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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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前两小女,各在天一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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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书心中一凉,“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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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亭抿了抿嘴,扯出一丝并不欢喜的微笑:“奉儿,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正当年龄的驱口奴婢,有几个能清清白白的熬到嫁人?从我进府那一天起,府里那些龌龊之徒,为了得到我,给我使了多少绊,下了多少套?一开始还有太子护着我,可后来……有一日哈剌不花趁着太子妃高兴,说我已到了婚配的年龄,请求把我配给他,做他的第三个妻子。太子妃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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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书大惊,“哈剌不花?就是那个管马槽的小工?那个脑袋上生疮的驼背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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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
  柳亭凄然一笑,“那人还活着呢?我听说,把我要去,其实是他儿子的主意,只等他爹去世,就可以顺其自然地霸占我……我得知了消息,又气又急,哭了好几场,可是什么办法都没有……第二天,却忽然有枢密院的人来到太子府,点名来找我。他们说,他们奉命寻访文相公的亲眷,说朝廷里的一个大官开了恩,准许我写一封书信,给牢里的爹爹送去。”
  奉书心里一跳。那是不是张弘范的命令?她清楚地记得,在张弘范的书桌上看到过类似的手令,令人去寻访文天祥的夫人和女儿,访到了,就令她们给文天祥写信,劝他投降新朝。若是她们不愿意写……可以小小地施加一点威胁。
  柳亭轻声道:“他们说,朝廷虽然监`禁着爹爹,可还是很重视他的。只要爹爹一句话,立刻就能把我救出苦海……我在太子府那么久,他们的那一套做事手段能不明白?他们是要我把自己的处境汇报给爹爹听,用骨肉亲情逼迫爹爹低头。我知道这是唯一能得救的法子了,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奉书又悲又怒,忍不住骂道:“无耻!”她想象着父亲在牢中一困数年,与世隔绝,唯一收到的书信,却是爱女即将沦于虎狼的求救之言,该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她颤声问:“那,你写了?”
  柳亭点点头,“我要是不按他们的意思写,第二天就会被送到哈剌不花的房里。”
  奉书叹了口气,问:“然后呢?”
  柳亭的声音忽然冷漠起来:“他们告诉我信送到了,可之后便没有任何回音。文丞相一心守着他的那份忠义之名,早就油盐不进,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见到他亲生女儿写来的劝降之言,想来也会随手撕掉的。”
  奉书大恸,叫道:“不会的!爹爹不会那样!”
  柳亭哽咽道:“哼,不会?他哪怕是答应在新朝做一日的官,他的亲女儿就不会平白任人糟蹋!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绝望吗?我一天天的等,可是什么也没等到……他的名声比他女儿的名节要紧得多!”
  奉书泪流满面,只是喃喃道:“不会……爹爹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不管你……”
  “我知道指望不上爹爹了,想了一整天,终于还是找到答剌麻八剌,求他救我。他当然肯帮忙,也当然不肯白帮忙,是有条件的……”
  奉书咬着牙狠狠道:“你得在他的帐子里留一夜。”
  柳亭脸上生出一阵红潮,纠正道:“他的房里。”又静了好一阵,才一口气道:“把我送给那个养马的老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是太子妃亲口允诺的,就连他也不好干涉。只有这样……只有我进了他的房,才能彻底断了其他人的念头。那些逼迫我的枢密院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太子妃素来最宠他,也是知道他脾性的,得知了这事,也只是笑笑而已。那之后不久,答剌麻八剌成婚,便将我和另一个奴婢调了身份,偷梁换柱,作为答己王妃的陪嫁,嫁到了他府上……也就是这里。我现在的身份是个姓郭的媵人,只有他知道我的真实姓氏……”
  奉书低声道:“媵人。”她知道蒙古贵族嫁女,都会陪嫁大批女奴,到了夫家府上,这些女奴便是连妾都不如的地位,当然比其他奴隶要好一点点。她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二姐会住在这个奴婢小院,而不是和外面的其他姬妾在一处。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胡麻殿下告诉自己,除了他,没人能说清楚二姐到底在何处。
  柳亭淡淡道:“媵还是妾,抑或什么都不是,我都不在乎。我已经不奢望自由了,要的只是安全而已……答剌麻八剌纵有再多不是,可他至少有一样好处,他不会让他的女人再落到别人手里。”
  奉书无话可说了,漠然点点头。
  柳亭翻了个身,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奉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你可以直说……那时候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奉书心中五味杂陈,把脸埋在枕头里,摇摇头,迸出一声呜咽。
  只听柳亭哭着说:“只是我若是不依附他,则不知要经历多少更加屈辱的事……我、我实在没有第三条路走……第三条路就是死……”
  奉书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倘若奉书是作为相府千金,在闺房里规规矩矩被养到了现在,遇到这种事情,第一个念头自然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第三条路便是唯一的一条路。可她在民间磨难了这么些年,心中早就觉得活着才是最可贵的。倘若是别人家女儿因此而寻死,她可能还会叹息一声,跟着旁人赞一声节烈,可是遭遇这种困境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她说什么也不会允许姐姐也这么窝窝囊囊地死掉。
  她只觉得二姐命太苦,为什么一定要屈就那个可恶的混蛋。他当着二姐的面调戏自己,还踢她,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用眼泪发泄心中的怨气。
  柳亭反而搂住她,安慰道:“别哭……”
  突然奉书身子一颤,硬生生收住眼泪。她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踏雪而来,站在门边,毫不客气地当当敲门。
  “大年夜的,闩什么门!在里面号丧呢?”门外的人似乎是个下人婆子,话音中一肚子火气,“开门,开门!”
  柳亭低声惊呼,一下子手足无措,呆在那里。
  奉书心思转得极快,一把搂住柳亭的腰,把她的腰带扯开,又拔下她头上几枚钗环,瀑布般黑发哗的散了下来。奉书在她耳边说:“就说你脱衣服睡下了!”接着刺溜一下钻到被子里,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那敲门声又响了好一阵,柳亭似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慢慢开了门,轻声说:“姑姑,我刚睡下……”
  那婆子脚步转了两圈,似乎是伸头往屋里探了一探,冷笑一声,“哼,南人一个个全都是懒骨头!连守夜都熬不住!喏,郭氏听好了,王妃开恩,赏下一兜子炭,今儿给你们奴婢用,快收着罢!”
  奉书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听那老婆子说什么“王妃”,这才反应过来:“那是方才带我去王妃住处的婆子,是王妃院子里的人。”又听她说只是来送炭,悄悄松了一口气。但听那婆子说话之间,把“奴婢”二字咬得尤其重,似乎生怕柳亭不知道似的。
  柳亭话音还是一样的恭顺,道:“那就多谢王妃了,也多谢姑姑辛苦这一趟。”
  那婆子又嘟囔了两句,这才砰的一声关上门,走远了。奉书听见二姐重重松了口气,半晌,才揭开了被子。柳亭的脸色都吓得白了。
  奉书低声怒道:“那婆子是什么人,怎的对你如此不客气?”
  柳亭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她一直是这样。”
  奉书在太子府也见多了人情冷暖,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二姐既然是胡麻殿下的人,王妃自然不会喜欢她,连带着王妃的下人也对她看不顺眼,眼下胡麻殿下不在,那婆子更是不必对柳亭客气。以柳亭的身份,自然是只能逆来顺受,连半点不快之色都不敢露出来。
  奉书心知她的日子不好过,忽然压低声音,道:“姐,你不用再在这里熬下去了。我可以救你出去,帮你藏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柳亭迷惘地看着她,“你?救我?”
  奉书坚决地点点头,声音微微激动起来,“我前几年经历的事情,方才还没说完。我没有在二叔府上多住。在惠州只待了几个月,便出发来大都了。因为我……我在二叔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她告诉柳亭,自己如何撞进了关押战犯的囚牢,如何帮杜浒逃过了一死,杜浒如何帮自己杀了谈笙,如何被自己缠着,无可奈何地做了师父,如何两次组织人手,差点便把父亲从路上救走。他又是如何教她各种本事,教她逃命,教她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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