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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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家去,他正准备把衬衫给扔了,被她拦下。
  “干嘛?”,他问,衬衫他有很多,扔一件不可惜。
  她说:“钉上纽扣还能穿的”
  “可纽扣已经不知道丢在哪儿了,难道你要随便找一颗给我安上?那可不行,和其他的不一样,别人看到指不定怎么笑话呢”,那时候他就爱缠她,说着说着已经把她抱在怀里了。
  “你别急,把衣服交给我吧”,她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口气,也不过分辩解。连早上叫他起床也这嗓音,轻轻在他耳边喊“清江,起床啦”
  他醒了也不愿意睁开眼睛,暗地里笑她,这么温声细语叫一整天也不会把人吵醒。可她跟人比的是耐心啊,要是他不动就能成个闹钟,一直反复贴在他耳朵边上说:“再不起我给你打的豆浆就要冷了”“今天天气好,早晨不出去转悠一圈怪可惜的”“昨天晚上你答应我不赖床的”
  这时候他会笑嘻嘻地把她扑倒在床上:“你还好意思说,昨晚努力耕耘出力的可不是你”
  后来她果真把衬衣完好无损地还给他。只不过原来的纽扣全都被摘下来换成新的,小小圆圆的金色,正面镂空的是他,背面的是她自己。
  温璇本来就是开工作室做服装设计的。这些纽扣都是她画了图纸,交给工人特制出来的。
  她指着一颗颗纽扣跟他说:“你看,我就在你背面,永远跟你在一起”
  纽扣没一会儿就被传染上他掌心的温度。那微小的金色亮光会忽地一闪,像一颗凝固了的泪珠。
  夏清江把车开回家,他和温璇的家。家里黑洞洞地冷清着,毫无人气,一看就知道主人对它的冷落。
  他有钥匙但不想拿出来,一个劲地按门铃。四野清静,只有门铃的响声。只是心里还有隐隐的期盼,门开了,一张静美的熟悉面孔能从门洞后面缓缓展现在他面前。
  门铃一直孤零零地响着。他给自己做了规定,要是数三个数还没人来开门就立马离开。
  可不知不觉数到了十。
  他把手垂下来,耳膜当中还在回响门铃叮咚的声音。
  那些退下去的酒意这时候又涌上来,夏清江当是自己醉了,像以前一样,跟她耍赖,垂着门喊:“老婆,你快开门啊!”
  一切罪过都可以推给酒精,这声跨越冷战,放下尊严的“老婆”也一起推给它。反正现在他是个醉汉,他最无辜,可以借着酒劲做一切想做又不敢做,同时明早对所做的全都不认账的蠢事。
  醉汉对大门的施刑刚进行到第六下,门开了,温璇竟然真的在家。
  他瞪着她,像一个做梦的人瞪着梦境本身。
  ☆、093.崩溃
  面前这个女人素白着一张脸,今晚没有月亮,但月光全都在她皎洁的脸颊上。夏清江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有反应——毕竟面子还是要的。
  “你……你怎么在家?”,他低声问道。
  温璇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她说。
  走在后面的夏清江发现庭院里许久没人照管,但却没有一副荒芜的样子,冬天的萧条没被带进家里来,反倒从几株腊梅中看出几分生机来,让人感到亲切。
  进了门,像以前一样,一双男士拖鞋已经摆在那儿了。夏清江吃不准她此刻是客套还是周到,换了鞋进门。
  此时温璇在收拾客厅里的东西,沙发上有一条羊绒毯,茶几上摆放着一套茶具,还有她画设计图要用到的纸笔等工具。
  一看就知道她把这儿当书房了。以前她也这样,他没回来,她就在客厅里一边做事一边等他。
  夏清江心里一动,目光移到右侧的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上,上面放着一个大瓷碗,里面泡着明早要磨的黄豆。
  他抿了下嘴唇,扭头看她,她的头发是湿的。走到沙发旁,摸一摸她刚刚睡过的枕头,他问她:“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温璇照常收拾手里的东西,没抬头:“等会儿再吹”,语气有些敷衍,像个不耐烦长辈教导的孩子。
  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目光不自禁就到了她细白的手腕上,她好像又瘦了一些,可以看见那上面青色的经络,像细弱的藤蔓。
  他忽地注意到桌上有个白色的药瓶,正准备伸手去拿:“这是什么?”
  温璇在他手到达之前,捷足先登,快速将瓶子握在手里攥紧。眼睛里面惊魂未定。
  夏清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眼神动荡一会儿,又成了一潭深深的死水,“不要激我动手,你自己说,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避孕药”,她将瓶子装进家居服的口袋里,又准备去将茶杯茶壶里里的残茶倒掉。
  刚站起身,夏清江忽地脸色大变,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盏掼到地上,怒火使他的眼神发狠,他怒气冲冲的质问声同刺耳的脆裂声一起到达温璇的耳膜。
  “我多久没碰过你?你他妈跟谁避孕!”,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温璇已经习惯了,他从不对自己动手,气都撒到无生命的事物上。不知道多少东西毁在他的怒气之下,她沉静地看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片,只是那把上等的紫砂茶壶可惜了。
  她的沉默让夏清江的怒火燃得更旺,如同犯人受到质问却一声不吭,这样的不合作或是默认都是在火上浇油。
  “那个奸夫是谁?”,夏清江眼睛都红,让人毫不怀疑,要世上真有那么个人存在,夏清江会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毙个干净。
  温璇终于看向他了,用那种精疲力尽的语气说:“如果你大晚上是回来和我吵架的话,那么我想,我有这个权利不奉陪”
  说着,她转身准备上楼。
  夏清江追上去一把拉住她:“事儿还没完呢就要当逃兵!今晚上你不说清楚,咱们都别睡觉!”
  温璇冷然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不管你外面有多少女人,你也别管我是不是有其他人”
  夏清江听了这句话之后瞳孔猛地一缩,像被谁猛地捅了一下似的。他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明明听清她在说什么,却像刚才她在说话的时候失聪似的问:“你再说一遍?”
  这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极限了。
  温璇还嫌他炸得不够似的,又淡淡地说:“清江,我们离婚吧”
  夏清江整颗心都在下沉,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看看自己是不是站在地狱。
  “如果你今天不想我们俩都死在这儿的话,就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每个字都是从他喉咙管里蹦出来的,经过嘴里,被他的唇齿打磨得很尖锐,说出来的时候却又如此平静地充满杀伤力。
  温璇说:“我没有开玩笑”
  夏清江:“我也没开玩笑”
  这对面无表情的夫妻对视着,都从彼此眼中看出碎冰一样的裂缝。
  “睡吧,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他终于闭了下眼,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克制得了把面前这个女人掐死的冲动。
  “我说的是真的”,她还不死心。
  “你给我闭嘴!”,他突然爆喝,一把将她抵在墙上扼住她的脖子,“温璇,你他妈熬都得和我熬一辈子!”
  夏清江本来下了大力气的,但真的用手掌圈住她的脖子,力道却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她的脖子又长又细,让人感受到她的脆弱来。真让他觉得,她的命就在自己手里了。
  此时要强长大的夏清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顶顶没用的男人,怒火灭顶,气到了极致也不忍心去伤害她。
  她眼神真清亮,多么理直气壮。恐怕在这之前,她早就为这段婚姻画上了休止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她命理中的陌生人。
  “就是因为他,你才不肯要我的孩子吗?”,他忽然问道,眼神在失重。
  “什么?”,她声音开始发颤。
  他又重复了一遍。
  温璇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终于漫上眼泪来,她想夏清江可真狠,永远知道杀她不用任何作案工具,提一提孩子就可以,立马就能让她遍体鳞伤。
  “是它和我没缘分”,她将泪水冰封在眼眶里面,成了一层晶莹的琥珀。
  夏清江忽然脆弱极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似的,非要一点儿依靠才能维持一个站立的姿势。他越过温璇的身体,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墙上,他没有抱她,但从后面看,这是个拥抱的姿势。
  “你明明知道,要是没了它我们就完了”,他呓语一样地说,“你明明知道,你还不要它”
  温璇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其实有好多话的,但早就在心里沤烂了。
  在这没有尽头的沉默里,她听见极细的“嗒”一声,不用去看她也知道,夏清江的眼泪滴到她肩膀上了。
  温璇再也克制不住,一下子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似乎那些没能出口的话,都在这潮涌一般的泪水里了。
  夏清江终于真真正正将她抱在怀里了。这个女人,自己真的恨她,但又舍不得她哭。
  最后她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崩溃了一样,脸色很白,站都站不住,然后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夏清江急忙将她抱到房间里去,等将她送进被窝里,才发现她手脚冰凉。
  温璇其实没有晕多久,在夏清江拿出手机要叫医生的时候,她伸手拦住他:“深更半夜,别去打扰人家了。我没事,只是哭久了,有些缺氧”
  她的眼神里有制止,甚至还有哀求,“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又向他保证,“我明天自己会去看医生”
  自己去?没有提到他。夏清江抿了一下唇,终于把手机重新放进衣袋里。
  他手钻进被子里,摸了摸她的手,好几分钟了,她身上还没暖和。
  夏清江站起身,低头遇上她黯然的眼神,不自觉地说了一句:“我去洗个澡”
  她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
  等他回来带了吹风过来,将她和自己的头发都吹干了。夏清江发现本来睡在床中央的温璇,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一旁去,还有一半空着,以前这个位置是属于他的。
  “有没有男人睡到你旁边过?”,他冷声问。
  温璇不想看他再发疯,于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夏清江这才饶恕她一样,钻到被子底下去。
  温璇知道这是不应该的,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一切正朝自己计划的反方向发展。但又舍不得这份温暖,她日日夜夜都想着和他拥在一起,现在到了他怀里,梦想的实现让她眼眶又湿了。
  “等你睡暖和了我就走”,他开口说道,向她表示自己这么做只是出于善心,并不是在留恋她。
  但身体却又不是这样做的,将她越拥越紧,两条腿缠紧了她,两个人成了难解难分的枝桠。
  闻见她身上的香气,他舒服得心里直叹气。他想自己真不中用,她说没变心,自己就真的一心一意地相信。
  那么多的恨意,隔阂与疏离,竟然都不打扰自己相信她。不知道,但就是觉得即使她心不在自己身上,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婚,她就不会去外面胡天胡地。
  说他看不透她的心思,可又太了解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那么……离婚那样的话呢?你怎么说得出口”,他正秋后算账。
  温璇沉默了,想离婚是真的。
  夏清江从她一声不吭当中嗅出一股不妙来,豁地支起上半身看她:“你跟我来真的?”
  这实在是两难。明明决定了快刀斩乱麻,但又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温璇将脸埋进枕头里,闷声说:“对不起”
  夏清江咬牙:“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又不说话了。
  他快被逼疯,难道他们这辈子真的不能有真正的和解?她将悬崖摆在他脚下了,死了还是活着,都凭她一句话。
  审判迟迟不来,夏清江认命似的恍惚一下。等被子里终于暖和了,她手脚也没那么冰冷,他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起身穿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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