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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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肯定有人。这房舍拾掇的如此干净整洁,家中理应有女眷或是丫鬟仆役之类,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绕去后门再看看。”贾琏道。
  片刻后,兴儿红着腮一脸尴尬的回来了,贼兮兮的踮脚凑到贾琏耳边:“爷,后头是有人,可声音不对,听着像是一男一女正忙活那种事儿呢。”
  贾琏黑脸,命兴儿去大声砸门。
  兴儿哐哐敲了几下,便听到院内有人不耐烦的喊起来。
  “谁啊,这大白天的,没事儿乱敲什么门。”
  “请问此处是孙……公子家么?我们主子爷找您有事,不知方不方便见?”兴儿得了琏二爷的暗示,故意没有报上出处,只说是‘主子爷’。
  院里面安静了会儿,似乎是对‘主子爷’这称呼很感兴趣,误以为是贵客临门,传出激动的喊声:“方便方便,且等等,刚睡了个午觉,衣容不整,我这边整理一二就出来迎客。”
  贾琏靠在马车边儿轻笑,低头翻弄手里的扇子。
  这白玉扇是四皇子送他的,说是作为公子爷,手里该有个东西摆摆派头。贾琏倒觉得这玩意儿不如镰刀铲子实在,夏天的时候还好,能扇扇风,冬天拿这玩意儿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挡风!?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贾琏不经意间地抬头,就看见一衣着老旧款式的锦袍少年出来。他面色恭谨,一脸谄媚之色,冲自己作揖行一礼之后,他便露出讨好般的笑容,乐呵呵地自报家门。
  “原来你就是孙绍祖。”贾琏上下打量他,听说年纪才十三二岁,可瞧这副样子倒像是过了二十岁一般,面容老成,眉眼透着一股精明,眼底却有些发黑,像是熬夜精血不足所致。再联想到之前兴儿在后门听到的声儿,便估摸着这个孙绍祖是小小年纪就通了人事,不能自持,估计是纵欲过度,玩得肾亏了。
  孙绍祖嘿嘿笑,客气地冲贾琏道:“正式在下。”
  他见眼前这位公子衣着不凡,还当是那个乡绅家的公子哥儿慕名找他,谄媚之意十足,恭迎贾琏进屋上座。
  贾琏进院后,四处打量一番,便淡然落座。
  孙绍祖还停留在门口,喊人快来上茶。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面色潮红的丫鬟端着茶进门。
  贾琏扫一眼那俩丫鬟颈后露出淡红色的印记,心里泛起一股恶心来。
  孙绍祖还没发觉贾琏情绪不对,乐呵呵的客气道:“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我这门户小,一共也养不了多少人,这家里头除了俩丫头,就只有一个做饭的厨娘和一个跑腿办事儿的小厮。可巧了,今儿个小厮替我传话出了门去还没回来,我也就只能代为把小厮的活儿给干了,叫公子见笑了。”
  “客气了。”贾琏看眼桌上的茶,将手从桌边挪开,很有嫌弃之意。
  孙绍祖愣了,笑问:“可是粗茶难入口?”
  “娇儿,我叫你去把张员外送的那辈好茶泡来。”
  鹅蛋脸的丫鬟听此话,忙红着脸应承要,去换茶。
  贾琏冷言:“孙公子不必客气了,我今日到你这也不是来喝茶的,是来看人的。”
  “那请问公子您,哎呀,瞧我这脑子,至今还没有问公子的尊姓大名,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孙绍祖又作一揖。
  “贾琏。”贾琏如实回道,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起来如朗朗烈日,灼人伤眼。
  纵是兴儿,也从没见他家琏二爷笑成这样过。偏偏这样热烈地笑,倒让他觉得后脖颈直发凉。二爷而今肯定不是因为高兴才笑的,所以……
  兴儿悻悻地看向那个名叫孙绍祖的人,一脸奸相,哼,活该他被二爷盯上了!
  贾琏?
  孙绍祖惊得差点把眼球给瞪出来。
  “你就是外头沸沸扬扬谈论的那位监军?要大家种新庄稼的监军大人?”
  “孙公子何必故作惊讶,你早就知道我了,不是么?”贾琏无聊的摆弄着手里的玉扇,转而不咸不淡的抬眼,一双清朗的墨眸还无保留的展现在孙绍祖面前。
  孙绍祖愣了,痴痴地和贾琏对视片刻,心里竟生了几分忌惮之意。明明才见,明明是他算计至此,怎么而今人真来了,他竟然怕了。
  孙绍祖强装镇定,笑着冲贾琏拱手道:“失敬失敬!说起来咱们两家的祖上还颇有渊源,而今咱们能在这西北荒芜之地再碰见,那可真是天大的缘分。晚辈孙绍祖再拜琏兄长一次!”
  “孙公子未免太客气了,称兄弟,我们不合适。”贾琏口气讥讽道。
  孙绍祖心中一震,呆了呆。
  “嘿嘿……监军大人说得对,我们孙家哪能跟您们荣府相提并论呀。说起来,大人近日来这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孙绍祖口上故作疑惑,心里头早是一副得意之色。当初他把附近这十二个村县的乡绅挑唆的反抗情绪极高,目的就是为了让贾琏在推行新品种的时候受阻。然就是要让贾琏知道晓得了自己的厉害,主动上门来求自己。
  瞧瞧,今日果然应验了。自然要狠狠讹他,谁叫他瞧不起自己!然后再趁机谋个一官半职,回京做官,光宗耀祖去。
  “听李麟说,是你带头挑唆大家说这些新品种不能种,还说朝廷派发种子有毒?”
  孙绍祖本来还以为贾琏要开口求他,一听这话脸色煞白,吓得魂儿都没了,忙站起身跟贾琏解释:“冤枉,我万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口上这样说,孙绍祖心里却还在腹诽:这个李麟,竟然把自己给卖了。他不是说他跟朝廷有大仇么,而今却如此坦白跟朝廷招供了!
  “前几日更厉害,几十个农民在你的挑唆之下,竟半路劫车要取我的性命。多亏我当时反应及时遏制了情况,不然今天恐怕只能化作冤鬼来找你。孙绍祖,我与你近日无仇远日无怨的,你因何要如此设计谋害于我?”贾琏的声讨没有半愤怒的口气,反而是声音淡淡的,跟平常说话一般。
  但这话入了孙绍祖的耳,就剧变成了阴测测的威胁口吻了,听得他从内到外都发寒。
  能把本该愤怒言论说得如此轻松的人,本就很可怕。
  孙绍祖吓得噗通一声跪地,忙解释自己是被冤枉的,“我不过是给那些乡绅农户出出主意,讨口饭吃罢了。那等忤逆朝廷,谋害监军大人的事儿,草民万万不敢做,更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你的确担不起,有胆子做没胆子认!也别解释,我今日来不是听你解释的。只是来瞧瞧,传说中的人物到底是何等模样。”贾琏目光定定的落在孙绍祖身上,转而风轻云淡的移向别处。半晌,就在孙绍祖紧张地冷汗直流磕巴得说不出话时,贾琏才缓缓再道,“也不过如此,叫人失望了。”
  孙绍祖被贾琏用这样无奈地口气评价一句,恍若当头被泼了一桶冷粪水,备感受辱,内外都不是滋味。
  孙绍祖强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贾琏狡辩道:“大人,凡事都有两面,您万不可只看一面。有些农户们本就是无耻下三滥的刁民,不服朝廷管制已久,心中早就有了反意。我身为参谋,帮他们跑腿办事,四处游说,自然是依附着他们的意思来发表言论。这就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样,人家极力主张的主意,我能拗着来么?自然是顺从着他们的本意说,把他们伺候舒心了,才有钱可拿。大人所言的挑唆之名,我实不敢当!至于李麟,他本就是个鲁莽冲动的小子,大人或许不知道,他和朝廷有大仇,他舅舅一家就是因为衙门当初的一声令下,才全遭了难。”
  “早听说你巧言善辩,今日见,果然如此。孙绍祖,你纵然有一张巧嘴,能把黑得说成白的,又如何?”贾琏眯眼看他,满嘴讥讽。
  孙绍祖不解地望着贾琏,完全不懂贾琏说这话的意思为何。
  贾琏动了动眉毛,冷笑道:“我就是不信你。”
  孙绍祖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什么,他不信?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监军大人既然做到监军的位置理该清楚,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大家行为处事自然要以理服人,再不济,若大人手里拿着证据,就要告发我,我也无话可说。可若没证据,二爷您是否可以想一想,我是不是真的被人冤枉了呢?”
  “你这种人渣,就算被冤枉了,也是为民除害,好得很。”贾琏白一眼孙绍祖,才不理会他巧辩什么,反正他认准的事,凭他空口说出一片花海来也是一样不能留,“就以扰乱民心,妖言惑众,阻挡朝廷军粮大计的罪名捉拿你,如何?”
  孙绍祖一听这话,吓得两条腿发抖,差点尿了裤子。他脸色惨白的看着贾琏,悲愤中带着压抑和隐忍,“大人,您说得这桩桩件件可都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我孙绍祖可担不起这个责,求您开恩!”
  最后四个字孙绍祖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转即就咣咣磕头,看起来倒是诚挚。
  只是,依旧没有打动贾琏。
  贾琏已然起身,轻声吩咐兴儿去通知衙差来抓人。
  孙绍祖急了,吓得屁滚尿流的爬到贾琏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就哭:“大人饶命啊,看在咱们俩家的老祖宗交好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家白落成如今的样子,就指望我一人能混点出息,您可不能绝了我们孙家的后啊!还有,您介意的那些事,什么农户乡绅不肯种新品种之类的,我,有我呢,我愿意拜倒在您的门下,为您鞍前马后的跑腿儿,保证把这件事给您彻底的解决了!”
  “呵,终于说出你的目的了。你不就是想搅乱局面,再站出来显摆自己的作用么?呵,你倒是自信。”贾琏才懒得告诉他事情早已经顺利解决了。他抬脚要甩开孙绍祖,却被孙绍祖狠狠地抱住大腿挪不开。
  贾琏嗤笑,随手拿起桌上那碗热茶,丢在了孙绍祖的后背上。
  孙绍祖烫的吱哇乱叫,忙用两只手抖落衣裳。
  贾琏快步带着一阵风离开。
  兴儿看不惯孙绍祖乱动手碰他家琏二爷,上去就踹他后腰一下,孙绍祖立时趴在地上,捂着腰嗷嗷乱叫。
  这时候,早有贾琏随行的小厮带衙门的官差来了。官差们一见贾琏出来了,忙行礼,得知情况之后,立即带人去拿了孙绍祖,将其押入苁州府大牢。
  至于孙绍祖如何申辩,贾琏不甚关心,只把此事回报给了四皇子,请他‘秉公处理’就是。
  鄞祯早就对贾琏在甘草村遇到刁民一事很是气愤,孙绍祖这人他肯定要好好交代给衙门,狠狠地处理,但李麟等人也该吃吃教训。
  “而今战事临近,容易滋生动荡,军心不可动摇,民心亦是。李麟不过是受人蛊惑利用,无知更无畏,却闹不出什么大事儿来。倒不如换种法子惩戒,叫他明白教训就好。”贾琏忙阻止鄞祯的做法,劝慰道。
  其实,贾琏对于这些并未教化的农民们有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以前他也曾下乡到过一些很偏远地区推广农业先进技术,偶尔也会遭遇一些无礼的人极力阻挠,理由更是千奇百怪,完全逻辑不通的也有,不喜欢不接受也就罢了,还有说新技术会影响他们那里的风水和子嗣传承的,上哪儿讲道理去。但这些农民一旦接纳你的时候,便淳朴至极,热情单纯的很,叫人忍不下心来对他们做坏事。
  “殿下,这些人不是心恶,只是习惯了以前留下来的习惯,本能的排斥外来。所谓人各有志,大家自有各自的活法,既然人家不愿意选择,又何必强求。”
  鄞祯意味深长的打量贾琏,体会他所说的这些话,自叹不如,“你倒是想得开,不过你说得对,现在这样的情形,的确不易动摇民心,便罢了,听你的。”
  贾琏拱拱手,接着说正事道,“而今春种之事已经全部解决,单单今日报名的农户就有六百,三天后截止时不知该有多少了。从这里头审查出合适的人选后,订立契约,等到了夏天,必然不用愁马铃薯的收成了。”
  “也就是说这个仗肯定能打起来了!”鄞祯兴奋道,“好,很好!贾琏,你立大功了,等我军大败蛮夷军队后,我必然要向父皇为你请功。”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草民只是略尽薄力。”贾琏总要客气两句。
  鄞祯笑着吩咐贾琏以后不要对自己客气,“别在我面前自称什么草民了,只要没外人在,一切规矩可免。”
  贾琏颔首应承,心知自己与四皇子的关系又近一步。
  他二人虽没有熟稔到可随意言谈的地步,但也快了,只要他再为四皇子做一件事,恐怕在四皇子那里就成了真正有才华可信任的贤能人士。到时候他就算想走,四皇子也肯定不会放他走了。不过,还是让四皇子来一出屈尊求才的戏码比较好,叫他明白‘贤才难得需珍惜’的道理。这事儿就跟推广土豆是一样的,上赶着的永远不容易讨得好,反而是等人家来求倒是更容易被珍惜。
  ……
  西北的冬季有些难熬,贾琏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人,一入冬便犯懒,基本每天足不出户。因为要细化来年初春的种植计划,他猫冬正好,顺便把整个计划事无巨细的思考周全,来年执行的时候即便出现意外,也有诸多应对之法了。
  冬日的白昼短,夜漫长,张眼闭眼间,时间如流水般那样快。
  转眼到了春草发芽之际,已是农历时的阳春三月。
  贾琏先在三百户选定的农户们中间普及种植知识,早有先前在京城教化好的两千兵士可供帮忙,所以种植进展的十分顺利。最后一站到甘草村的时候,当地很多村民都是列队欢迎贾琏,更有五六岁的小娃娃采了山野花来送贾琏,嘴上还说“娘说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照着监军大人的样子找郎君!”
  此话一出,引来在场的村民们哄笑,都赞叹小丫头“有眼光,野心大”。
  李麟和李族长也在众村民们之列。李麟却是没脸再见贾琏的,脸羞臊的没地方放,低着头几乎要埋进衣服里。求土豆种子的事儿他也报了名,可惜落选了。为这事儿村里头有不少人还笑话他。更有落选的人跑到他家闹,说就是因为他当初的‘劫车造反’,才害得他们不被监军大人看中而落选的。而那些被选中的人家,更是讥讽挖苦他,说他小肚鸡肠妇人之心,当初竟干出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对待监军大人那样好的人儿。
  这一冬,李麟就没脸见人过。在外被笑话,在家被爹骂,有时候忍不住了,他真想扯根绳子挂在村东头的歪脖树上。
  李麟正耷拉着脑袋心里泛苦水,忽然发现耳边热闹的喧哗声都消失了。他感觉到一个黑漆的影子压迫过来,心料不好,一抬首,果然看见贾琏那张俊朗无双的脸。
  李麟呆了,心叹这世道不公平。给他那样好的出身就罢了,竟还有如此俊朗的长相、惊人的才干。可教他们这些普通的凡人如何活!
  这时候众村民的目光都跟着贾琏落在了李麟身上。
  李麟顿觉得如芒在背,想到这一冬以来自己收到的各种讥讽嘲笑,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贾琏跟前。
  “监军大人,去年是草民糊涂,无知鲁莽,犯下了大错,还请监军大人狠狠惩罚我!”
  “早说了,我不会罚你。”贾琏深沉的目光落在李麟的脊背上,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只是这弧度的末尾有一丝诡谲之感。
  “求求您,求求您还是罚我吧,您不罚我,我这日子过得比死了还难受!求您了!”李麟痛哭流涕的给贾琏磕头,真是懊恼后悔自己当初干下的鲁莽之事。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贾琏笑了笑,再没理他,带着人径直去了田间。
  李麟趴在地上,傻哭懊恼不已。看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站在地头,贾琏跟众人讲解播种的要点:“播种前,一定要深翻土地八寸,再平整。若有粪肥,在充分腐熟后,掺着草木灰在深翻土的时候施入土壤。若是家里没有养猪养鸡的,夏秋时节收集些落叶枯草之类挖坑沤肥也是很好的。之后便是将发芽的种薯切块播种,具体的摆放距离,每家都会派教授人员亲自指导会有人告诉你们。再有一事,你们要记住,发给你们的种薯切记不要食用,都要种在地里,若有不服从者,发生了什么意外,概不负责。”
  众农户们听到后一句话都吓着了,互相看了看,都露出疑惑地表情。
  贾琏没打算深解释:“总之照我的话做,收成之时,除去上缴的斤数,你们每亩地应该会有近千斤的余粮。”
  大家一听上缴之后余粮还会剩下这么多斤,都高兴的喜不自禁。早把贾琏恐吓的那句话忘到脑后,纷纷兴奋地庆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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