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 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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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既这样说,陈良也没办法,只好空手离开。
  等人刚走,谢良臣便吩咐人立刻收拾行李,打算连夜出城。
  此刻的城门已然关闭,只不过谢良臣要走自是无人敢拦住,因此等他到了城门后,守城士兵见到丞相府的令牌,立刻就将门打开了。
  只是一行人刚出得城来,谢良臣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陈良身着紫色官服,头上乌纱帽已被取下,他跪在地上,见到谢良臣后即以头抢地,沉痛道:“下官自知死罪,只求丞相放过我家中老小,更不要为难其他官员,下官甘愿赴死!”
  谢良臣勒停身下马匹,看着他一时心中十分复杂。
  他以为瞒过对方,没想到此人精明非常,竟还是猜到了行刺已然失败。
  但是明白行刺失败后,他身为此地巡抚,若要真调集城中军马来围堵自己,谢良臣也无把握能全身而退。
  可他并没有选择跟自己鱼死网破,而是孤身一人前来请死,谢良臣又有点心软了。
  “来人,将那女子带上来。”谢良臣未下马,而是朝后吩咐道。
  红樱被押了上来,她见陈良亦在对面,之前的从容冷静已经完全消失了不见,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不过也只这一瞬,而后她便冷笑一声,嘲讽道:“我既是没能杀得了你这狗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在这里耍花样!”
  谢良臣没有理她,而是问陈良道:“陈大人以为此女该如何处置?”
  陈良闭了闭眼,脸色比之刚才更加颓败,片刻后再次叩首:“这一切都是下官主使,此女早年为我所救,下官挟恩命其听令,罪责全在下官一人,还请丞相放过她。”
  第84章 抵达
  “大人何必求他!”
  红樱见事情彻底败露, 情绪激动的挣扎起来,“像他这样的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我只遗憾没能亲手杀了他,倒是连累了大人,红樱着实该死。”
  两人一个情绪激动一个面如死灰,谢良臣看了会,后问陈良道:“陈大人既是已知行刺失败,为何不派兵对我进行阻截。”
  陈良看了一眼马上的人, 后垂下头,“因为下官知道或许以前种种,都是我自己狭隘罢了, 以为丞相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误国误民, 因此......”
  说到这儿陈良没再说下去,谢良臣便替他接了下半句,“所以你便想将我除去是不是?”
  谢良臣轻笑一声:“当日在天香楼我拒了那两个姿态妖娆的女子,你便选了与之完全相反的红樱过来, 再设计了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 打算的便是趁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让其下手, 对吗。”
  陈良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见他如此, 谢良臣也有点好奇起来,又问道:“既是已定下了计策, 那陈大人是因何故突然改了主意, 打算将人接回呢?”
  “因为那书我看过了。”陈良开口道, 只是言罢他又有些倔强的微仰了头, “不过要说我全然改了主意也不是,我仍然认为丞相有些事情做得实在不妥。”
  谢良臣弯了弯唇角,旁边的谢安要说什么却被他拦住。
  但听陈良又继续道:“但是在我发现有些事可能是我自己想错之后,未免以后后悔,所以我打算再次确认后再做决定。”
  呵呵,听他这意思,就是还没放弃杀他咯?
  谢良臣实在有点好笑,也不知该说此人是耿直还是真不怕死。
  不过对于这种心怀大义且不惧个人生死的人,他还是敬佩的,所以闻言便让人给红樱松了绑。
  “既是如此,那陈大人便好生回去思索考虑,你既求了我不杀她,你这义女便自带回去吧。”说着,谢良臣一夹马腹,领着人离城而去。
  路上谢安对于他不杀陈良一直十分的疑惑,因为在他看来,若是不杀陈良,后面肯定还有人要效仿。
  谢良臣却不以为然,笑道:“你信不信,不论我杀不杀陈良,想杀我的人绝对不会因此而减少一人。”
  “大人的意思是?”谢安不解的看着他。
  谢良臣却没解释,只吩咐人马快行,打算去完琼州之后,再顺路去平顶村接盛瑗母子。
  队伍进了钦州,原来钦州的通判曹大人如今已经升任了知州,听说谢良臣到来,也早早迎候在城外数十里。
  两人是老熟人了,谢良臣知道他的底细,对方也知道谢良臣的为人,知他非是完全不能容底下人有丝毫私心的那种,于是也打算请他去参加宴会,说是要给他接风洗尘。
  谢良臣身上有伤,又一路车马劳累,不可能再去赴曹知州的宴,便只与州府官员在衙门叙了会话,随后就回了馆驿休息,再令钦州准备大船,三日后出发。
  腰间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因为路途颠簸,所以有些隐隐的渗血,谢良臣换过了药,后着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斜躺在榻上看书。
  在这个世界多年,他已经逐渐养成了手不释卷的习惯,总爱拿点什么在手里。
  他现在看的是齐术之前拟定的大融新律,因为要重新编纂修订的地方极多,成卷也极多,所以谢良臣也只好分批次的阅览这些新的律条。
  如今齐术已经编纂到了《户律》,所谓《户律》主要指的就是关系百姓民生的一些特定的分类事项,如:户籍、田产、徭役、商税等等。
  甚至其中还包括了百姓的婚姻和宗族之法,里头就有诸如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不得相抗,以及地方宗族对于族中子弟可以先私刑处置的规定。
  谢良臣想到在巡抚衙门里发生的事,始终心有不安,觉得任凭人口买卖合法,以及父母长辈可以随意处置如子女、媳妇等人的人生,实在是一大陋习,便传信给了齐术,要他对此进行重新拟定。
  即便不能立刻将女子的地位提高,但是禁绝了随意买卖这一律条,总归比原来完全不受约束好得多。
  钦州与琼州隔了一个海峡,他们光是乘船就要三天的时间,所以要带的东西和准备的东西都不少,谢良臣在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闲来无事,便带着谢安两人微服在钦州逛了起来。
  得益于如今海贸的蓬勃发展,如今钦州来往的商旅极多,其中不乏好些从西域来的色目人,谢良臣就见到街边书化店还有卖油画的。
  除此之外,谢良臣还看见了彩色的玻璃,上头用碎片拼凑出了圣母玛利亚。
  谢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见上头的女人抱了个光着身子的小孩,惊讶道:“这就是他们的送子观音吗?”
  谢良臣虽是对基/督/教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圣母玛利亚即所谓耶/稣的生母这个说法,于是便给他解释了一下这是他们的母神。
  他在这边解释,旁边一个色目人路过听到了,立刻停下脚步,跟找到知音似的看着他,兴奋道:“哦!我亲爱的朋友,你也知道我们的圣母玛利亚吗?”
  熟悉塑料普通话袭来,谢良臣笑着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听他说知道,面前人更加激动,但是因为口语实在太差,所以只能边说边比划,偶尔夹带几个西语单词。
  谢良臣听他说的像是荷兰语,自己倒是学过一点,于是便与之交谈起来,后才知道这人是来传教的。
  他问了些荷兰的事,知道如今的荷兰正在打仗,似乎是争取什么共和国独立之类的战争,同时还跟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打得不可开交。
  了解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又见对方一直给他推销信/教的好处,谢良臣最后敷衍了两句,便带着谢安离开了。
  谢安全程都是一副懵/逼的状态,他见谢良臣手上拿着个十字架的项链,好奇道:“大人,怎么西洋人要挂个‘十’字在脖子上,难道他们也推崇汉语?”
  看那色目人已经走远,谢良臣便将手中的十字架项链随手丢进到了路边的落叶堆里,同时给他解释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听说这“十字架”代表了他们的神,而且他们的神还是被钉死在上头的,谢安嫌弃的皱了皱眉,表示接受无能。
  两人一路闲聊顺便逛街,不自觉就走到了钦州州学附近。
  如今钦州的州学已经不似往日那般地位尊崇,在与它隔了一条街的另一边,钦州工学和农学院傲然矗立,来往的学子络绎不凡,虽大多是身穿布衣、麻衣的学子,但渐渐也有官绅子弟来此学习。
  那天陈良说钦州如今的工学和农学繁盛,谢良臣早就想进去瞧瞧,哪知刚迈上台阶,里头便急急退出几人,两人险些被撞到,便退回下面,站到了一边躲避。
  “去去去,好歹你也算是读书人,竟然不顾身份来此撒泼,真真是有辱斯文!”两个工学生将头戴纶巾的书生架出来后,随即便站在阶梯上骂道。
  “呸!就你们也敢数落我?孔孟先圣之道历来为我华夏所尊崇,尔等牝鸡司晨,误入歪门邪道,早晚跟那姓谢的奸臣贼子一并为人所不齿!”立在阶梯下的书生不服气,立刻回骂。
  “你敢骂丞相!”
  阶梯上的一个工学生听他出言不逊,立刻就要上前理论,却被同伴拦住。
  “算了,何必与他争气?此人屡试不第,却又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如今也只能说些酸言酸语,自随他去吧。”言罢两人再不理门前跳脚咒骂的人,转身走了。
  “谢贼祸国贼子,乱我儒家正统,早晚身首异处!”骂完这最后一声,上头又无人回嘴,这书生总算满意了,随后手一背,仰着头准备离开。
  哪知就在路过旁边站着的谢良臣与谢安时,有人突然出手,书生被绊了个狗吃屎,连头皮都在地上磨破了。
  “你!”
  “我怎样?”
  在对方瞪过来时,谢良臣亦十分张狂的甩开手中折扇,居高临下的斜眼看他,脸上嘲讽明晃晃的,一副跋扈公子哥的模样。
  那书生趴在地上,见两人皆不善的看着他,其中一人腰间还佩了剑,后头辱骂的话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最后只得一边慌乱的爬起,跑出十数步后才放狠话道:“你等着,我这就报官去!”话音未落,此人已全无了踪影。
  谢良臣轻笑出声,谢安也觉得自家大人这孩子气的行为有些好笑,摇头道:“大人既要教训他,何不干脆将其打一顿,如此只让他跌了一跤,岂非便宜了他?”
  “你以为我是想教训他?”谢良臣转头看向谢安。
  谢安这下是真不解了,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谢良臣摇着扇子朝里走,同时道,“若他真敢与我冲突,那我还敬佩他是个汉子,胸中还有点血性在,若是真有实才却屡试不第,我或许还会破格提拔他,可显然他不是。”
  “这......”谢安迟疑了。
  他怎么也没想通,为什么他家大人对欲杀他的陈良和刚才骂他的书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谢良臣也没立刻替他解惑,进了工学之后,他先是四处转了转,见有人在制作手工机械,还饶有兴致的跟着众人一起观看,看到精彩处,也跟着喝彩。
  谢安实在是想不明白,又见谢良臣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大人快别逗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还纠结此事,谢良臣便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不杀陈良时,你问我的话吗?”
  他当然记得,丞相说,不论他杀不杀陈良,原本欲取他性命的人不会因此少一个。
  “记得,难不成陈大人与这书生尚有相似之处?”
  “有相似之处,也有不似之处。”谢良臣点头。
  这书生在面对看似比他弱的人时,口中咒骂不停,一副大义凌然的正义模样,可是在面对如谢良臣这样可能颇有背景的“纨绔子弟”时,他又立刻偃旗息鼓,那便说明他非真心觉得鄙薄权势。
  他之所以气愤,不过是因着自身机遇不佳,后又有出身不如自己的如工、商阶级子弟将其超越,如此才不平而已。
  这样的人骂自己,不过是在骂谢良臣阻了或许某天该属于他的特殊身份,也就是动了他的利益。
  至于陈良,他骂自己或者想杀自己,是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在最后关头,他察觉到自己可能误会了谢良臣,又能及时悬崖勒马,这两种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谢良臣说他杀不杀陈良,原本就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不会少一个,说的就是如刚才那书生一般的人。
  自己动了他们的利益,动了他们的特权,那么就是你死我活。
  谢安听他如此说,方知如今谢良臣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杀机四伏,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一时难免担心起来。
  “那......那丞相真该早做决断才是!”谢安着急道,甚至连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了。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谢良臣真的会在某天篡位吧,所以宜早不宜迟。
  谢良臣见他真个担心得不行,轻笑出声:“子元不必着急,此事我心有数,早有打算。”
  至于是何打算,时机未到,谢良臣也不会说,总之他会把所以能做的都做完,至于其他,有时候就不是人力所能立刻达到的了,而需要时间来琢磨。
  三日后,行船之物已经备好,谢良臣便带着人往琼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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