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所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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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面就直接指责我隐瞒消息,你可真薄情,纪录员。」
  中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这里的装潢是与他本人不太相称的巴洛克式,琼在椅子上战战兢兢,她感觉身后伊利亚的视线就像刀刺。
  「我有实际根据。」琼小心翼翼地选择用字:「你先前有说过自己曾参与过阿波罗计画,所以当然能获得我们不知道的情报。是我花了太久时间才意识到。」
  「干得好,纪录员。果然就跟我的猜想一样。」中校露出令人不安的微笑:「肯恩失去记忆前,也是像你一样勇猛呢。」
  中校的家位于郊区,但并不是像莱尼他们家那样是住宅区,而是宛如欧洲贵族一样,乡下佔地广阔的一幢独栋别墅,在刚踏入玄关时,琼甚至看见类似管家的人物接待她,而经过旋转楼梯,中校的书房堆满了厚壳精装书,在自然採光的华丽窗户下,对方的轮廓发着光,眼神同样锐利。
  「你这是什么意思。」琼压抑住内心的不安。
  「我的意思是,你也明白白手起家的研究机构,他们的必须靠着一点作弊手段才能与其他人平起平坐。」中校说:「这么说吧,肯恩他只看见眼前所见。」
  「眼前所见?」琼不安地挪动自己的双腿,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是不应该透露弱点的,但中校那充满侵略性前倾的坐姿总是让琼感到不安,她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稳住心跳。
  「太空署关于阿波罗计画的文件,只写明了需要『记忆力异常者』才能与谬尼摩西尼接触,因此肯恩便如此认定他是天选之人。但当他告诉我『研究所内有个谁也记不起的存在』作为换取更多政府支援的筹码时。我就知道那才是关键。」
  她注意到自己与中校都有着粗重的呼吸声,他们眼神对视,像是在琢磨目前的情况,思考该避开哪条路,又要如何衝锋陷阵。中校的弱点又是哪呢?
  「所以你——」琼用气音喊道:
  「你早就知道莱尼能与谬尼摩西尼交易是因为能『记起那个记不起的存在』,但你却从来没有告诉他?你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安全回收那个该死的东西吗?」
  中校那充满逼迫的眼神看过来:「你的确也和肯恩一样。我很欣赏你,纪录员。不如这样说吧,肯恩的目的和政府相衝;你的目的也和苏联方相衝,所以把我视为追寻谬尼摩西尼道路上的同路人,去找到办法吧。」
  ——当中校表明他有事必须暂离时,琼与伊利亚待在旁边的休息室,她盯着桌上昂贵的零食和打碎大概就会连自己命也赔上的茶具。她的心脏感觉变得不像是自己的,琼看向伊利亚,她想要说对方什么都说对了。
  她与其他人从达拉斯回到研究所后,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琼注意到莱尼与神田的不安,而当然爱葛妮丝也明白,而作法是让莱尼去帮忙整修婴儿房,琼在和伊利亚与神田整理资料时,她会听见楼上传来敲打的声音。
  既然安慰莱尼是爱葛妮丝的工作,负责让神田感到安心大概算在自己头上,她与欧佳还有神田以及伊利亚会聚在一起,将神田母亲的资料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模样。在来找中校以前,欧佳替他们下了一个结论:
  「这个女人似乎正尝试用了歷史学家的角度在试图破解,那么有没有可能所谓的『谬尼摩西尼』,就是必须要以神话与科学两者相交的观点,才能解释那是什么——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拿到太空署的机密文件,我们就可以完成任务。」
  然而这样的发言使神田皱起眉头,他在自己身边低声说:「这不可能,我根本不知道我母亲的东西在太空署的哪里,就算有机密文件我也偷不出来。」
  于是事情似乎又变成死胡同,那唯一的前进路线,也只有中校。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任务,要是一不小心我们搞砸了,你也会一起死不是吗?」在中校家休息室时,琼低声地询问。
  伊利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琼忍不住撇过头。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对话先前也发生过,那时对方也根本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你在发射场遇到的负责人,厄德勒斯,他说过在太空竞赛期间,美苏两国都在发展技术⋯⋯」伊利亚直视着自己:
  「你来自疗养院的研究机构,我也是类似的地方。就当作是缘分吧。」
  琼花了好一些时间,才知道对方似乎终于对自己稍微拨开面纱,但里头所潜藏的事物,琼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受。
  伊利亚再次开口说:「美国人,祖国让你回来是他们不想冒风险,你属于这里,他们期待你能刺激美国做出些反应,我们则等待收割,那个军人也知道。」
  「所以中校才不愿意透露情报?」
  伊利亚皱起眉头:「我不这么认为。」
  「什么意思?」
  「就像之前说的,军人同样也在利用你。」
  「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琼下意识地问。
  伊利亚没有回答,他再次恢復冷峻的眼神,将魔术方块扭回原状,安稳地放入口袋。
  待中校回来后,他们又交谈几句,会谈似乎就算是正式结束了。接下来即将入冬,或许可以静静等待双方会採取什么行动,对吧?中校这么说的同时露出彷彿自信满满的笑容,与先前对于莱尼没按照他的计画进行时判若两人。
  他们来到大厅时,琼突然瞥见二楼走廊有一扇门半掩着,从那有个少女的人影正探头出来,但还没对到视线,人影又消失不见。琼转过头,差点从楼梯上整个人摔到一楼,身旁的伊利亚伸手捞住了她,琼尷尬至极地来到外头。
  在和管家寒暄几句后,由欧佳开车载他们回去。一路上由伊利亚和她说明刚刚的对谈内容,琼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像黑洞般逐渐膨胀。
  她意识到自己明明向莱尼宣誓,说她能解决,全交给她吧——这样愚蠢的话,然而就像莱尼对琼说过的,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回过神来,自己身上的重担似乎已经庞大到无法承受。
  为什么她会让事情变成这种紧绷的局面?
  偏偏又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开始想念哥哥和阿姨,就算那两人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站在自己身旁,琼也觉得自己可以获得很大的力量。
  「她还好吗?」当欧佳这么说时,琼张开眼睛。
  「她行的。」而伊利亚回应,他们三人的视线在后照镜交错:「要是撑不下去了,子弹随时会穿过你的胸膛,美国人。」
  「我当然可以。」琼皱起眉头说。
  回到研究所后,琼决定打起精神,进入大厅时,琼看见神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就好像以前他们吵架时,琼再次与对方碰面的场景那样。她走近,开口:「嗨。」
  神田以挥手作为回应。
  琼顿了顿,接着她坐到对方身旁。
  「你怎么看起来脸色还是很糟啊?」神田有气无力地问,还一边用手胡乱地指了整间室内。研究所的灯泡闪闪烁烁,或许又是变电器坏了。琼将与中校面谈的经过讲完,而神田点点头。
  「你看过婴儿房了吗?」琼决定先行提起比较轻松的话题。
  神田的表情凝重,他说:「地毯是我铺的,琼。」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这么不安⋯⋯的样子。」琼说。
  神田看过来,他突然递给自己一根能量棒,琼愣愣地接过。神田皱眉回答:「不,琼,只是你也很不安,这不是跑去解决别人的不安就能消除的——而且你又没当过父母,根本什么都帮不了我。」
  琼抓住能量棒,也不想管一旁伊利亚大概是在催促并且夹杂着迷惑的眼神。她感到胸口紧缩,整个人都像是沉于水中,无法呼吸,她低声说:「神田。」
  「又怎么了?」
  「如果我们都很不安,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琼吞了口口水:「我希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谎言,我真的会努力⋯⋯」
  她注意到神田的视线,紧盯着自己,随后对方移开了,直视前方说:
  「琼,我跟莱尼都会在,爱葛妮丝也会。你不会有事的⋯⋯妈的,我都忘了你才二十二岁,根本就还是毛头小鬼。」
  琼正准备回嘴,但神田却试图对她微笑,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便起身离开,于是琼只能吸吸鼻子。她看见伊利亚与欧佳来到她的身边。欧佳说她方才与厄德勒斯联系,说明了目前的状况。
  「那个军人也知道你是从苏联来的,但他似乎并不紧张。」欧佳说:「有没有可能他正是希望苏联的搅和能让政府採取行动?」
  「我同意这样的猜想。」伊利亚回应:「现在可以确定那个军人并不是单纯地为国安局工作,就和你一样,美国人。」
  琼抬起头,她惶恐不安。
  「你们的目的似乎都与所属机关不一致,只是必须得先与其合作,弔诡的是,你们之中也没有一个人确切搞清楚——『谬尼摩西尼』究竟是什么,却也都希望得到手,因此只能不断派出棋子试探。」伊利亚瞪视她,眼神中毫无光彩。
  琼感觉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她屏住呼吸,而后伊利亚便移开目光。
  ——时序即将进入十二月,她在从中校家回来后,整个身体都像是要散架,琼经歷了月经的大出血,还让爱葛妮丝替她叫了家庭医生来开止痛药,原先琼以为自己回归到了正常生活。但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若是从头回想起整起事件,她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许在父亲玻璃碎片挥舞下去的那瞬间,就这么搅和进来了。
  她在床上休养时心想,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童话故事般的事件,英勇的勇者守护他身后的人们,准备打败恶龙拯救世界;而现在轮到那些被守护的人站出来,保护勇者并执起剑。
  然而现实世界没有那么简单啊。她也不是能够救人的料,而是提线木偶的存在。
  但这样紧绷的日常生活仍带给琼不小的慰藉,即便处于待命状态,她仍计画着该回去已经处理好火灾事故的疗养院一趟,也许能获取更多资讯,但在此之前她还想要陪在其他人身边。
  伊利亚与欧佳维持着一开始的态度,他们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常生活,善尽监督者的责任,甚至家里缺了什么东西,都是由欧佳开车去附近的超商买齐。她每次回来时,都会说最近监视着他们的苏联眼线变多了。
  同样变多的大概是婴儿房内的物品,琼和莱尼帮忙在天花板装上可以旋转的垂钓玩具。或许是因为身体变得比较虚弱,所以琼偶尔会发生恍神的情况,有时候她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面前正放着食物,或是房间里的灯早就关上了。
  在琼不确定最后状况会如何发展时,他们看见电视新闻上对于美国国力强大,歷经波折与风霜,迈向和平时代的报导;而伊利亚似乎很篤定地认为,他们的目的正逐步达成。
  「琼。」某天半夜,琼窝在研究所一楼的沙发上时,她看见莱尼来到自己身旁,
  对方端着茶过来,劈头就问:
  「你身体好一点了吗?」
  琼点点头,当两人一起坐下时,他们相当有默契地贴近彼此。莱尼低垂着头,而琼从眼前的电视机萤幕上,经由微弱的灯光瞥见对方凌乱的头发。她吞了吞口水,学着爱葛妮丝那样伸出手,怀抱住对方的肩膀。
  「你觉得真的能那么顺利吗。」莱尼说。
  琼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抽紧,她摇摇头,不敢说任何一个字。
  莱尼轻声地说:「谬尼摩西尼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根本不想管那是什么,重要的是你。」琼说。
  对方也笑了下:「要不去看看月亮?」
  她和莱尼一起来到顶楼时,两个人自然地牵起手,琼屏住呼吸,现在的月亮形状是新月,再过不久就会变得圆满,她又忍不住想起莱尼上月球那时候,她强逼着欧佳带着她去苏联,然后——
  「你⋯⋯」琼脱口而出:「是为了『什么』,才上去月球的啊?」
  「嗯?」听到这个问句,莱尼似乎很困惑地皱起眉头,他思考了下,说:
  「为了回收谬尼摩西尼。」
  「啊,对,是这样没错。」琼回应。
  「怎么了吗?」
  「没事。」琼说:「我只是感觉⋯⋯」
  她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她突然觉得,这像是咳血而出:
  「除你以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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