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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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凌欣一行人到了勇王府的门前,余公公已经等在侧门处了,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余公公脸上绽出了由衷的笑容,行礼道:“老奴是府中的管事,各位辛苦了。”杜方和韩长庚忙跳下马来回礼,其他人见状,也赶快下马回礼。
  有护卫们过来帮着牵马,认识韩长庚和杜方的人们还过来打招呼。
  凌欣一进大门,就见勇王妃身边的张嫲嫲等在门边,张嫲嫲躬身对凌欣说道:“姑娘请随我来,王妃在等着。”
  韩长庚过去在勇王府住了很久,自觉熟悉这个地方,听言就对凌欣说:“姐儿去吧,我和杜兄会与余公公交割,也照应大家”他们身上分别绑着雷参将的金子,要马上给余公公。
  凌欣就解下身后的大刀交给了韩长庚,又对众人行礼告辞,随着张嫲嫲走入内院。
  她一进大厅,勇王妃姜氏就从桌边起身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凌欣的手,哽咽着说:“姐姐!”接着出声哭泣,抽泣难语。
  姜氏生了孩子才四个多月,身体尚未恢复,身心脆弱。戎兵到了城外,她想逃出城,可担心初生的婴儿怎么能在这冬天颠沛流离,若不出城,又怕京城陷落。那日刚得到了消息说可以和夏贵妃一起离开,才收拾了东西,听说夏贵妃不走,她也不想走了——勇王对母亲极为孝顺,她一个小辈,怎么能丢下婆婆跑呢?次日就听闻皇帝太子被抓了,勇王妃又惊又怕,哭了好几场。
  城中人心惶惶,然后建平帝登基,夏贵妃入了冷宫,现在太子又回来了……一波接一波,勇王还没有消息,她的心已经操碎了。现在见了凌欣,悲喜交集,一时哭得不能言语。
  凌欣忙扶着姜氏往椅子走,嘴里劝着:“没事没事!姐不是来了吗?小螃蟹呢?还有更小的螃蟹呢?”
  姜氏在哭泣中一下笑了,叫张嫲嫲说:“去把大郎和二郎抱来。”她紧拉着凌欣的手:“姐姐!姐姐呀!”
  凌欣忍不住笑:“天哪,叫得我心都酥了!”她见姜氏面部微肿,神情疲惫,就知道姜氏这些日子一定特别紧张,大包大揽地说:“好啦!你别担心了,万事有我啦!”
  姜氏又哭又笑:“姐姐!”她算是知道当初她的夫君为何那么钦佩凌欣。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这样的危难时刻,凌欣能来京城,到她这里,这对一个带着两个幼儿的母亲,是多大的安慰!
  说话间,门口一声大喊:“姑姑!”一个穿得圆鼓鼓的小孩跑了进来,凌欣忙弯腰,张开双臂,小孩一头扎入凌欣的胳膊里,伸手抱了凌欣的脖子:“姑姑!姑姑!”然后张嘴就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凌欣哈哈笑起来,可是忙说:“先等等,姑姑身上全是土,你别都吸进去!姑姑洗个澡,再好好抱你。”说着,将小螃蟹放了下来,张嫲嫲又提进来一个大篮子,掀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正在熟睡的婴儿,凌欣双手合十在胸前,动情地说:“哎呀!好可爱呀!”
  小螃蟹在一边跳脚:“我也可爱!我也可爱!”
  凌欣忙点头:“你也可爱!你也可爱呀!”
  屋里的人都笑了,姜氏说:“大郎,姑姑说了,要先去洗浴,你不可闹了,先去玩,一会儿再来。”
  小螃蟹扭身抓了姜氏的裙子说:“我不走,在这里等姑姑!”
  姜氏点头说:“好吧,在这里等。”她看向张嫲嫲说道:“把二郎就放在那边吧,反正一会儿要在这里吃饭。”张嫲嫲点头,将婴儿篮子放了,对凌欣说:“姑娘这边来吧。”
  凌欣对姜氏说:“我去洗洗,不然没法亲我的小螃蟹呀!”
  姜氏有些不舍,点头说:“好,好。”
  张嫲嫲说:“姑娘随我来吧。”
  凌欣随着张嫲嫲走出门,张嫲嫲低声说:“多谢姑娘前来。”凌欣一笑:“应该的!”不然国破家亡,谁能幸免?
  第67章 定策
  太子下了口谕:“先让贺三郎尝尝大刑的滋味。”贺云鸿没有被送进牢房,直接就被架到了刑房,脱了衣衫,吊到了刑架上。
  刑部萧尚书的女儿曾经心仪贺侍郎,也曾被贺家老夫人内定为贺侍郎的继妻,萧尚书觉得此时要赶快表现出自己的立场。太子抄了贺家,只是开始,安王的亲属,太子能放过吗?萧尚书得赶快让太子觉得自己是个听话的!不然怕是要受连累!他亲自到了刑堂督促行刑。
  他坐在桌子边,也不说什么口供之类的,指示道:“用鞭刑,要难看些!太子来了也有个交代,哦,别把脸弄花了,免得太子认不出人,会怀疑我换了人!”可是他心里有点嘀咕——这贺侍郎可是勇王的朋友,日后万一……
  他坐在桌子边心中权衡,心思不定。
  贺云鸿嘴里绑着口塞,在皮鞭的抽打下低低呻吟,一次次地昏了过去,可是又一次次被疼痛唤醒过来……
  萧尚书看着贺云鸿已经成了血人一般,只有带着零星鞭痕的脸还能认出这就是京中著名的公子贺三郎,终于点头说:“解下来吧,该是过得去了……”
  衙役将昏迷的贺云鸿从刑架上放下,刚放在地上,有人来报:“太子来了,已经到了牢外……”
  萧尚书一惊,忙仔细打量贺云鸿,见他虽然浑身鲜血,可双手白皙,还没伤。他忙说:“快!把手指拶了,要有血……”
  衙役们忙又将贺云鸿还算干净的手指用拶子夹住,两个人一拉,贺云鸿躺在地上的身躯一阵抽搐,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压抑的哼声,然后就不动弹了。衙役再用力,贺云鸿手指齐齐出血,可是没有了动静。
  刑房外有了人声,萧尚书赶忙迎向门口,有人在门外道:“殿下……陛下!”
  萧尚书在门口站住,大声道:“臣恭迎陛下!”太子已经自立为新帝了,虽然还没有拜太庙,但是叫陛下该不会错。
  太子一身棕色便装,被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太监扶着,走入了刑房。他过去有些虚胖,在戎营这段时间,明显瘦削了,脸颊塌陷,脸色也远比过去发黑,鬓角竟然白发缕缕。
  萧尚书对他行礼:“参见陛下!”然后挪开身体,让太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贺云鸿鲜血淋漓的身体,心中庆幸自己早动了手。
  太子点了点头,走到昏迷的贺云鸿身边,踢了踢他,见他没有反应,说道:“弄醒他!”
  萧尚书说:“快泼冰水!”可是一桶泼下,贺云鸿身下血水散开,却没有动。
  萧尚书讨好地对太子说:“他昏了许多次了……”我真尽力了。
  太子皱眉:“用烟熏。”
  萧尚书又叫:“快,药烟熏一下。”
  衙役们点了烟,放在贺云鸿的鼻下,贺云鸿在微弱的呼吸中吸入了烟气,不久,终于咳嗽了几声,可是还是昏迷着。太子看了看,说道:“把他的口嘞拿出来吧。”
  萧尚书赔着笑:“臣没拿出来是怕他受不过苦刑,咬舌自尽。”
  太子冷笑:“朕怎么能让他自尽呢?拿出口塞,用链子穿了舌头,他就是咬了,也吞不下去。”他已经在戎营拿了国玺,当然自称朕。
  萧尚书恍然:“好好,臣就去办!”对衙役示意了。
  一个衙役将口塞解下,另一个拿过来一条链子,两边一大一小两个银环,他将大的圆环用力掰开,一边是锐利的针。两个人一起动手,一个拉出舌头,一个将针一下就穿过了贺云鸿的舌头,还没等贺云鸿短促的哼声结束,就已经把针插入了环上另一边的套中,银环从舌中穿过,贺云鸿的嘴张开,不能再合拢。两人放手,贺云鸿的头砰地落在地上,低嗯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
  太子弯腰,抓着贺云鸿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劈手狠狠地打了他几个耳光,见贺云鸿眼神清亮了,太子笑着问:“贺侍郎,认识朕吗?你竟然不想让朕继位?拥立了安王?后悔了吧?”
  贺云鸿看着太子,微肿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慢慢地摇了下头。
  太子伸手拉了贺云鸿口中的链子,使劲扯动。贺云鸿的舌头被扯了出来,眼睛不自觉地翻了上去,发出嘶哑的声音,太子放了链子,等着贺云鸿喘息着,眼睛再次聚焦,太子对贺云鸿笑道:“贺侍郎,人说你伶牙俐齿,那时在殿上舌战群臣,不让他们接朕的手谕。朕要看看,你的舌头是不是铁打的。贺相的舌头是被切下来的,可是等朕觉得你受够了刑,你的舌头,朕要亲手扯出来!”他又使劲一下下猛拉贺云鸿口中的舌链,满意地看着贺云鸿的舌头肿胀,鲜血横淌,不自觉地惨叫,眼神涣散,昏了过去。
  太子放了手,任贺云鸿的上身重重落地。他长舒了口气,对衙役说道:“狠狠打!”
  衙役应了一声,拿着鞭子过来使劲抽打,一鞭下去,零星的血点飞溅,可是贺云鸿毫无反应。
  太子看了会儿,深觉无趣。他看了下自己手腕处被绳索捆绑的伤痕,转身对萧尚书道:“别轻易弄死了,让他的父兄家人们好好看看。”
  萧尚书忙点头:“臣明白、臣明白,臣会慢慢折磨他的。”
  太子点头,对身边的太监道:“福昌,让郑昔调两万禁军围住天牢,别让人劫狱。”
  福昌低头应了,片刻后小声说:“陛下,出来这么久了……”
  太子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血泊里被鞭打的贺云鸿,笑着走了出去。
  萧尚书行礼送走了太子,松了口气,对衙役们挥手道:“行啦,他没受过刑,打死了怎么办?”
  衙役停了手,说道:“太子在呀……”
  萧尚书说:“陛下!别叫错了。”他弯身看看贺云鸿,见他还有呼吸,说道:“好啦,把这链子钉在他身上,上了镣铐,今天没事了,送走吧!男牢女牢转一圈。明天太子拜太庙登基,该是没有时间,也让他缓缓,后天,最好等着太子来了再动刑,让太子……哦,陛下!观刑。”
  衙役们答应了,一个人熟练地将贺云鸿口中链子末端的环拧开,也是一边是针,一边是穴,他在贺云鸿胸前选了一点穿过又合起,贺云鸿没反应。几个人又将镣铐锁在了贺云鸿的脚腕和手腕上,有人一边说道:“其实不上镣铐,他也动不了了。”
  萧尚书说:“还是要戴上!你们没听太子方才让禁军围守天牢吗?贺相在朝这么多年,弄不好有人来救他。况且,今天还没打断骨头,要注意些。”
  几个人答应了,又将贺云鸿拖上旁边抬犯人用的板子,把他抬了下去。
  贺家父子被关进了牢房,连行走艰难的贺相,都被上了镣铐。贺霖鸿扶着父亲躺好,心乱如麻:父亲不能吃东西,在这牢狱中,他怎么进食?还能活几天?三弟怎么样了?……
  贺霖鸿想哭,但是知道哭也没有用,只能间或给父亲喂了些水,将干硬的饼子用镣铐磨碎了,给父亲吃了几口,然后就坐在栅栏边,不自觉地哆嗦着,看着牢外。
  日暮时分,牢狱里更加阴森。忽然,有衙役们抬着木板到了牢房外,叫道:“看看!这是贺三郎。”
  贺霖鸿扶着栏杆站起,一眼看过去,见到贺云鸿血肉模糊的身体,顿时失声哭了,从栅栏中伸出手去:“三弟!三弟!”衙役们不停留,将板抬着出去,往女牢去了。到了贺府女眷处,自然也招来一片哭声。
  姚氏被抓后,虽然见她是个老妇人,那些人没绑她,可她也是被从一群百姓的围观中推搡着走了半条街,她实在羞辱难当,心口大痛就昏过去了。她醒来已经到了牢里,与赵氏罗氏关在了一起。她大骂那个带着禁军来抓她的绿茗,当初,她是怕贺云鸿会要了绿茗的命才要她嫁给了自己陪房的儿子,可是这个贱人竟然恩将仇报!
  赵氏憔悴沉默地坐在姚氏身边,一心等着死,没来安慰她。罗氏一脸红肿,一直在流泪。前一阵她被姚氏追着骂了一千遍“骗子”,现在就是在姚氏身边帮着照顾她,可也实在没心思像过去那样小心巴结说好话了。
  姚氏骂完了绿茗,想起那些百姓们看向她的眼神,恨透了这种处境,自然又开始哭骂别人,直到累得变成了哼哼唧唧。她以为贺家的男子们此时也如她一样,只是关在了牢房里,听到吆喝欠身去看,竟然是贺云鸿,哭叫一声了“三郎”,昏倒在地。
  罗氏一见,怕自己的丈夫也会受刑,压抑着哭出声来,赵氏想起那时三弟让人送出了她的孩子,终于也哭了。
  衙役们抬着板子回到男牢,找了走廊尽头一间空的牢房,将贺云鸿往里面一扔,就走人了。送饭食的隔着栅栏放了水和干饼,贺云鸿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死了一样。
  他其实好几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含着金匙出生,贵养成人,哪里受过这样的苦?!疼痛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他的生命,如系在岸边的一叶小舟,只被一根绳子牵扯着,在巨浪中颠簸,随时可以伴着冲击离开……他已经看到了彼岸的白色光芒,温暖舒适……他已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为国尽忠,于心无愧,可以离开了……
  可是那根不放开他的绳索是什么呢?……一个从城外飞骑奔来的身影……盖头挑开后,向他看来的一泓欣喜的目光……同在车中,肢体相触,她的气息,她的手覆上他额头的温暖……她在信中的字句,变成了话语,在他意念里带着笑意回响:算是天涯共此时……她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对你动了贪心,才……才嫁给了你……
  她已经到了京城,该是能再见一面吧,哪怕是在刑场……
  回到了宫中,太子坐在了御书房的龙椅上,问道:“勇王府那边派了人了吗?”
  福昌回答:“派了。”
  太子嗯了一声,想起了件事:“朕听说有云山寨的人和朕同时进了城?”
  福昌点头:“是,自称是勇王的义姐。”
  太子哼了一声:“是贺三郎那个和离的山大王吧?”
  福昌小声说:“这个,该是吧。”
  太子想了想说:“贺家和离了勇王讲的亲事,贺三郎和勇王因此翻脸,那个山大王不会惹事了吧?”
  福昌垂头弯腰:“陛下英明。”
  太子摆手:“明日拜了庙,百官朝拜后,我们再去看看贺三郎,哈哈哈……”
  福昌又躬身:“是陛下。”
  太子对福昌说:“你也算是与朕共过患难的,放心,朕不会亏待了你!”
  福昌颤着声音说:“多谢陛下!”像是带了些哭音,明显是被感动了,太子很满意。
  倒霉的福昌才被提为贴身太监不久就与他一起被俘。在戎兵营中,福昌照顾他,服侍他。当他被戎兵百般羞辱时,这个太监哭着磕头为他哀求……这次回来,太子最信任这个人。
  福昌自从回宫就一直深低着头,对他的话无不小心翼翼地回答,态度比以往还谦恭。太子觉得这是福昌因为他就要正式登基称帝,表示尊敬,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子知道皇宫中有夏贵妃二十多年的势力,建平帝就是被一个宫女毒死的,他可不敢大意,他问福昌道:“朕身边的,都是东宫旧人吗?”
  福昌说:“陛下,都是!”
  太子点头:“让他们开晚餐吧。”
  福昌躬身应了,出门去叫了御膳。饭食端上来,太子并没有动箸,而是等福昌将菜食都尝了一遍,连茶水也倒出一盏喝了,又等了半个时辰,眼见福昌一直守在旁边,安然无事,太子才吃了已经变凉了的晚饭。
  张嫲嫲领着凌欣进了个豪华的浴室,满地木板,两大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有个巨大的大木盆。凌欣连日奔波,哪有时间洗浴?她过去在勇王府待嫁,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来了就完全放松了自己,由两个丫鬟帮着洗了三次头,然后尽情地浸泡,换了四五次水,又放了许多花瓣之类的东西,才觉得洗心革面,彻底干净了。
  她从浴室里围着块巾子走出来,玉兰已经在外厅等着她了,捧给了她丝制的内衣裤,一套深红色金线掐了边的华贵厚袍,笑着说:“姑娘的嫁妆可还都在我们府里呢,衣服有的是。”凌欣想起过去的那次婚姻,觉得如梦一般朦胧,接着她就想到,不久的将来,也许这些嫁妆自己可以再用一次……她的脸上忍不住微笑。
  玉兰帮着她穿了衣服,凌欣急着去王妃那边打听蒋旭图的事,来不及烘干头发,只胡乱一盘,外面披上了玉兰递给她的黑色带帽大斗篷,就随着玉兰又回到了王妃的会客厅。
  进门,凌欣没看见小螃蟹,倒是发现屋里除了王妃,张嫲嫲,还站着余公公,大家的脸色都很严肃。凌欣忙行礼:“王妃,余公公,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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