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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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杀猪刀”,张捕头说着,语气沉重了几分,“零陵城中,屠户大概二十有余,其中离县衙近的,有四家。这个时辰已经收摊了。我问过了,四个屠夫,都好好地在家中用晚食,并未有人出门。”
  池时皱了皱眉头,拿起桌案上的朱砂,在那户地图上,点上了醇娘这一颗红点儿,标上了一个数字八,她转过身来,继续看向了第三名死者李得宝,“醇娘是知情人,被人灭口了。”
  “杀猪刀是稀罕物,寻常百姓家并没有。”
  池时说着,有些唏嘘,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缺少了很多鉴定的法宝,若是搁在她从前,将那二十余把杀猪刀拿过来,验看一下哪把上头有人血,哪把便是凶器。
  张捕头点了点头,“我会继续查城中屠户的。”
  池时没有应话,接着验看起那李得宝来,“死者脸部,手腕处,都没有淤青。你之前说,他在外玩耍,口渴之后,小厮进屋端水的间隙,喝了带有砒霜的糖水。”
  “他是自愿喝下糖水的,没有人强迫。不是诱骗,就是熟人。砒霜乃是药材,喝下肚中,并不会立即死亡,凶手放了很大剂量。”
  她说着,走到了第四名死者跟前,掀开了白布。
  周羡跟在池时身后,伸头一看,这是一个年轻的和尚。比起前几人,他死状破残,令人不忍直视,“难怪之前陈大人并不觉得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的杀人手法,实在是太随便了。”
  死者之间也毫无关联,有混混,名女子,小孩,现在甚至出现了和尚……
  “第四名死者,是附近凌云寺的和尚,法号法慧。凌云寺经常给逝者做法事,擅长给亡者超度。法慧大师每日都会去后山的大青石上打坐禅……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掉到悬崖下去了。”
  池惑解释完,见池时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也不说话,迟疑的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池时的衣袖,“九弟?”
  池时却是不理会他,猛的一转身,坐到了桌案前,拿起笔,沾了沾墨,写了起来。
  “当天法慧大师,是给李得宝诵经超度吗?”池时下笔如飞,写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池惑一愣,看向了张捕头。
  不是每一个仵作,都像池时一样,能破案的。那会儿,他还没有来这零陵城,就算来了,这么多尸体,验都验不完,又怎么会去问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张捕头见池时异常的认真,有些慌乱,“是的……我姐夫李员外,老来得子,十分的重视。得宝要留在县衙里,不能下葬。李府的人,便拿了他的衣冠,去凌云寺,请大师诵经。”
  “毕竟,他是个孩子,又是枉死。”
  池时在那纸上又添画了几笔,紧接着又问道,“李得宝在哪里开蒙念书?”
  张捕头一愣,猛地看向了第二名死者,“在零陵书院。城中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零陵书院里上蒙学。零陵书院,是秀夫人的两个秀才儿子开的。”
  池时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言,站起身来,又朝着后头的尸体继续看了过去。
  “第五名死者,是陈大人的妻妹,名叫芸娘。芸娘有一日上街,突然就倒地暴毙了……”池惑说着,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起来惭愧,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她的身上并无淤青。我验尸的时候,发现她口耳鼻中都有黑血,怀疑是中了毒。可她是怎么中的毒呢?她用过的食物,穿过的衣服,我都验看过了,都没有毒。”
  “而且,陈大人家中,每个月都会请郎中来诊平安脉。芸娘死的那日早晨,郎中刚刚把过脉。”
  周羡耳朵听着,眼睛却是忍不住看向了池时放在桌案的那张纸,“你不如一口气,将后头的死者都先说了,然后让池时,再慢慢地查明他们的死因。”
  “如今人多嘈杂,等到夜深人静了,他才能瞧仔细了。”
  的确,几乎没有几个仵作,喜欢被人围观着验尸的。陈大人还在,也不好意思,对他小姨子动手不是。
  池惑一听,询问的看向了池时,“九弟?”
  见池时点头了,他方才继续介绍了起来,“第六名死者,是一名妇人,名叫李娥。衙役发现她的时候,她在湖中心的一条小船上,船起了火,她被人烧死了。”
  “第七名死者,是大骷髅酒馆的东家。他走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后脑勺,当场毙命。这二人的死因,都十分的明显。凶手几乎已经不掩饰他的罪恶行径了。”
  “用以杀人的手法,越发的激烈!包括第八个被当街割喉的绣娘,八个人的死法各不相同,凶手简直像是在尝试着不同的杀人手法,想要找出最适合自己的。”
  “现在”,池惑说着,抬手指了指那张画了红点的地图,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的人,“下一步,这个红点儿,就要进县衙了。再不破案的话,死的那个人,就是你我。”
  “凶手他,分明就是在给跟我们比试!”
  他说着,激动地抓紧了手,他来的时候,零陵已经死了六个人了。若是他能够立马破案,是不是第七人,第八人,就不用死呢?
  “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摇了摇头,打断了池惑的慷慨激昂,“凶手不是一个人。”
  第三十六章 环环相扣
  “这不可能!”池惑激动了起来,他伸出手来,拍了拍那张画有红点的地图。
  “九弟你也看到了,时辰,地点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虽然杀人手法不同,但是这其中蕴含的规律,无一不说明了,这就是一桩无差别的连环杀人案。”
  池时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零陵县衙给的俸禄不少,你吃得挺饱喝得挺足,比东山上的猴儿,都蹦得高了。”
  池惑一梗,宛若一盆凉水倾头淋了下来,头一低,身子一缩,又变得乖巧起来。
  周羡瞧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池时这厮简直就像是恶霸压榨小媳妇!
  “所以我说,你说得对,也不对”,池时见周遭安静了下来,接着解释道,“这的确是连环杀人案,有人刻意的谋划了这一切。”
  “但是,杀人凶手,并非只有一个。无差别?”
  池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凶手可不会像你们一样,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在街上乱晃荡,等人死了……”
  “再马后炮地跑过去,随便抓个过路人,大喊,人是你杀的!”
  零陵县衙的人听着,脸都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用脚趾刨个大洞钻进去。池时说的,还真是他们刚才做过的事情。
  “这八名被害人,都不是倒霉催地被凶手选中了。而是被人指定的,有预谋的谋杀。”
  池时这话一出,满堂惊呼出声,唯独周羡,又忍不住看向池时搁在桌面上的那张纸。
  池时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到桌案前,将那张大纸拿了起来,将它靠在了墙面上,又随后拿起了两支笔,咣咣两声,那两支毛笔,像是两根钉子一般,将那张纸牢牢的钉在了墙上,盖住了先前画有红点儿的零陵县地图。
  站在旁边看着的张捕头,吞了吞口水,走了过去,用力推了推墙。
  这还是一堵砖墙,不是豆腐!他的眼睛也没有花!池时就那么一甩,两根笔便插进墙里了!
  “第一名,身材魁梧的打手昆二,醉酒后被人用竹棍捅进了粪池里。注意,死亡地点是大骷髅酒馆,凶手为何要选择这个地方杀人?”
  “一来,他并非是昆二的对手,所以要等他醉酒后下手,甚至没有办法直接按人下去,要用竹棍捅;二来,他在这个地方,方便下手。”
  众人顺着池时的手看过去,只见那纸上标清楚了每一个案子的关键信息,他甚至将大骷髅酒馆四个字,用红色的圈儿,圈了起来,一目了然。
  “第二名,教养了两个秀才的名女子,被人勒死后吊在桥上。死者年纪已经很大了,养尊处优,力气不大,可她在被人勒死的时候,挣扎得十分的厉害,甚至抓伤了凶手,抓伤了自己。”
  “这说明,凶手比她厉害不了多少。”
  池时说着,突然之间,猛的出手,勒住了张捕头的脖子,张捕头大惊失色,来不及挣扎,便已经满脸通红,要翻白眼儿了,他觉得,池时下一秒钟,就能够直接把他的脖子给绞断了。
  “你看,像我若是杀人,死者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扭断了脖子。请注意,第二个案子同第三个案子,有关联,第二名死者的儿子,是第三名死者的夫子。”
  池时松开了手,好心的给张捕头拍了拍背,张捕头捂着嘴,猛地咳嗽了起来。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得罪这个小肚鸡肠的仵作了!
  他不过就是在小巷子里,误把他当成了杀人凶手,他已经掰断了他的棍子,当场打脸;言语怼回来,再次打脸;突然袭击加鄙视攻击,三度打脸了!
  “第三名,一个小孩儿,被人下毒诱杀。第四名死者是在给他做法事的途中,被杀害的。”
  “第四名死者,一个年轻的和尚,被人推下悬崖。”
  “第五名死者,陈县令的妻妹,被人当街毒杀。”
  “第六名死者……”池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张捕头,“第六名死者,我猜她的夫君,是个屠夫,对吗?”
  张捕头一愣,点了点头。池惑负责验尸,查访这些事情,都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突然之间,灵光一现,张大了嘴,“那妇人叫李娥,她家那口子,正是一个屠夫。当时案发之后,附近卖瓜的王婆子,偷偷地同我说,说那李娥与人有染,被屠夫发现了。”
  “是以我一开始,怀疑屠夫是凶手,还仔细盘问过。可是李娥死的时候,屠夫在街上卖肉,许多人都瞧见了,可以给他作证。”
  张捕头说着,神色一肃,转身就走,“那屠夫,正是县衙附近的四个之一。我现在就去提他来。”
  池时目送他出去,不管堂中人的惊色,自顾自的写画了起来。先前她并没有写完,便站起了身,最后几名死者,还需要补充上去。
  “第七名,注意,我们又回到了第一个案子,大骷髅酒馆。这一次死的人,是酒馆的东家。”池时说着,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从第七指向了第一。
  而在此之前,第二秀夫人,箭头指向了第三小孩李得宝,第三李得宝,指向了第四法慧和尚。
  随即,她又在这七个的旁边,单独写下了第八名死者醇娘的名字,然后在她的名字上,写上了告密者,再从第六名死者——屠夫的妻子那儿,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了醇娘。
  “杀人灭口,醇娘要说什么,被屠夫杀人灭口呢?现在你们看明白了么?这些案子,并非是随随便便就发生的,每一个案子,都同下一个案子有关联,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而第八名死者醇娘,是一个意外。她良心不安,经常做噩梦,所以想要找陈县令来告密,然后呢?被屠夫杀人灭口了。”
  池时说着,敲了敲那张纸,“按照张捕头说的,屠夫的妻子对他不忠,他被人戴了绿帽,完全有杀人的动机。他的妻子,在一条船上,被人烧死了,而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醇娘的徒弟说,她经常做梦,梦见走水了,然后惊醒……”
  “醇娘知晓是谁杀了屠夫的妻子,所以屠夫杀了她灭口”,周羡听着,恍然大悟,惊骇地看向了那张纸,“屠夫有不在场证明,那说明,有人帮他杀人。”
  “以此类推……前七个案子,虽然还没有完全形成闭环,但是从二三四来看……有人想杀秀夫人,但是他不好下手,或者说,他下手了之后,容易被人发现,于是他杀了李得宝,换取了旁人替他杀了秀夫人。”
  “想杀李得宝的人同理,他借着去凌云寺做法事的机会,将法慧和尚推下山崖。换取了旁人,替他杀李德宝。”
  “还有……”周羡说着,扇子摇得越发的欢快,“还有人要杀酒馆东家,他杀了混混昆二来换……”
  池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周羡点了点头,“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因为死者身边有杀人动机的人,全部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杀的,而且别人替他们杀的。”
  “这也是为什么,八个案子,每一次凶手杀人的手法都不同,不是他在尝试,而是根本就是有不同的凶手!”
  第三十七章 另有内情
  周羡看着池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有一种要升天的感觉。
  那眼神是如此的真挚,好似他本来大字不识得一个,却是突然之间中了状元,原来对他爱搭不理的人,如今只能仰望于他,这种咸鱼翻身的爽感,让人飘飘欲仙。
  他甫一出生,便是九千岁。这种膨胀感,还是头一回生出来。
  池时之前小瞧他,这是看打眼了吧!
  他想着,又看了池时一眼,却见那亮晶晶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周羡心中咯噔一下,拿着扇子的手一僵,不对!莫不是案子另有隐情。
  屋子里的衙役们,听到这里,哪里还待得住,一个个的拔腿就冲了出去。前七个案子,七个同死者相关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这些人若是全部抓回来审问,这零陵县衙的大牢,都装不下。
  到底是个县城,衙役不多,就连池惑这个仵作,还有久乐,都被他们生拉硬拽的带出去帮忙了。
  很快,这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周羡同池时两个活人,外加八具尸体。
  夜晚的凉风吹来,烛光忽明忽暗,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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