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童年·本色(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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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服,衬衫,皮鞋,这些平日里束之高阁,只在父母应酬带上他才用到的行头,又一件件上了身。
  夜霭悄坠,陈沧在车窗上瞥见自己的影子,摸一摸袖扣,偏过头去。
  第一学期期末前夕,陈家雇了司机,是杨晓岚和陈裕平商量后,决定不再麻烦裴家王伯接送。“总这样,怕易女士对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他们那天是这么说的。
  分开上学的第一天,安度把他堵在教室门口,追问原因:“我们家车很宽,还可以再坐好多个你……你是不是还怪我?我不管,你不和我一起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之前的亲近总隔着客气,数月相处,这层客气自然隐退,她娇纵本色渐显,至少在他面前如此。
  粗粗领略与她的往来之道,陈沧知道这是她重视一个人的表现,不反感她的“说一不二”。他再叁解释是家里的安排,并非他刻意疏远或是把她当成“外人”。
  陈沧和她讲道理:“我们每天都能见面,路上也没多久。要不这样,谁到得早了,就在校门等一等,再一起进教室,行不行?”
  她想了想,方才返笑,连续几个课间蹿班,确认他真的对她没有嫌隙,才把这件事揭过。
  司机李叔瞧见陈沧神容深沉,透过后视镜对他一笑,逗趣道:“大少爷去过同学生日不高兴?”
  陈沧否认:“没有。”
  “沧沧和裴家小姑娘关系最好,礼物都亲自挑,哪会不高兴!”杨晓岚转头,交给他一个装有锦缎包装礼盒的硬纸袋,“儿子,你自己拿给你的朋友哦。”
  算哪门子“亲自”?
  *
  那天父母带他到商场选购,他们在玩具区童装区转了半天,陈沧跟着,不由道:“安度喜欢画画。”
  裴家客厅的一面墙,是安度专属,承满花绿缭乱,在一室奢侈陈设里违和得突兀。
  易美珍却是放养理念,任其自流,自豪展示安度成长画迹,鼓励道:“安安有这个天分,她喜欢。”
  这等不受规矩制约的无拘,杨晓岚眼皮下是绝对不允许的。陈沧只远看了一眼,心泛一点羡慕与向往,不知怎地就记下了。
  他选了简单的二十四色水彩笔,杨晓岚翻看标价,道:“太便宜了,换一种。”
  陈裕平不解:“是沧沧送给安安,小孩子之间意思意思,要这么贵做什么?”
  “亏你还是电工硕士,人情世故能是‘小孩子的意思意思’?”杨晓岚也不回避陈沧,直问售货员要了一套日产的copic马克笔,售价直逼普通工薪阶层两月工资,“上次易女士给我们介绍了客户,就送这么百来块钱的东西说得过去?”
  “到场的指不定有哪些人,你到时候也注意,带上名片。”
  *
  陈沧撇唇,礼盒光滑的缎面触着反觉着扎手,纸袋里一张小票,他取出攥在掌心。
  “哎,沧沧,放回去。”杨晓岚制止,笑道:“不用隐瞒价格。”
  陈裕平不赞同:“晓岚,这是儿子的好朋友,你不要那么激进。”
  “老公,不是激进。”杨晓岚隔着陈沧,抬手将陈裕平西服扣痕按平,“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会对比?new money也不见得和old money有什么经济差异嘛。”
  杨晓岚出门前特意换了个新发型,舒展的大卷,路面一处建筑上了安全网,车贴靠行驶而过,灿光流溢,在她脸庞罩了层面网般的影子,活像上世纪顾盼生姿的大明星。
  面网消失,她眼中的欲望熠烁不息,陈沧见过,不至陌生,却从未像此刻惶惶。
  想要守护的,极其纯粹的东西被掺进杂质,而他无力阻挡这种微妙的“利用”。
  如果安度不是“裴家大小姐”呢?他们是否连加深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闷窒上涌,陈沧脱了领结和外套,如挣去束缚,他调整车间空调扇叶方向,对着自己吹,只说:“难受,热。”
  杨晓岚正要说什么,陈裕平拦道:“行了,沧沧还小,别弄得这么严肃。”
  他无奈,“你太夸张,我认为易女士没这种想法。”
  步行也费不了一刻钟的小区距离,正装、专车,矫饰成隆重的赴约。夏风习习,裴家敞着大门,橘橙灯光透出门窗,除去外部铁门稍显仪式感地布置了一些彩灯和印有“Happy Birthday”的氢气球,与旁的宅院无甚区别。
  李叔停车,俏皮语出:“大少爷玩得开心。”
  旁近的客人看过来,杨晓岚收足目光风头,一手挽着陈裕平,一手牵着陈沧,噙笑致意。
  陈沧随家长走出几步又偷偷松了手,折回对李叔认真道:“李叔叔,以后不要叫我‘大少爷’了,就叫我陈沧吧。”
  *
  到场的人不算多,全是易美珍的交好旧识,主角是安度,谈话内容大多围绕在孩子身上。
  杨晓岚和陈裕平先是感谢易美珍业务上的帮衬,又夸安度活泼可爱,拉过陈沧意味明显地暗示:“沧沧光想给安安送什么礼物,就想了一个星期呢!”
  易美珍笑着摸摸陈沧头顶,“不用破费。”
  安度正和一小女孩玩“你追我赶”,踏着楼梯跑上跑下,嬉笑叫声不绝。
  安度眼尖,陈沧一进门便单方停了游戏,只奔他去,“陈沧哥哥!”
  因刚运动脸颊沁汗透红,她随意拨去黏在脸上的发丝,半丸子头歪散一半,白纱公主裙沾惹几点彩色颜料,淑女款式,被她穿出十足野性。
  平时见惯她校服模样,陈沧定住打量她片刻。刚想笑她像逃难,肩膀被杨晓岚轻搡一把,他心底不耐,暗自啧声,将礼物送出,“生日快乐。”
  他笃信安度不会在意礼品是什么,如他所料,安度只略看一眼,甜甜说声谢谢,便放入茶几角落众礼物中,只是她还整了整位置,把他送的放到最内层。
  “正事”做完,陈沧轻吁,被安度拉着参与女生游戏。
  *
  一男一女芭比娃娃,安度和年纪稍小的女孩盘腿坐地板上,给他们换装又梳头,陈沧只管递道具。
  安度将玩偶并立,“好喽!他们结婚啦!”
  小女孩问:“安度姐姐,什么是结婚?”
  安度头也不抬答:“结婚就是抱起来转圈圈!”
  陈沧闻言,漏一丝忍得辛苦的笑声。
  小女孩摆弄着娃娃四肢,“他们抱不起来,怎么转呀?”
  “就是这样嘛!”安度站起。
  视野一晃,陈沧连眼睛都来不及找焦点,腋下猛地被左右两道不小的力托起,脚踉跄着离了地。
  “就是、这样……转圈圈!啊——”安度憋着一口气抱住他,还想逞能演示转圈,手臂往旁吃力地甩,重心不稳,两人迭摞着摔倒在地,茶几被拱,和地板摩出巨响。
  陈沧闷哼,背骨和手肘被她压得生疼。
  易美珍走来扶起两小孩,批评道:“安安,你怎么没个女孩子样?”
  “又没有规定女孩子样是什么样!”安度伶牙俐齿,贴近陈沧从上到下胡揉一通,鼓着小脸吹气,“陈沧哥哥不痛不痛!”
  陈沧轻挡安度动作,对四围大人笑笑摆手,“我没事。”
  小女孩看热闹,亢奋地抓起手边的小型礼花筒砰砰乱打,喷了半空彩条亮片,“他们结婚了!他们结婚了!”
  众人哄笑,安度抱歉地对他眨眼,陈沧低头拍拍衣服,脸腮赤红。
  *
  庆贺生日的流程大抵相同,吃饭点蜡烛,许愿吃蛋糕,宴会并不复杂,祝词和社交送到,参与人陆续离了场。
  陈沧家住得近,走得最晚,父母正挂着笑脸和其他人交换名片——大约是遇上了可图“商机”。
  安度趴在墙面作画,用的是他送的马克笔。他凑过去,安度面上喜色满盈,抽给他一支灰色,赞美道:“好好用的水彩笔!”
  陈沧眼风往礼物堆轻扫,其他的她都没拆。
  她喜欢就好,他也笑,拔了笔盖,观她作画。
  “你会画画吗?”安度自信地展现擅长领域,“我画一条鱼。”
  她在墙面勾出一条红色金鱼,鱼尾飘摆,模样生动。
  陈沧照葫芦画瓢,仿着她的笔触,也画了一条鱼。
  “现在我们是两条鱼。”安度戳戳墙面,“再加点什么好呢?”
  陈沧理性道:“你应该画水,或者鱼缸。”
  “不要,不好玩。”安度否决,取浅蓝色在两尾鱼周围缀上几朵云,“我们一起去天上游吧!”
  “游啊游,就看到了月亮。”她换成金黄色补上圆月,用黑色涂两个人影,“天上还有牛郎织女。”
  陈沧边点头边添几笔,“那还要画一道桥和喜鹊。”
  安度歪头看着,伤感道:“他们真可怜,一年只能见一次。”
  “不像我们,天天见。”她心情回升,冲他咯咯笑。
  牛郎织女和我们可不是一回事,陈沧心道。
  他性别意识超前,安度这方面似乎近于空白,他犹豫一会,纠正开场时的闹剧源头,“结婚也不是转圈圈。”
  “那是什么?”
  “一起生活……”陈沧语塞,短时间也想不出更形象的描述,只说:“总之不是。”
  *
  回程没让李叔接,一家叁口散步归家。
  月烟溶溶,只看影子是很令人艳羡的幸福家庭模板。
  “老公,你有没有觉得,裴家小姑娘,有点古怪?”杨晓岚道。
  “哪里古怪?”父子二人同声。
  “哟,我就随口一说,儿子都懂得维护‘小女朋友’啦?”杨晓岚嗤笑,压低声音对陈裕平道:“你记不记得年头沧沧生日,小姑娘看到厨房一滩鸡血,像被鬼吓到,说自己头痛,哭得凶,沧沧陪她好久都没停?易女士抱着又哄又讲故事,她才好些。”
  陈沧记得,那时安度哭得差点背过气,是想起什么很可怖的情景才有的反应。
  他惊愣之余,拿匮乏的积木模型颠来倒去,又献出首个鬼脸表演,只勉强逗乐她。
  “今天易女士透露了点,和我打听的消息一致。小姑娘目睹父母车祸没了,这事故就挺蹊跷,上次那样子是后遗症吧!我怕……”
  杨晓岚语气里担心陈沧交友圈质量的成分比怜惜安度要多得多。陈沧紧了紧手心,陈裕平比他先一步打断:“晓岚,你不要用自己的思维去揣度一个七岁小孩,安安这孩子挺好,沧沧和她一块玩开朗不少。她没了父母,我们也该多关心爱护她是不是?当自己女儿一样。”
  陈沧从他们中间撤离,站到父亲单人一侧,行动表态。
  杨晓岚稍收敛,“当我多虑,我不说了。”
  *
  一年过得快,暑假前郡城小学统一召开家长会,班主任鼓励学生参加各类兴趣班。
  这边厢家长开会,那边厢学生被派遣到一楼大扫除。
  陈沧和安度班级任务一致,都是自带小水桶和抹布,擦拭门窗和桌椅。
  劳动轻松,时间富余,安度做完,陈沧还剩一点工作才收尾。
  她刚被班上一调皮男生泼一背水,玩心未泯,也接来一桶清水,抓起一点往陈沧背上飞甩,“陈沧哥哥,泼水节!”
  酷暑闷热,水珠清凉,小小刺激后便是上瘾。
  陈沧小呼一声,快速擦净讲台,放下抹布,连掬几捧回泼,“你太少!”
  安度迎面接了,眯着眼一搓脸颊,高声大笑,不甘示弱地整桶都往他身上倒。
  你来我往几去几回,两人在空楼梯间玩疯,双双湿了个透。
  铃声咚咚响,喇叭广播让学生回教室找自己家长。
  他们停手,瞅着对方面面相觑,安度拧自己衣服,又拧他的,“完了,怎么和她们说?”她指指被晒出热浪的操场,“我们去那站会儿?”
  楼上传来杨晓岚和易美珍交谈的声音,陈沧把两人的水桶清干净,“来不及了。”
  杨晓岚见了他们,果然惊乍:“沧沧,安安,你们怎么回事?”
  安度往陈沧那边迈半步,抿紧小嘴又松,正想如实交代,陈沧从背后扯扯她衣角,余光捉到不远处正给花圃浇水的花洒,面不改色道:“我和安度刚才路过,花洒突然喷水,特别大,我们不小心淋湿了。”
  实话实说杨晓岚指不定又要对安度发散猜测,进而印象打折,那些旁敲侧击的话他都能背,听着不舒服。
  扮演乖巧,恪守成人规则的儿子,又不是难事。
  杨晓岚没怀疑,关心道:“赶紧回家换衣服,别感冒了。”
  共出校门,两孩子期末都考了双百,没什么好说道比拼,杨晓岚同易美珍交流:“安安报了什么兴趣班?科目太多,我给沧沧报了英语和奥数,这两样最重要。”
  易美珍笑:“绘画班。”
  安度蹦跳着说耶,“奶奶最好!”
  杨晓岚不以为意,微笑恭维道:“安安有特长,是该好好培养。”
  上了车,杨晓岚才对陈沧说实话:“沧沧,‘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艺术类不重要,我们不用掺和。”
  陈沧应和:“知道了。”
  *
  二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陈沧拿着试卷和成绩排名表回家,给杨晓岚和陈裕平过目签字。
  “妈,我觉得我应该去补绘画。”在杨晓岚阅览之际,陈沧说道。
  杨晓岚举着纸张浏览,美术那栏,鲜红的55分在一行“99”或“100”里尤其显眼。
  她不敢置信,忙唤陈裕平,“老公你看看,儿子怎么回事啊!”
  私人家校交流本,班主任批语:“陈沧是个聪明,优秀的孩子,但是不能落下副科学习哦,端正态度。”
  陈沧淡定道:“不会画,怎么都学不好。”
  “我要报绘画班。”他重申。
  杨晓岚激动过后冷静,权衡利弊,说:“老师嘛为了教学成果好看,说得严重,副科小升初,中考,高考都不考,拿个及格就行!”
  “好吧。”陈沧背起书包回房间,听起来极其失望与求上进而不得,“老师说,有科目不及格,就评不上叁好学生,连校级的都不行。”
  “啊?”杨晓岚把他叫回来,“老师真这么说?”
  “你不信去问。”
  陈裕平挥手签好名,“沧沧想报就报,爱学习,多学习,不是坏事。”
  陈沧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笑笑,保证道:“下次不会考这么差了。”
  杨晓岚凝住陈沧房门,“老公,你说,是不是给沧沧换个学校?要不送去私立的国际学校?”
  “你又乱想什么?沧沧才适应,变来变去!”陈裕平摇摇头。
  杨晓岚揉揉太阳穴,“我就是觉得沧沧变得有点……叛逆。”
  陈裕平劝慰:“儿子现在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尊重孩子的意见。”
  *
  周末绘画班门口,陈沧和安度打了照面,安度显见喜悦,忙带他熟悉教室和同学,给他腾出后桌。
  杨晓岚叹气,“安安,沧沧绘画不行,你多教教他哦。”
  “没问题的阿姨!”
  这节课碰巧小测,安度和他大致说了说内容和画法要点,陈沧认真做笔记。
  成绩即时出炉,安度向后传卷,瞧见陈沧的分数。
  一整节课她都没看他,下课也不回头,留给他一个正正的后脑勺,陈沧知道她生气了。
  他轻轻捏她辫子,安度倏地转身,再看一遍他和她齐平的名次,抬眼气呼呼道:“陈沧,原来你是个撒谎精!”
  —分隔符—
  ?,本来是七夕特刊。
  哦哦,终于要一起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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