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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天黑得晚,太阳还没落下月亮就升起来了,为着松枝马上要嫁人,竹枝做主把春兰和另一个本名穗儿的小丫头子提了上来,一个改叫兰枝,一个改作槿枝,主仆几人躲在闻笙馆里吃西瓜。
  兰枝和槿枝都是十叁岁上下,仍旧一团孩子气,一个道:“隔壁的人还没散呢?”
  明知怡郡王不在家,那起子人照旧从早等到晚,一天下来茶水也不喝一口,别说吃饭了。叫兰枝说,见他们亲爹都没有这样殷勤的。
  李持盈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细棉布抹胸,外面罩着藕荷色绣紫睡莲的素纱褂子,边摇纨扇边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大约就散了,你们听,动静不比午时那么大了。”
  竹枝替她把吐满了的小瓷碟换下,嘴里笑道:“听说送礼的生怕找不着庙门,另辟蹊径都堆到仪宾家里去了,一车车一抬抬,只为求见郡君一面。”
  “夫妻一体,那王仪宾好歹是官家子弟出身,哪里至于眼皮子那么浅。”
  兰枝适时插了句嘴:“怪道人家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话音刚落梅枝便出手拧了一下她的腮,一时间众人都笑了。吃过西瓜,竹枝重新打水来服侍她洗手漱口,李乡君见人都散了,轻轻叹了口气:“今年的西瓜我尝着不如去年的好。”
  既不甜也不脆,还有好些不大新鲜。华仙公主大病初愈、李驸马把持内务的情况下买办们依然如此行事,说明他们买不到更好的西瓜了,而如果公主府都买不到好西瓜……竹枝打着肥皂,头也不敢稍抬,半晌方接话说:“前儿桃枝姐姐进来磕头,说外头的米价已经翻了一番了。”
  主仆俩谁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李持盈擦着手问说:“松枝的嫁妆都备好了?”
  “依姑娘吩咐,除了必要的首饰头面,全换成金子了。”
  她仍有些不放心:“那是个实心眼的呆人,你们记得同她说,有财不可外露,哪怕是丈夫也隔着一层肚皮,自己的东西千万自己保管好,叫人哄去了可有的她哭的。”
  松枝和桃枝的情况不尽相同,桃枝嫁的是府里的奴才,夫妇二人仍挂在公主府名下,生下孩子也是府中仆婢;松枝的未婚夫却是良民,不过在公主的庄子里做事罢了,趁这次机会她也索性将她放了良,将来自去过她的小日子——也正因此,万一松枝被婆家骗了钱,她这个前主人是没法替她出头的。
  竹枝听了,不免又感动又好笑,故意凑趣说:“姑娘是没瞧见,还没出门她就在屋里哭了个昏天黑地,哪里等得到那会子呢!”
  说的李持盈也笑起来:“她哭什么?又不是一辈子不见面了,日后她想你们,只管进来瞧瞧,我还能赶她不成?”
  “我们也是这么说,她只是哭,还道‘你们当是去隔壁串门么?从外头进内城,坐马车也要大半日功夫!’”
  八月里天气越发闷热,正式成亲那日京里好歹下了场毛毛细雨,知了趴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个没完。夫妻俩先去宝华堂磕了个头,又回闻笙馆给她磕头,松枝也不管还有夫家的人在,跪在蒲团上久久不肯起身,抽噎着道:“姑娘,奴婢这就去了……”
  李持盈忙不迭打断她:“什么奴婢?今日开始就是‘我’了。”说着示意梅枝给她擦泪,“这又是忙什么?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呢。”
  众人劝了半日,松枝方跟着喜娘和婆家的人去了。又过了几日,怡郡王产下一子。
  直到生产当日朱颜还因公务夜宿宫中——原本是要回家的,谁知前线突然传了一封加急军报回来,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宫门下钥,只得在张淑妃从前的宫室暂且住下。夜半朱颜腹部不适,守夜的宫女反应过来,一嗓子喊醒了总管太监,总算避免了一场骚乱。
  我朝从未有过臣子在宫里生孩子的先例,可怡郡王已经发动,谁敢做主把她抬回王府去?孩子生了足足十二个时辰,终于生下来时不单荣王妃,就连华仙也念了声佛。
  产婆和太医忙了一日夜,都是满头满身的汗:“恭喜公主,启禀公主,是位小公子。”
  听到嘹亮的婴儿啼哭,荣王妃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落了下来:“我的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
  美人迟暮也是美人,太医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顾忌着华仙公主还站在外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郡君是头一胎,又连日操劳,难免艰难些。将养一阵子也就好了。”
  殿内朱颜昏昏沉沉,依稀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强撑着一口气问:“是谁在……外面……”
  产婆唯恐她有个好歹,凑上来仔细观察她的状况:“回郡君,是华仙公主来了,仪宾和小二爷是外男,进不得后宫。”
  生孩子生孩子,世人都以为生下来就完了,哪里知道那产后疾的厉害!幸而朱颜底子不错,瞧着只有些累,没伤着根本,趁另一位产婆正给小公子洗身,她又悄悄摸了把褥子,嗯,没流血,那就应该没有大碍。
  “孩子呢?”产妇又困又累,偏偏心里存着事,无论如何睡不着,“抱来给我瞧瞧。”
  产婆与荣王妃换了个眼神,只肯让她隔着襁褓看一眼:“折腾了一日夜,郡君快睡吧,要看孩子什么时候看不得?”
  她也不说话,合眼没一会儿就又睁开了:“你方才说姑姑在外面?请姑姑进来……我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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