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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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里,大伯在大声说:“我是他大哥,从小到大帮他收拾烂摊子,这钱难道不该留给我?”
  三姑插嘴:“当初妈死的时候,那套房子本来说好留给老三,结果二哥太穷,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让给他住,也没收过他钱。现在他走了,这钱怎么说都该给我们吧?”
  “笑话,他没工夫管南桥,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在照顾他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看这钱该留给我们家!”
  ……
  南一山有四个兄弟姊妹,每个人都拖家带口地站在这里,为了他留下的钱和房子争执不休。
  然而并没有人悲伤。
  南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这场争论似乎永远没个头。她默不作声地走出了殡仪馆,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人发现她的离开。
  四月初的吴镇,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大门外的梧桐树下,靳远淋着雨站在那里,细碎的刘海被浸得透湿,贴在额头上几乎挡住眼睛。
  见南桥走出来,他焦急地迎上去:“南桥。”
  南桥应了一声,顿住脚步。
  好半天,他才问:“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
  南桥也想问自己。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到处走走。”
  “到处是哪里?”
  “……”
  “我陪你。”
  那一天走了多久,南桥自己也记不清了。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母亲去了遥远的大城市,有了新的家庭。父亲就变本加厉地酗酒,清醒时会给她钱用,多数时候都是醉醺醺的,从不过问她的一日三餐。
  人走茶凉,如今她还在,亲戚们就开始争钱争房子了。都拿走了,她又该去哪里?
  淋了很久的雨,南桥的头开始发烫,脚步也不稳了。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闭了会儿眼,没想到这一闭,就再也睁不开。恍惚中,有人在耳边叫着她的名字。
  她费力地拽住那人的衣角,说:“送我回家。”
  ***
  四月初,南桥生了一场大病。
  发烧的三天里,她记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依稀记得自己拨通了很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一边哭一边叫着妈妈。
  有人一直在照顾她,生涩地喂她喝药,替她冷敷额头降温。
  有个夜里她似乎还握住了他的手,呢喃着:“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没有人要我了……”
  少年的声音温柔而无措,却奇异地让她平静下来。
  他说:“有我在,南桥。我不会不要你的。”
  后来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她梦见了很小的时候父母都在的场景,可是后来父母都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两个场景反反复复。
  直到最后清醒过来,她看见窗外耀眼的太阳。阳光下,母亲端着药从门外走进来,担忧地叫她:“南桥,你醒了?”
  有那么一刻,她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直到她看清母亲眼角比记忆里多出来的一丝皱纹,和青丝里的几根白发,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母亲含泪拉着她,不断地说:“跟我走吧,南桥,以后和妈妈一起住,好不好?”
  南桥做梦一般点点头。
  ☆、第02章
  第二章
  离开吴镇的那天,春雨依然在下。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外,下车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妈妈带着南桥站在屋檐下,有些局促地说:“南桥,这是你易叔叔。”
  南桥抬头看着那个神情温和、眼里带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那辆引人注目的轿车,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妈妈拉拉她的手:“叫人呀,南桥!”
  “没关系。”易重阳笑起来,“南桥是女孩子,害羞是难免的。”
  行李都收好了,不多,只有一箱。
  易重阳一手拎起一只沉甸甸的箱子,再回过身来时,低头询问南桥:“南桥,你能帮我撑伞吗?”
  妈妈有点紧张。南桥看着他温和的眼眸,慢慢地点了点头,余光察觉到妈妈紧握的手指终于放松开来。
  这是南桥第一次坐高档汽车。
  她从小到大没有出过省,少有的几次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也是坐的学校的面包车,很旧,空空荡荡的。但这辆车不同,当她打开车门时,瞧见脚下铺着的是米白色的毛毯,一时之间竟不敢踏上去,生怕留下几只泥泞的脚印。
  妈妈在她身后说:“没关系的,南桥,有人专门清洗。”
  她方才有勇气战战兢兢地上了车。
  汽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梧桐伴着摇曳的春雨掠过眼前,一幕一幕都是语焉不详的怀念。
  南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离开的事,包括沈茜,包括靳远和胖子他们。潜意识里她是不想离开他们的,但她很想离开吴镇,想到一秒也不愿多待。
  既然要走,又何必徒增羁绊?
  妈妈在易叔叔来之前跟她说起过,家里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三四岁的样子,正在念大学。
  “嘉言是你易叔叔的儿子,是个好孩子。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南桥没吱声,却在车上反反复复地想象着那个哥哥的模样。那毕竟不是她的家,妈妈收留她,并不代表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在大城市过上幸福生活。如果他,那个家里的大少爷不喜欢她……
  她的日子一定会很艰难。
  南桥幻想过很多古怪难相处的形象,但她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当她下车以后,站在入户花园门口迎接她的,会是那样一个哥哥。
  彼时她已坐了一整天的汽车,头昏昏沉沉的,双腿发软。
  北城不像吴镇那样在下雨,昏黄的落日宁静美丽,照在那座像是小小城堡一般的住宅上,宛若仙境。
  她虚弱地扶着车门走下来,抬眼便看见了易嘉言。
  易嘉言穿着白衬衣站在黑色栅栏门前,耳朵里挂着黑色耳机,见车来了,便将耳机摘了下来,随意地挂在脖间。
  他平平地朝她看过来,目光相遇的瞬间,有笑意蔓延开来。
  “爸,黄姨。”他走过来帮父亲接过后备箱里的一只箱子,侧头对她笑道,“南桥,你总算来了。”
  不是“你怎么来了”,也不是“你居然来了”,她预料中的那些不友好根本连影子也没有。相反,他说的是“你总算来了”。
  就好像多年的老友,等待了许久只为今天这个相聚的日子。
  南桥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而他拎着箱子上了台阶,拉开了花园的门,回头笑着问她:“怎么不进来?”
  她微微抬头,仰望着暮色之中的红色房子,与红砖墙和牵牛花前的那个哥哥,眼眶蓦地一热。
  就好像憧憬多年的一切终于到来,尽管姗姗来迟,她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归属感。
  易嘉言从鞋柜里拿出替她准备好的拖鞋,一对毛茸茸的小兔子。南桥很努力地克制住惊喜的表情,只腼腆地说谢谢。
  “这是餐厅,右手边是厨房。”他带她一间一间参观,“书房、休闲厅还有爸爸和黄姨的卧室在楼上。前几天听说你要来,黄姨前脚刚走,我爸后脚就请了公司的人来,把一楼的客房重新装修了一下,总算有小姑娘喜欢的浪漫气息了。”
  “这,这太麻烦你们了。”南桥有点受宠若惊。
  易嘉言微微一顿,回头笑道:“我爸的公司是搞建筑和装修的,所以这个算他头上,花不了什么钱。”
  他替她推开门,淡蓝色的花纹墙纸与一地米白色的地砖引入眼帘。窗户没有关严,春风将米色窗帘吹成鼓鼓的帆,又在空中卷起层层的浪。窗外是摇曳的梧桐,有细碎的阳光照进来,一地跳跃的碎金。
  “我爸不知道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我就自作主张帮你选了这些。”易嘉言带她走了进去,指指白色的公主床、墙上的爱丽丝插画、还有角落里已经装了好些书的书柜,“我请教了下我同班的女生,她也帮忙出了点主意。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再换,毕竟是你的房间——”
  “我,我很喜欢!”南桥忍不住打断了他,面上微红。
  易嘉言不再说话,只是抿唇笑,犹豫了片刻,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只是刘海是她太过于敏感的部位,几乎是他的手伸来的同时,南桥就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于是那只手落在了她的刘海上,拨动了些许发丝。
  易嘉言明显一愣,目光定格在她的额头上。
  南桥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挡住额头接连后退好几步,定定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
  他一定看见那道疤了!
  她紧紧地握住手心,觉得最难堪的一面已经暴露了。
  片刻后,易嘉言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了,南桥?”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弄痛你了?”他好脾气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因为从小听黄姨说起你,潜意识里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所以忍不住想示好。是我太突然了。”
  他的眼里完全是一派兄长的宠溺眼神,南桥横在头部的手也终于慢慢松开。
  还好,还好他没看见。
  她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就连梦里也不会出现的房间,喃喃地说:“谢谢你,易,易嘉……”
  她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直到他笑了起来,朝她眨眨眼:“叫我嘉言哥哥吧,我小表弟就是这么叫的。”
  如果说过去的十七年里,酗酒的父亲与残缺不全的家庭让南桥彻底丧失了对亲情的热忱,而今便有新的渴望在暗地里埋下了种子。
  南桥在宽敞明亮的浴室里洗了澡,换好了妈妈替她备好的崭新家居服。
  晚餐前易嘉浓来询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她连连摆手,却见他笑着说:“因为家里煮饭的阿姨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拜托我专程来问问你。”
  见她仍然有些迟疑的样子,他又补充一句:“我点了个糖醋排骨,阿姨不让我继续点了,说是留个荤菜给你点。”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青椒肉丝,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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