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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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出现一道光——也许不能算是光,只能说,他“看见”了一个玉做的托盘,盘子上放着一枚黑金唇环。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它,可宁亚就是知道,它是唇环,不是耳环,也不是鼻环。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下唇产生了轻微的刺痛。
  “殿下……殿下……殿下……”
  欧克的呼声一声比一声高,从轻到重,从远而近,宁亚猛然回神,想要往回走,却发现自己正站在走廊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欧克担忧的脸在眼前放大。
  “殿下,你没事吧?”
  宁亚怔忡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欧克道:“我们走到了走廊尽头,撞到了墙,然后我拉着您回来了。但是您好像在发呆?”
  宁亚道:“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没有托盘?没有唇……”声音骤然顿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左手握着拳头,而拳头里抓着一枚细小的圆环。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
  一枚黑金唇环正躺在他的掌中。
  “殿下?”欧克也看到了,“您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喜好了?”作为朗赞小王子的近臣,他很清楚宁亚私底下的性格非常朴实,没有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爱好。
  宁亚一阵心虚,惶急地握住拳头:“没什么。”
  吊篮的滚轴咯剌咯剌地响。
  宁亚和欧克回到放着石像的神殿,发现侏儒带着三名昏迷的少年下来。他将少年像丢垃圾一样从吊篮里甩出来,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之后,侏儒时不时会回来一趟,还是带少年回来,只不过有时候也会带点水和食物。
  没有出口的地下宫殿里生活,排解是大问题。
  宁亚和欧克只能减少摄入,尽量少解决。若说这些还能忍耐,那少年醒来之后大哭大闹的噪音就真的叫人忍无可忍了。侏儒听到了几次,大概也觉得难以容忍,终于在某次下来时宣布,要带他们回地面去。
  第4章 黑暗神仆(四)
  从地下宫殿出来,正值夜晚。抬头可见明月半轮,刚从东方升起,照着夜色深蓝,衬得群山阴沉。左近,野草簌簌,远处,树影婆娑,山风自南而北的穿梭,夹着木香,带着微凉。
  不远处,黑衣人放马吃草。
  侏儒拽着一个少年过去。少年惊叫不止,被他反手打晕,留下凄厉的叫声在山谷回荡。
  兔死狐悲。其他少年吓得浑身颤抖,起先还能强忍着,捂嘴呜咽,后来恐惧与悲哀的气氛蔓延开来,哭声如云,连成一片。
  宁亚和欧克夹在中间,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十分尴尬。
  侏儒将少年丢给黑衣人。黑衣人将他甩上马背,脸朝下、背朝上地趴着,拿出绳子从手到脚地绑紧。
  侏儒又回来拉下一个。那人不等他伸手就惨叫起来,声音之尖利,直刺穹苍。
  叫声吸引了其他黑衣人,一拥而上。少年们一哄而散,四下逃开。黑衣人和侏儒出手如电,拎小鸡似的将人一个个拎到马上,捆起来。
  欧克护着宁亚,倒着往后退。
  其实,逃跑伊始他们的理智就知道正常的情况是逃不掉的——这里荒山野岭也很难有不正常的情况,可是少年心性,总有几分血性冲动,加上夹在一群奔跑的人中间,脚跟着就动了。如今,挡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面对一个尴尬的选择。是被揍一顿后绑起来,还是放弃抵抗,主动被绑起来。
  “我拦住他们,您朝树林里跑。”欧克握紧剑柄。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对他们的藐视,侏儒并没有收缴他的剑。这时候,这把剑已经是他们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器。
  黑衣人要冲上来,被侏儒拦住。侏儒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慢慢地活动着手腕。
  “跑!”欧克推开宁亚,主动冲了过去!
  剑在夜色下闪烁着寒光,直迫侏儒的面门。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所以一上来就用了自己最强的招式,截空斩!银白色的剑光划出圆弧,从侏儒的额头劈下。
  眼见着剑光从侏儒的身体里穿过,欧克还有些不相信。银光渐渐散去,侏儒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了。他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胸口就被一脚击中,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进入昏迷之前,他看到宁亚就站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自己,侏儒正朝着他走过去。
  宁亚双手握拳,努力保持冷静:“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保证不会泄露你们的事,任何事。”
  侏儒冷笑道:“有什么好泄露的呢?”
  宁亚一怔,张口想说黑暗神,却及时收了口。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显露自己知道得很多,明显是找死的行为。他说:“我并不是具兰的人,不想卷入具兰的内战中去。我们只想回家。”
  “你的家在哪里?”
  “森里斯加。”宁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说谎。
  侏儒道:“哦,骑士的故乡。”
  宁亚道:“或者,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侏儒嗤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宁亚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多,他抓肩膀的时候,是举起手的。
  宁亚看着他猛然凑近的脸,心中涌起反感。身为王子,从小到大能够碰触他的人寥寥无几,不是亲人,就是近臣,从来没有像侏儒这样陌生又失礼的人靠自己这么近。
  羞耻与愤怒在胸腔纠结成块,梗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心脏跳得有些快,左边的胸口灼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放在身侧的左手手心突然凉了一下,小小的金属圆环出现在手掌中。
  是那枚唇环?
  它的神出鬼没对宁亚来说简直像一枚藏在暗处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对自己捅上一刀。毕竟,是从黑暗神的宫殿里得到的。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唇环突然飞了起来。说是飞,其实还是在宁亚的手心里,只是胳膊不由自主地举起来,对着侏儒的脸打了下去——打中了。
  宁亚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未想过竟然能击中七阶骑士。
  这一拳对侏儒造成的伤害远比他想象中更大。侏儒惨叫一声,跌了开去,倒在了地上。黑衣人闻声,惊疑不定地聚拢来,成包围之势。
  宁亚心里刚刚泛起的那么一丁点儿的兴奋在看到这阵势之后,自发地沉寂了下去,然后人就觉得不好了。一阵阵的冷意从心口往外蔓延,缠缚在身上的咒文突然像是鞭子抽出来的痕迹,一下下的,火辣辣地疼。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却没有互相抵消,各顾各地折磨着他。
  宁亚咬着下唇,努力想要熬过去,却越努力越昏沉。黑衣人们像是一条条拉长的黑布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走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白天。
  宁亚发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就像之前看到侏儒对其他少年做的那样。只是在他的左右,并没有成群的马队,只有一匹黑色的小马,侏儒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向前。
  宁亚努力扭头,想要看看欧克是否跟在自己的后方,却发现前面的人转过头来。
  “你醒了。要喝水吗?”侏儒策马到他旁边,拿出水囊,递到他的唇边。
  宁亚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以他昏迷前与侏儒的关系,对方实在没道理对自己这么好。
  “不想喝?”侏儒道,“接下去还有很长的路。”
  宁亚道:“我的同伴呢?”
  侏儒道:“从另一条路走了。”顿了顿,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安抚地说,“只要你乖乖的,我会让你再见到他。”
  宁亚沉默了会儿道:“我昏了多久?”
  “两天。”
  竟然已经两天了?
  那自己与欧克已经分别了很久?
  宁亚这次身上不痛了,头痛。
  侏儒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然道:“梦大陆这么大,你追不上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和我们合作。”
  宁亚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侏儒道:“到时候就知道了。快中午了,我们到前面休息。”并不是询问宁亚的意见,而是做了决定后例行通知。
  休息的时候,宁亚并没有被解下来,依旧趴在马背上,看侏儒啃着牛肉干自斟自饮。
  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自己饿很了,别说几块牛肉干,就算是一整头牛,宁亚也毫不怀疑自己能一口吞下。
  侏儒转身,用背挡住宁亚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不动声色地打开瓶塞,递滴了一滴黑色的液体到水里,轻轻地晃了晃,递给宁亚。
  宁亚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对他整个人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侏儒的态度实在太奇怪。
  侏儒见他不喝,也不强求,自己对着嘴巴喝了一口,然后拿出的牛肉干,胡乱地塞在他的嘴巴里。
  宁亚又干有渴,只要厚着脸皮像侏儒讨水。侏儒取笑了几句,终是将水喂到了宁亚的嘴巴里。水是清水,还带着甘甜,宁亚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直接喝掉了半个水囊。
  他喝完之后,侏儒就盯着他看。
  宁亚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侏儒不回答的,只是紧盯着,过了一个小时,才意味深长地说:“果然。”
  果然什么?
  侏儒没说,问了也没说,宁亚百思不得其解,却发现他后来对待自己的态度越发的客气了。
  第5章 黑暗神仆(五)
  赶路的时候,侏儒不怎么搭理他,宁亚只能一个人趴在马背上胡思乱想。
  首先想的当然是侏儒的目的。侏儒的身份复杂——黑暗神信徒、具兰大王子的追随者,无论哪一个,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自己虽然和光明神会毫无关系,也不信仰任何神祗,可是信徒总是疯狂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用活人祭祀的仪式?
  而具兰方面就更好猜了,侏儒强闯奥古林城门时已经使用过一招“声东击西”,招式虽老,效果却好。那么多的少年分开行走的话,够叫具兰王后和那位王弟头疼的了。
  两者相较,宁亚倒希望是后者,关键时刻亮出朗赞王子的身份,兴许还有些作用。可是依照侏儒古怪的态度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细细回想,侏儒的态度变化也就是昏迷前后的事。
  那么,是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侏儒被打飞,黑衣人围攻的情景……和忽隐忽现的黑金唇环有关?
  宁亚手掌在马腹轻轻地磨蹭了一下,空无一物。那神出鬼没的黑金唇环似又躲回了空间袋。心中一动,将唇环从空间袋取出来,扣在马腹与手掌中间。
  若是,将它丢了,又会如何?
  黑暗神宫殿得来的东西,总叫人不安。没发生什么事倒还罢了,收着也就收着,反正也不占地方,如今却是个烫手芋头,诡异得紧。
  骑在前方的侏儒突然回过头来。
  宁亚心头微颤,手掌一抖,唇环顺着无名指滑了下去。脱手的刹那,他的心好似被凿了一下,莫名的空虚难受。可他是被困在马背上的,挠痒都不行,更不要说接住它。
  侏儒放慢马速度,来到他的身边,绿豆大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他的目光虽称不上猥琐,却极赤裸,像将人扒光了,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透。
  宁亚抿着嘴唇,倔强地闭上了眼睛。
  侏儒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笑,又往前带路去了。
  到傍晚,宁亚心情渐渐平复。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来了是命运,走了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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