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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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g大相较于省高,至少是一片更宽广的土地,找一两个臭味相投的人永远不是问题。在g大三年多的时间,也许是原鹭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快乐的时光。
  乔正岐把车停在了g大的图书馆前,大清早路面的积雪还没及时清理,路上的行人行走速度似乎也跟慢镜头播放似的。
  “学生卡你带了?我进去买杯热卡。”乔正岐熄了火,准备和原鹭一起进图书馆。
  原鹭从后视镜里偷瞥了眼乔正岐,看来他对g大还挺熟的,不用自己指路都开到了图书馆,甚至里面有卖热卡都知道。
  “图书馆前面好像不准停车啊?”原鹭嘀咕了句。
  乔正岐拔了车钥匙,推开车门,抬腿下车,撂眉:“那就快点儿下车速战速决?”
  原鹭进了图书馆随便找人借了张学生卡把乔正岐混了进去,和他一起去图书馆的咖啡厅买热卡。这家伙仗着自己腿长,压根儿没捎带着她,熟门熟路的一路径直往咖啡厅走。原鹭严重怀疑他在美国的这几年里是不是瞒着家里人悄没声地回国到过g大好多次。
  看着乔正岐走在前头修长的背影,原鹭忽然才发觉这人身上自带一种学霸气息,这背影的气质简直和浩渺学海般的图书馆融合得天衣无缝,难怪刚刚进来的时候门卫没有拦住他。
  原鹭紧着脚步跟在他的后面,还在思考吃什么当早餐的时候乔正岐已经在吧台点完了餐,原鹭挪着不情愿的步子跟他一起挤在吧台前面,翻了翻菜单要了份金枪鱼三明治和一杯燕麦酸奶。
  两个人第一次靠的那么近,气氛略微有些诡异。
  原鹭只觉得自己的头顶被一团无名的冷气压包围,乔正岐的左臂贴着她的右肩,原鹭为了缓和气氛于是装作很自然地和他隔出一段距离掏钱包。
  乔正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说:“钱我已经付过了,大概还有多,已经转存到你的学生卡里了。”
  原鹭吓了一跳,自己的学生卡不是在自己手上吗?如果存的话至少要知道卡号,那么他又是什么时候记住了自己的卡号?难道是刚刚一起用学生卡进图书馆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上面的卡号?
  一遇到乔正岐这千年老精,原鹭感觉自己原本爆棚的智商开始有些不够用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原鹭的大脑当场当机。
  她的专业课老师,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跟她约今早八点整在图书馆见面准备讨论开题的罗大讲师,看见她和乔正岐在吧台,大步流星地从对面走过来,居然直接忽视了离他很远就开始抬手打着招呼的自己,冲着旁边的乔正岐诧异又兴奋地喊道:“学长,你在国内?”
  好吧,她被无情地忽略了,明明她才是跟他有约的人好嘛。
  原鹭把凌在半空中打招呼的手势略是僵硬地转为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尽量把刚才的尴尬掩饰得水过无痕,鸟去无踪。
  “昨天刚回来的,带了个团队回来做课题,本来想晚点约你的,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罗诱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乔正岐身边的原鹭,再看看二人的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原鹭就是学长你的妹妹,真是,我早该想到的。”罗诱冲着原鹭笑得分外亲切,全然没了平时在课堂上的严肃,“之前学长你提了句,我没放在心上,现在回忆起来看来是我粗心了。”
  乔正岐咳了一声,明显带着打断的意思问:“你喝点什么不?”
  提了句?原鹭耳尖,一下子就抓住了话柄里的猫腻。她把目光移向乔正岐的万年冷山脸,目带犹疑。乔正岐跟罗诱提过自己?虽然可能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句,甚至被罗诱毫不经意地忽略了过去,但从罗诱的反应来看,乔正岐的确关注过自己,而且并不像表面上对自己那么漠不关心。
  原鹭捕捉到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细节,实在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乔正岐从很久以前就看不惯她了吧?都是成年人,谁能接受自己的家被一个毫无血缘的陌生人占去,父母原本对自己完整的爱也因此裂出了缝隙。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为了生存,为了摆脱可怕的命运,她只能默默地选择当一个默语者,既来之则安之,既予之则受之。她欠他的,她真的还不起。
  罗诱顾着和乔正岐寒暄,就把开题的事一并带到了三人的餐桌上。他们聊着去年冬天在拉斯维加斯的冰钓和滑雪,原鹭默默地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搅动杯子里的酸奶燕麦。
  透过二人的对话,原鹭得知罗诱是乔正岐在麻理低一届的学弟,因为同样是c城人,并且都是高中就开始在国外念书,加上平时志趣相投,二人的私交甚好。
  这种另一个世界的对话,原鹭拼命想跟上他们的思路,刚刚听明白了滑雪的装备他们却猛地一转把话题投到了麻理的学院资金上,几个这样的轮回下来,原鹭也不打算仔细听了,转而投入到为二人服务茶水的事业上。
  乔正岐早上只喝了点咖啡,眼下又只喝了热卡,原鹭觉着这样伤胃就起身去给他买了份椰蓉吐司,顺带给罗诱又续了杯摩卡。
  原鹭把吐司放到乔正岐的面前,又把新一杯的摩卡给罗诱换上。乔正岐瞥了眼吐司,原鹭看那表情还以为他不喜欢,心想矫情死这大爷算了,家里不吃到外头还不吃,饿死谁谁知道。
  原鹭低头专心地看起自己准备的论文思路来,过了很久才恍惚间听见耳边有个短促的惊叹声“啊”。
  原鹭抬起头,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就听见罗诱哭笑不得地说:“这东西学长你还吃得下去?我是回国后再也没吃过,哈哈,有饭有菜还吃它做什么。”
  原鹭皱了皱眉头,目光来回扫视着罗诱和乔正岐,看着乔正岐面前的空碟子这才明白过来罗诱是在说被乔正岐吃光的椰蓉吐司。
  “嗯……很久没吃,偶尔一次也不错。”乔正岐若无其事地应道。
  罗诱一脸讨饶的表情:“就算枪摁在我头上我也是再不吃了,当年在国外的实验室里可算是吃吐了,还是咱们中华料理真丈夫,天天冷食儿面包饮料的真不习惯。”
  所以其实乔正岐根本不喜欢吃吐司?
  原鹭仿佛被雷劈了个焦头烟脑,瞬间回想起早上张阿姨给乔正岐准备的吐司被他纹丝不动地剩下了,但是……自己给他买的吐司他却吃得一点没剩。
  所以,这其实能不能算是一种示好?
  ☆、第五章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乔正岐起身去参加会议了,原鹭大概知道他要参加的是什么会议,刚刚进图书馆的时候,图书馆门前的led移幕里有硕博论坛召开的提示。
  麻理和g大今年有对接交流的项目,原鹭心里有数乔正岐绝非等闲之辈,只是想不到他年纪这么轻还不到三十就已经负责带队交流,平时乔家的几个姑姑话语里提及乔正岐的时候都是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表情,原鹭听得模棱两可,隐约能听出了不得的意思,却根本没想到乔正岐的职称是正教授。
  大约这就是资本主义与国内体制的区别,国内要想评上教授,光是教龄这一头就能压死一片,再加上人情往来,长袖善舞者又踩了一片下去,等熬到正教授的时候最起码也人到中年了。
  要不是乔正岐的车因为在图书馆前违规停车被校警拖走了,原鹭还不知道“乔正岐”这三个字在g大的校政处几乎等同于通杀令。
  后勤处处长喘气呵呵地赶来替乔正岐提车,给足了乔正岐面子,连哈腰带赔罪的,乔正岐露出鲜有的笑容应付了下,唇角的三分笑还带着二分的疏离。
  “还有五分钟会议开始,我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能劳驾陈处长现在找个合适的人开车送我一程么?”乔正岐看了看腕表,眉头微皱。
  陈处长笑得脸上横肉都挤到了一块,忙应道:“学校那么多地儿谁还能比我更熟?乔教授要是不介意,我马上就送您去。”
  乔正岐开了车门把车钥匙插上径直坐到了副驾上,又想起了原鹭还在,按下车窗对窗外的原鹭说:“中午一起吃饭?下午没什么事的话我载你去医院。”
  原鹭想了想,还要整理之前罗诱给的开题建议就拒绝了:“下午晚点我自己过去奶奶那。”说完后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生分僵硬,就补了句:“会议顺利。”然后乔正岐就升起了车窗,坐着他的大奔终于彻底消失在原鹭的视线里。
  真别扭啊,慢热的自己和冷若冰山的乔正岐,从陌生到熟悉也许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她必须花费比当初熟悉乔父乔母多几倍的精力去熟悉这个“哥哥”,至少在她真正独立生存之前她还在乔家的这段日子,她需要履行这份保持熟络的义务。
  原鹭步行了十来分钟回到宿舍,竟不知道自己回家双休的这两天寝室已经发生了件大事,等原鹭到了寝室的时候,她才听说室友姚菲因为这次期末考作弊被发现已经被学校下达了劝退通知。
  原鹭得知这个消息时是十分震惊的,因为姚菲出身西北农村,家里有重病的父母和年幼的弟弟,她向来是寝室最刻苦也是最勤勉谦让的一个。以她的能力期末考根本无需作弊,原鹭深知姚菲一路从西北落后小农村到全国顶尖学府g大的不易,在原本就得不到公平的教育资源的情况下,从那么一个连英语科目都是初三才开始有的偏僻西北小村里出来,姚菲的努力可想而知。
  劝退,意味着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甚至连以后个人档案里都会被记上这不光彩的一笔,无论是求职还是再继续深造,这样代价太过沉重,姚菲和她的家庭根本承受不起,最严重的后果清晰可见,就是把一个和贫穷苦苦挣扎斗争了二十几年眼看着要有希望的家庭彻底击得粉碎,这不是劝退,而是要了一家四口的命。
  原鹭还记得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姚菲的父亲,一个因为在工地高空作业不慎坠楼断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满是殷切地拄着木拐把姚菲送到寝室。他的皮肤黝黑褶皱,指甲被劣质烟熏得发黄藏垢,唯一健全的那条腿也因为常年重心落在上脚趾骨已经重程度畸变。
  这样的一个父亲形象,让原鹭几乎在见到他的那一刹就快要泪涌。
  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他也能看见自己终于上了大学该有多好。
  在原鹭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姚菲就是另一个没有在初三那年被命运眷顾的自己,或许靠着自己的努力最终也上了g大,但背后却是一整个家庭的担子压得她根本没法喘气。
  原鹭一连打了二十几通电话给姚菲,打得几乎绝望,电话还是没人接听。然而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姚菲给她回了电话,但却是最后一通诀别电话。
  “原鹭,我真不想死,但这回是真的没办法了。”姚菲的口气异常冷静。
  原鹭的心一下被抽干了血液,她尽量稳住自己试图缓和姚菲的情绪:“菲菲,我刚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现在在哪?我想听你自己说,我不相信别人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出来一个轻蔑的笑声:“别人说我自己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原鹭谢谢你,到这时候还愿意相信我。”
  “你不会的,你也完全没必要,姚菲,我知道你。”
  “原鹭,我的艰辛远超你的了解,你不会也不可能知道,事实是我真的作弊了。”姚菲吸了口冷气,话筒里还传出沙沙的响声,原鹭能听出来她正站在一个风大的地方。
  原鹭很快就想到了楼顶这个位置,不过宿舍楼顶的门因为上次的本科生跳楼事件已经被封死,就连寝室的窗户都被钉得只能推开45°角通风,姚菲如果还在学校,那么一定是教学楼或者其他学生能自由出入的楼。
  所以能断定的是:姚菲现在不在这栋宿舍里。
  因为害怕坐电梯下楼手机信号会中断,原鹭只能一边从十二楼走楼梯下去,一边安抚姚菲:“为什么?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也不屑,兴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姚菲反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需要也不屑呢?哦,大概是因为我每天都是全寝室最早起最晚睡的那一个吧,但是原鹭,有时候有些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原鹭一路迅速下楼,一路忍着不大喘气被姚菲听出来:“不值得的,姚菲,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想拿院里剩下的三个出国保送名额,可是如果你拿出实力那三个名额你必定稳占其一,根本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
  “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而且人总有侥幸的心理铤而走险,三个名额实在太少,我不知道院里还有多少关系户是根本不需要成绩就能轻松拿走名额,我只有把事情做到万无一失,让最后一个学期的成绩把总成绩提到第一才能让院里的人没有任何手脚可做。”
  原鹭默了默,如果不是被这样孤注一掷的亡命徒心理一时蒙蔽了理智,姚菲怎么会走错这一步?成功对于姚菲真的太过重要了,原鹭完全能理解这种强烈而专注的渴望和野心。
  终于走到了一楼,原鹭看到楼层标志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因为间歇不停地运动开始颤抖,她握紧手机说:“就算不出国,你毕业后照样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喘口气儿然后结婚生子,这不都是你之前构想好的么?你把自己过得太辛苦了。”
  姚菲明显一愣,过了很久才回应:“是啊,如果当初不把自己过得这么辛苦,或许现在就已经找到工作,到明年过年就能给家里还上一大笔债了。”
  话筒里传出来的风声越来越大,原鹭仔细地分析着电话里姚菲所处的环境,除了风大之外,还有一种不规律的类似机车转动的声音,频率几乎和话筒里风的沙沙声成正比,风声大,频率就快。原鹭很快就联想起地理楼天台上的风车,虽然没有上去过,但每回去逸夫楼上课的路上都能看见地理楼上的风车,而且那里距离宿舍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
  原鹭分析完觉得姚菲在那里的可能性非常大,渐渐有了信心,和姚菲交谈起来也稍稍不太过于警惕和拘束:“只剩最后几个月就毕业了,学校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地方,你和老师他们说过你家的情况没有?读书人最容易动恻隐之心,老师他们饱浸书学那么多年,更能体会人情世故的难处,你把困难和他们说,他们肯定不会太决绝的。”
  姚菲一方面极度自卑,却也因此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太过于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原鹭猜出几分事情落到这个局面大概和姚菲打了牙齿往肚里吞的性格有关,她不太愿意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抛之于众。就连每年的贫困助学金,她都是悄无声息地领了,尽量不引起身边同学的注意。
  原鹭接着说:“既然现在还只是到通知的层面没有到劝退令的地步,事情还有转机,如果你真心把我当朋友就请接受我的帮助,让我们一起把事情降低到最不坏的层面。”
  姚菲似乎有些被她说动,可是仍旧嘴硬地犹疑:“哪里能那么好解决,我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人微言轻,谁能听进我的话?”
  原鹭深呼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打散,开口道:“我说自己和你一样,都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都吃了不少苦,但是请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这次我一定能帮到你。”
  原鹭走到地理楼的顶层,顶层的门开着,刀子般的冷风呼呼地从铁皮门里钻进来,原鹭终于在风车下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放下手机,鼻子酸涩,强忍住哽咽对着那个身影大喊:“姚菲,回来吧!我一定用尽全力帮你!”
  姚菲的全身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定住,很久都没有转过身来。
  原鹭上前一步步地走向她,最后紧紧地拥抱她,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声大哭。
  原鹭看着姚菲就觉得自己也好委屈,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命运还要这样摆她一刀,这世道究竟是要让谁活?
  地理楼上的风车转啊转,呼啸的风从扇叶的棱角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看不见的摆痕。
  原鹭仰起脸孔倒流眼泪,拿起手机摁下了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第六章
  “原鹭?”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出来,原鹭就瞬间愣住。
  他怎么知道是自己?
  “说话。”
  原鹭吸了吸鼻子,用鼻子“嗯”了一声。
  “哭了?”
  原鹭哑言,又吸了吸鼻子。
  电话另一端的人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才不见一会就哭了?还好不傻知道打电话。”
  原鹭原本就奇怪,听了这话就觉得什么地方更奇怪了。自己从没给乔正岐打过电话,而且自己还没开口说话他就知道知道这个号码是她的,不过她自己也奇怪,原本一串只在家里座机来电显示里见过的号码却在潜意识里记得这么清楚。
  原鹭鼓起勇气说:“哥,能帮帮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哥哥,生涩而又带着些亏心,叫的面红耳赤,幸好哭得稀里哗啦又在风里冻了那么久就遮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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