他没办法爱她如命一样。做错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改正的?
  卫初晗眼中的泪,终于掉落。
  思量重的人,负担也重。一如卫初晗。一如顾千江。
  洛言看她如此伤心,心中微慌,伸出手,试探地想为她擦泪,手伸到半空,在她泪眼朦胧中,竟是不敢碰她。他满心灰败,茫然无措,肩膀一点点垮下去。忽而,卫初晗抓住他手腕,眼有狠意,“跟我走!”
  不!她绝不认命!
  绝不让卫初晴的嘲讽一语成谶!
  她既要接受这样的洛言,她也要洛言为自己改变!
  两个,她都要!
  第50章 老猎户
  卫初晗拉着洛言飞快下了山,她心情糟糕,漫无目的,甚至眼眶噙泪,湿润幽静。慢慢的,越走心越静,不再如一开始那般难以控制。缓缓的,走入了人群中,开始接近市集。而一到市集,便仿佛入了人间喧嚣,他们二人在这片人流中,正如水滴之于大海,溅不起什么水花波浪。
  卫初晗不觉放开了洛言的手,一个人有些出神地走着。热闹人间,人人都在为生活琐事欢喜,她却早已没有了这个权利。复仇之路,含糊遥远,才解决了一个卫初晴,就牵扯出了这么多往事,再往前走,又有多少自己原本接受不了的在等着自己呢?
  和家族兴亡相比,和卫家的复仇相比,洛言又算什么呢,卫初晗又算什么呢。
  她回头,看到洛言静默地跟随自己,一言不语。
  她二人走上桥头,看着人潮来去,两人却彼此无话。一动一静的衬托,显得他们两人那么独孤无依。
  “对不起。”倒是她没有说话,而洛言却先开了口,让卫初晗讶然。
  好一会儿,卫初晗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洛言垂着眼看她,有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她此时心境的平和。不觉问,“你,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卫初晗反问他,“我应该说些什么?”
  “例如,我不应该威胁顾公子,不该罔顾你意愿,”洛言说的很平静,眼睫轻微颤动,扫她一眼,“这类的。”
  卫初晗笑,摇了摇头,“一开始是想教训你,规劝你,威胁你我也想到了。但后来想想,又觉得很没有意思。总归有我在你身边,你出不了太大的错。时日长久,你会慢慢习惯的。”
  洛言有些吃惊地看她一眼,卫初晗直白地说出“有我在你身边”这话,他相当疑惑。他一直都知道,在卫初晗心里,并没有把自己考虑进去。但现在,卫初晗起码把他放入了考虑范围,这是很值得开心的。
  洛言心情愉快。
  卫初晗扶着桥头,视线掠过洛言,见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中的点点欢悦,却瞒不过她。她望着人间一会儿,突出声问,“洛言,你有想过,报完仇后,你去哪里,做什么吗?”
  洛言愣了下,轻声,“我不知道。”
  卫初晗唇角一抹轻笑,早已料到他的答案。
  洛言忍了一会儿,仍忍不住地问,“你呢?你想做什么?”
  “看情况啊,也许远走天涯,也许留在邺京,也许去边关看看那些卫家的族人,”卫初晗语调平和,“总之,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那么一天,我还活着的话,我要过得轻松自在些,融入这红尘人间。”
  洛言“嗯”一声,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他明显在思考卫初晗的话。
  卫初晗转头瞥他,“我以为你也该这样呢。我还记得当年,你还跟我爹说过,等你习好武功后,你就要执剑走天涯,闯一闯江湖,走遍人间。”
  洛言没说话,他现在,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以前习武,是为了兴趣爱好;而现在习武,是为了保命杀人。他已经满手鲜血,早已遗忘为了兴趣而习武,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卫初晗拉一拉他的衣袖。
  洛言看过去,见卫初晗噙着笑,少女清丽的面孔,带上了些少时的活泼影子,“阿洛啊……等我日后报了仇,等我拿回了卫家大宅,我就请一帮武士,陪你习武。把旧日爱好重新培养回来,好不好?”
  洛言心中莞尔。
  他和卫初晗,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丧失动力希望,留恋着过去,舍不得,怨不得,眼睛看的,却一直是未来。
  而卫初晗,则是口口声声的现在未来以后,其实对过去,她不光舍不得,怨不得,她还想尽力弥补,让大家走回去。
  洛言点头,“好。”虽然他心中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希望。
  但果然,他这样点头,卫初晗眸子里便掠起轻松的笑意。
  洛言垂目,伸出手,勾了勾少女的衣袖。少女疑惑望来时,他慢吞吞说,“报完仇后,我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但我想跟着你。”
  “好,”卫初晗笑,“一言为定。别忘了你想娶我的誓言啊。”
  她顺口揶揄了他一句,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红了脸,低头不语。
  没有提起关于顾千江的事,没有对洛言陡然暴怒的责问,但显然,等他们二人回去的时候,问题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当晚,陈曦与娓娓前来向他们辞行,让卫初晗诧异。
  “陈公子,你、你不查顾千江的案子了吗?”卫初晗还以为,以陈曦的脾性,会跟着顾千江查下去。
  陈曦笑着瞥了一旁的娓娓一眼,“甘县可能有些线索,我去那里走一程。再加上娓娓想确认她姐姐布置的阵法,如有能力的话,就帮卫姑娘你导正一切。总归卫初晴已死,她划出来的寿命,本就是给你续的。”
  娓娓笑盈盈点头,“卫姐姐放心。我的术法又厉害了一些,应该能帮你的。”
  陈曦配合地点头,笑而不语。但他心中,还记得白英跟自己告的密——娓娓的法术,从来就没低过。在他们面前,娓娓时不时说自己“术法低微”,完全是骗他们的。
  娓娓一直磨着去甘县,陈曦是真好奇,她的目的是什么?
  顾千江总是朝廷命官,人不会跑,陈曦自有自己的计划。
  陈曦又问卫初晗,“如今青城事了,卫姑娘和洛公子,你们二人,是要进京吗?”
  卫初晗犹豫了一下,想到顾千江对陈曦的防备,不知该说到什么程度。但与陈公子多日相处,她又自认为陈曦虽然心机深沉,但光风霁月风华无双,绝不会耍什么坏的心思。
  陈曦看她犹豫,笑着叹口气,“表姐啊,我们总归是亲戚关系,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洛言二人,“你们进京的话,我们必然还会相遇。拿着这枚令牌,如果二位有困难的话,可以北镇抚司,或者去东城沈宅,出示这枚令牌,即使我不在,也有人会相助你们。至少在邺京,在锦衣卫的地盘下,二位只好不是要弑君,我大约都能帮衬一二。”
  洛言接过令牌,言简意赅拱手,“多谢。”
  卫初晗则深深看一眼陈曦,似笑非笑,“东城沈宅?陈公子,你不是姓陈吗?”
  在邺京,名门更迭,最近数十年中,相对鼎盛一些的几个名门中,正有沈家之名。北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地盘,暂且不提。陈曦单独提到东城沈宅,和沈宅扯上关系……卫初晗望着他,“陈公子你不要告诉你,你只是沈家的表亲哦。”
  陈曦目光飞掠了一下,笑道,“等到了邺京,如果有机会见面,我再告诉两位我的真实身份。”
  卫初晗与洛言点头,也不逼问。
  邺京。
  那真是一个布满秘密的城池啊。
  一切阴暗掩埋其中,必须深入。
  卫初晗盯着洛言手中的令牌,沉思:希望陈公子说到做到。毕竟她和洛言的身份,在邺京都很敏感。如果有锦衣卫护着,能查到一些什么。如果无人在背后,他们在邺京,恐怕会很危险。
  当晚告别后,次日,锦衣卫等人便撤了出去,陈曦和娓娓二人与诸人道别。
  单单面对顾千江时,陈曦笑着拱手,“顾大人,多多保重。”
  顾千江回礼。
  彼此却都心知肚明。
  如果还有下一次见面机会,定然是陈曦从甘县拿到了证据,将他捉拿归案之际。
  顾千江心情复杂地送走陈曦:连他也没想到,回淮州这一趟,竟是平安无出事的。是卫初晴临死前,帮他毁掉了所有证据,他才堪堪从锦衣卫手中逃脱。这样的好运气,下一次却未必再让他碰上了。
  接下来几日,顾千江带走了顾诺,回去处理家事和政事。
  之间,顾千江有试探过洛言。但卫初晗唯恐顾千江故意说出洛言的身世,给洛言增加心理负担,她一直紧跟着洛言,时刻监视顾千江。顾千江见小师妹这样警惕,也寻不到什么机会,只能就此作罢。
  几日后,卫初晗和洛言二人,也向诸人告别。
  书生等人吃惊,“卫姑娘、洛公子,你们……是真的不考虑我之前说的建庄子一事?”
  卫初晗道,“洛言要跟我一起,他不适合再出入江湖了。承蒙诸位看得起,但我们只能抱歉。”
  同一天,九娘和丈夫南山,也离开了青城,回去之前的镇上继续开张。
  顾千江在回青城前,有想过将顾诺托付给其他人。他自认为和儿子感情不深厚,儿子未必愿意跟着自己。且自己日后生死不明,也不想连累顾诺。但经过生母之死,顾诺如今只有顾千江这一个至亲,几日来紧紧跟着顾千江,连睡觉都舍不得离开,只怕一睁眼,爹爹便抛弃自己离去。
  小孩子再不说“你不是我爹爹”这类的傻话,这些天,“爹”是他喊的最多的。生了病,也学会了让人去请爹。
  父子之间的天性,是后天很难消除的。更何况,顾千江虽然不对顾诺的出生抱有期待,但顾诺之后大大小小的病不断,他也并没有不理会。如今小孩子主动亲近他,顾千江考虑半日,就改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打算亲自带着顾诺。
  处理完青城之后的事,顾千江也领走了顾诺。顾府下人,能发配的他几乎都发配了。不愿意离开的,他也给寻了别的出入。自己的那些妾室,也是身契都还给了她们,去留随意。顾千江这种处理态度,明显让人心慌——他一副要变卖顾家的意思。
  但是主母尸骨未寒,尚未守孝!顾千江还是淮州的父母官,他难道以后不打算回来了吗?
  卫初晴已死,这阖府上下,顾千江也不需要跟他们解释。把所有事情了结后,就带着顾诺走了,回去自己之前朝廷给派的押送犯人任务。
  最后牵着小儿子,上马车前,深深看一眼顾家,顾千江心知:如无意外,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顾家了。他再没有可能回来了。
  “爹,我们去哪里?”顾诺天真问,“是不是跟你抓完坏人,我们就去京城,不回来了啊?”
  顾千江摸摸他的头,漫声,“抓坏人?可你爹我,本身就是坏人。”
  “你不是的……你别这么说……”顾诺瞪着黑漆的眼睛看他,心中有些慌,也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娘也这么说……为什么你们都说你们是坏人……爹……我好害怕……”
  “小诺,你听着,没什么好怕的,”顾千江将儿子抱上马车,抱入自己怀中,慢悠悠道,“我和你娘不一样,你娘想护你一生一世,我不是这样的。我带你走,不是要亲自看护你,而是教你睁大眼,多看些东西。这世上,谁不是孤身一人。你体弱多病,心思敏感脆弱,前者无奈,后者却需要你自己改过来。”
  “如果我改不过来呢?”顾诺眨着眼睛问。他心里不舒服,因为爹说话还是这么冷漠无情,不像娘一样处处为他想。
  顾千江低头看他一眼,微笑,“改不过来也没关系。”小孩子正要松口气,就听他接着说,“你改不过来,这个残忍的社会,迟早会教你改过来。不过是吃些苦罢了。”
  “爹!”顾诺叫一声。
  顾千江半晌无话,任顾诺不满地看着她。
  他要如何说呢?
  顾诺这个孩子,是不该出生的。他的出生,就是错误。而到了今天,这个错误,终于到了该更正的时候了。
  卫初晴会死,他也会死。只留下顾诺一个人。只留下这个孩子,茫茫人间,谁能教他长大?
  到哪里再去寻一个老师,像当年栽培他一眼,栽培他这个脆弱的儿子?
  顾千江带顾诺这一程,一是为了带给他父子亲情,让顾诺年幼的人生不至于被一次击垮,再也立不起来;二是为了教顾诺一些人生的道理,将自己这些年的经验,都教给他,不管他能不能理解,先记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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