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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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女志愿者撕掉一块肉松芝士面包,递给旁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小孩怯怯接过,转身飞跑开。
  其他志愿者见状,也纷纷分出自己的食物,小孩们起先还怕生,后来尝到甜头,都朝他们伸长了手。
  校长忙上来阻拦,让志愿者们自己吃,说小孩们都吃过午饭了。
  有人问小孩午饭吃了什么,那小孩低头吮着手指,小声说吃的一个土豆。
  刑怀栩独自站在车边喝水,康誓庭走到她身边,轻声询问,“吃得饱吗?”
  “问我还是问他们?”刑怀栩拧紧矿泉水瓶,淡声道:“这世上总有人在为生存愁苦,也总有人在挥霍生命。”
  康誓庭看向那些孩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刑怀栩偏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吃过午饭,大学生志愿者和康誓庭带来的人一起往小学院里卸货,刑怀栩则带着另一队志愿者,和村长挨家挨户给老人送棉被,做生活记录。
  积了雪的山路不好走,村长却是如履平地,刑怀栩渐渐跟不上,喘着粗气有些晕,就在她不慎踉跄时,身后一只手托了下她的腰,刑怀栩视线一花,抱着的棉被就被人提走了。
  刑怀栩回头,看见康誓庭,她张张嘴,喉咙干涩,只讷讷说了声,“谢谢。”
  康誓庭轻轻松松扛起棉被,腾出手去牵刑怀栩,“别摔着。”
  刑怀栩握住他的手,默默跟上。
  因为临时增加了不少物资,等全部派发登记结束,天已入夜,山上温差大,一入夜竟又下起小雪,村长怕夜间山路不安全,不让车队离开,他把自己一家老小全赶到亲戚家,腾出空家给志愿者过夜。
  村长家有两间屋子,正好男女分开。
  晚上九点,雪停了,同屋的女孩都挤在被窝里取暖,刑怀栩想上厕所,独自走出房间。
  院子里没有灯,连月光也无半分。刑怀栩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回想着厕所的方位。
  隔壁屋门嘎达一声响,康誓庭也举着把手电,见到刑怀栩,他笑道:“上厕所?正好,同去。”
  离村长家最近的厕所在院门外左拐五十米的村道上,是个露天公厕,刑怀栩并不愿意和康誓庭同行。
  “王尧说你常去寺庙拜佛,你不怕鬼?”康誓庭被拒绝,忍不住问她,“我以为信神的人,也都相信有鬼。”
  “心中有佛的人,一定心中有鬼吗?”刑怀栩反问。
  康誓庭又说:“上回黑夜里我没跟着你,你就栽了跟头,这回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了。”
  “可我要上厕所。”刑怀栩心想那么小的露天公厕,又是夜深人静,万一水声大点,康誓庭不得一清二楚全听见?
  那样的情景太可怕,比暗夜里的魔鬼还可怕,有时候,脸确实比命重要。
  康誓庭见她坚决,便说:“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你如果出了什么事,大叫就行,我听得见。”
  刑怀栩本来不怕,却被他说得心虚,她清清喉咙,举着手电筒大步走出院门,沿着村道飞快前进。
  战战兢兢且匆匆忙忙上完厕所后,刑怀栩返回村道,来路前后并非伸手不见五指,恰恰能瞧见些暗影,可就是这些恍惚虚无的轮廓反增添可怕情境,刑怀栩耳边刮着风,开始发憷。
  就在她准备往回跑时,村道前后五六户人家居然依次亮起灯。
  灯是亮黄色的灯泡光,在这样的寒夜里堪称温暖。
  刑怀栩抬起头,前方村道上,康誓庭双手插在衣兜里,笑吟吟朝她走来,“虽然很好奇你害怕的模样,可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走吧,我送你回去。”
  刑怀栩一路小跑到他身旁,她穿着厚厚长长的羽绒服,跑起来像只直立行走的大企鹅,“是你让他们打开灯的?”
  “你不让我跟去,我只好涎着脸皮挨家挨户求人家开灯了。”康誓庭促狭笑道:“怕了吧?叫你逞强。”
  刑怀栩轻哼一声,脸上带着笑。
  康誓庭伸手去拉刑怀栩的手,“热的手,证明我是人不是鬼。”
  刑怀栩不反抗,由他牵了会儿,冷不丁冒出一句,“没洗手呢。”
  康誓庭马上摆出嫌弃嘴脸,赶紧松手。刑怀栩得了自由,反而垫脚要把双手往他衣领里探,康誓庭转身就跑,刑怀栩追他进院子,却被雪层绊倒,噗嗤一声栽进雪里。
  已经逃到天边的康誓庭麻溜跑回来,拎小鸡似的拎起刑怀栩。
  刑怀栩脸上沾了不少雪,康誓庭替她擦,边擦边笑她笨手笨脚,刑怀栩趁机抓了捧雪抹在康誓庭脸上。
  “有难同当。”她笑得开心,露出珍珠似的一口小白牙。
  康誓庭很喜欢这四个字,他用指头点落刑怀栩睫毛上的碎雪,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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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亮,村长送来几笼馒头,刑怀栩等人填饱肚子,整装离开。
  还是那段弯弯曲曲的蛇形山路,刑怀栩坐在最前排,从大巴前窗玻璃望出去,能见到康誓庭驾驶的那辆黑色landrover。
  刑怀栩忽然想起尤弼然对康誓庭的评价——品貌端正,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前途无量——听上去多么的正直高洁。
  车队在中午回到学校大门,老师清点过人数后,就让学生们解散。康誓庭本想和刑怀栩一起回老屋,可接近年底,公司的事纷繁复杂,他和刑怀栩打过招呼,离开了。
  康誓庭忙,刑怀栩也忙。
  元旦假期结束,很快迎来考试周。刑怀栩平日从不好好上课,全靠最后这段时间抱佛脚,该背的背,该学的学,日子到了进考场,再出来,寒假也就来了。
  寒假第一天,段和祥便开着他的小货车来接刑怀栩回家。许珊杉从未和刑怀栩一起过年,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知道该为女儿高兴还是难过,便整日念叨除夕夜的饭菜,想一展身手。
  待到段琥也放假,刑怀栩便干脆住在了段家,段琥把床让给姐姐,自己跑去睡沙发,天天偷看美剧到半夜,白天去补习班便昏昏沉沉打瞌睡,被段和祥一顿教训。
  刑怀栩要给段琥补习英语,段琥刚质疑她的能力,又被段和祥骂。
  “栩栩可是高二就达到a-levelaaa的,当年雅思成绩7.5,要不是因为夏蔷阻挠,她怎么可能屈居在国内大学念个普普通通的文学院?”段和祥过去是高中政治老师,和许珊杉结婚后为提高生活水平,学人经商开了家小超市,老实了几十年,视野开阔后听说了更多刑家的事,对夏蔷为人极其不齿。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许珊杉在旁听见,怕刑怀栩伤心,拼命使眼色。
  “姐,你这么厉害,你是天才吗?”段琥赞叹,“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嘛!”
  “我不是天才。”刑怀栩说:“我只是比旁人拥有更多机会,也更珍惜机会。学进脑袋里的东西,别人至少抢不走。”
  她顿了顿,轻敲段琥脑袋,“读书使人明智。”
  寒假很短,没几日便是除夕,一年到头,许珊杉的气色也就这几日看着精神,她本想亲自下厨,段和祥不让,还揶揄地问她知不知道家中盐罐的位置。
  许珊杉居然真答不上来。
  段和祥开心地笑,一面系围裙一面呼喝儿子来帮忙。
  段琥咬着半块巧克力走过来,将剩下半块塞进刑怀栩嘴里,“我同学带给我的,说是美国货,好吃不?”
  刑怀栩从小到大吃遍世界各地的巧克力,却从没吃过这种从别人嘴里分出来的。
  她在刑家有四个弟妹,真栎和嗣枚与她为敌,刑柘孤僻,刑柚可怜。
  从没人把食物分给她,连她自己也只知道施与,不懂分享。
  这是刑怀栩在段家吃的第一顿年夜饭,不是最好吃的,却是最热闹的。段和祥总是说些老掉牙的笑话,段琥听不下去,也开始讲笑话,却差点讲出个黄色笑话,幸好他及时刹车,还在桌下撞刑怀栩的脚,让她帮忙掩饰。
  刑怀栩不会掩饰,索性站起身,双手捧杯,恭恭敬敬给段和祥敬酒。
  她感激段和祥十年如一日爱护她妈妈,也感激他真心照顾自己,还感激他养出个段琥,小小一个段家,哪怕磨难重重,也从未缺失过欢声和笑语。
  一杯酒下肚,她怀揣十万分的敬,最后却只说了声,“谢谢段叔。”
  饭后,刑怀栩和段琥下楼篝火放烟花。段琥读的是本地高中,在学校里颇有人缘,住在附近的同学都跑来找他,一群小孩聚在楼下空地里同时点燃多处烟花。
  一时间,火树银花,红灯明火,旧年将过,新年未至,不知是愁还是喜。
  段琥和同学不知跑去哪里,刑怀栩看了会儿篝火,手机收到信息,让她去外头街上。
  刑怀栩走出街道,不远的位置停着辆不惹眼的大众汽车,她坐上副驾驶,对驾驶座上的尤弼然笑道:“新年快乐。”
  尤弼然受宠若惊,喜道:“太吉利了!总觉我明年要发大财了!”
  刑怀栩抬起胳膊,好奇地闻身上的烟火味。
  尤弼然递来一个大红包,“喏!压岁钱!请老天爷保佑我们栩栩小公主长命百岁财盛不衰!”
  刑怀栩掂掂那红包,“千里送红包,真慷慨。”
  “反正花的是你的钱。”尤弼然笑着笑着,正色道:“刑园那边说夏蔷这几天就会有动静。”
  刑怀栩点头,也觉该是时候了。
  许珊杉还在等刑怀栩,她不能久留,正要下车,却见尤弼然忽地凑近,粘着假睫毛的眼一顿闪烁,戏谑道:“我刚刚瞧见段琥了,这小孩越长越好看,果然和你一个妈。”
  刑怀栩把尤弼然那脑袋推得远远,“你还是去找刑真栎吧。”
  尤弼然如吞了苍蝇,恨不得将刑怀栩一脚踹出去。
  ☆、第13章 嫁与不嫁
  第十三章嫁与不嫁
  刑怀栩本打算在段家一直住到开学前,谁知元宵当天早上,夏蔷忽然打来电话让她回刑园,理由是刑鉴修想她。
  刑园是一处很大的私宅,因为太大,有时就像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巨人,她生养刑怀栩二十年,让她从不缺席任何一顿家宴,对于那张无边无际的华丽餐桌她毫不留恋,唯独思念坐在正首位置的父亲。
  许珊杉的身边有段家父子,那是她的家,却不是刑怀栩的家,刑怀栩的家只剩下刑园一处,别无选择。
  刑怀栩收拾行李,直接回了刑园。
  刑园张灯结彩,放眼望去全是过节的热闹装饰,除去刑真栎早早飞回美国,余下的刑家人也难得真心实意高兴一回。
  晚上元宵节的饭菜更是丰盛,刑怀栩本想按规矩坐回自己的席位,夏蔷却将她安排到刑鉴修的右手边。
  刑鉴修脖子上切开的气管如今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昭示着曾经的垂危。他的左脑仍然凹陷,据说年后就要回医院复查,如果各项指标良好,就可以进行颅骨修复术。
  刑鉴修已经可以开口说话,虽远远达不到过去水准,但简单的交谈已不再是难事。
  刑柚私底下告诉刑怀栩,说刑鉴修变得很没安全感,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就要生气。医生说难以控制情绪也是后遗症一种,嘱咐全家多劝慰,千万不可让他过于激动,为此,刑柚她们在面对刑鉴修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拍到狮子屁股,酿成大祸。
  刑怀栩对此还无太大感受,因为刑鉴修自从见到她便总笑容满面,整晚拉着她的手不让离开,夏蔷也一反常态没找借口送走刑怀栩,反倒吩咐佣人把刑怀栩以前的房间收拾干净,让她留在刑园过夜。
  知道刑怀栩能过夜,刑柚开心坏了,抱着枕头便想来找她,却被父亲斥责不懂事,最后悻悻离开。
  到了晚上九点半,刑鉴修该睡觉了,夏蔷让刑怀栩回房,自己一并跟过去。
  这是有话要说,刑怀栩回到熟悉的卧室,请夏蔷在靠窗的小茶桌旁坐下。
  她的卧房空空荡荡,家具却还如初——几套桌椅,大概不值得夏蔷心烦。
  刑怀栩还在环顾四周,夏蔷已经开门见山道:“栩栩,咱们家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刑怀栩很想问她指的是哪方面情况,然后看看她花容失色的脸,但这想法转瞬即逝,她一如往常垂眉顺眼道:“我一个学生,只知道读书做活动,能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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