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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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生无法得偿所愿,他不甘,愤怒,怨恨命运的不公,却也无可奈何。邵玉清一字一句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不准答应他。
  哦孟云池看看他,你不愿意
  不邵玉清目光发狠。
  他当然不愿意。
  林成打断了邵玉清的话头,道:我会收回那些魔气,还请你将玉清放了,他只是个凡人而已。
  除了生命与魔界中人一样漫长,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护住自己,遑论现在自己的命还被别人捏在手里。
  他抬手捏诀,空中隐隐显出一团黑气轮廓,林成五指将那黑气轮廓捏碎,远在皇宫里的郑颉皖若有所感,走进暗室里看着那一方放在玉台上的画卷,那上面令人不舒服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颉皖将画卷展开,露出了里面一方广袖长袍的黑色身影,主人公微微侧着脸,低头去侍弄一朵火百合,长发未扎披露,他垂着眸指尖漫不经心的拂过花瓣,天人之姿跃然于纸上。
  单是瞥一眼都要被勾了魂去。
  林、成。邵玉清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地鬼忽的松手,他跌倒地上不住咳嗽,握紧了拳头。
  孟云池目的达到,不欲再停留,转身离去。
  地鬼的动作看似缓慢,却不知不觉的跟上孟云池的脚步,四肢并用的随其一齐离开,像条被驯服的狗一般温顺。
  林成爬上前来扶起邵玉清,被猝不及防的狠狠扇了一巴掌。
  邵玉清恨极,声音高得微微变调,他让你收回魔气你就收回,我说过了让你不准收!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林成的头被扇得歪到一边,血顺着口鼻流下,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沉默不语,好半响他开口,轻声道:玉清,你受伤了,得先看看脖子上的淤青。
  啪。
  他的头再次被扇到另一边,邵玉清气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滚!滚出去!
  林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是,玉清不要生气,我去给你拿药来。
  滚!别回来了!玉清满脸厌恶,我看见你的脸恶心。
  待人出了门,他脱力坐回地上,捂住了脸。
  他等了整整二十年,好不容易到达这个地步,却被半路跳出来的修真者打乱了所有计划。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地上的身影终于动了动,邵玉清挪开脸上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之色。
  郑颉皖,他喃喃道:你的命怎么就这么硬呢
  皇宫彻夜点灯,在蜿蜒的回廊上一字排开,模样灵秀的侍从提着灯低头碎步疾行,脚步声轻微,每一步的步伐间距长短一致,异常讲究。
  寂静的夜晚里响起快步行走蹬在木制地板上的响声,急促异常。传话宫人提着衣摆满脸急色,赶往皇帝的寝宫里。
  陛下,孟先生回来了。
  郑颉皖捏着画卷一角的手一颤,传,传孟仙长!
  是。宫人原本就按指令监视孟云池师徒的寝殿情况,现下得了新令,毫不犹豫的照新令行事,抬步又噔噔噔的出去了。
  不多久他看见那戴着幕篱的身影抬脚从殿外踏入,步伐轻缓,举止从容。
  孟云池进门道:想必陛下那画卷上的魔气已经去除了吧。
  是,郑颉皖神色微动,孟长老。
  嗯对方微微偏头,在大殿下站定: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不郑颉皖背在身后的手指摩挲几下,道:之前寡人略有奇意,不知长老幕篱下是何模样,今日画卷魔气消失,想必也是托孟长老之劳,寡人必有重赏。只是
  他顿了顿,只是寡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孟长老摘下幕篱,让寡人一睹恩人的天人姿容,他笑道:只因寡人实在好奇,若是仙长不愿,也可不必勉
  可以。
  孟云池并未多做其它,只手一抬把幕篱掀了,望着郑颉皖道:这样可看得清
  郑颉皖倒吸一口冷气,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藏在轻纱下的面容,他见过了不止千遍万遍。
  那是画卷上的人,现在活生生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么多天了,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郑颉皖失手,画卷落在地上一声轻响,悠悠向一边卷开,露出里面的内容。孟云池凝目望去,神色微顿。
  仙仙长
  郑颉皖一步步从大殿上首走下来,目光不错的走到孟云池面前,十分克制的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脸,又觉得此举过于逾矩,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挣扎半响,带着不甘垂落下来。
  他开口:仙长可知,我寻了你多久
  第26章 离开
  孟云池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陛下,您认错人了。
  不
  他没有认错。
  他甚至可以确定,孟云池就是画上的那个人。
  郑颉皖再进一步,满眼专注,神色切切,却在接触到孟云池的眼神时下意识挪开了目光,避开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投过来的视线。
  他手心盗汗,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想接近又不敢接近,唯恐这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即碎。
  陛下,孟云池拢了拢袖子,淡淡道:您真的认错人了。
  不。
  他没有认错。
  郑颉皖张了张嘴,待看清他脸上的神色后,又把几乎出口的声音吞回去了。
  是。
  郑颉皖终于意识到自己靠的距离过近,退开两步后说,是寡人认错了,还请仙长莫怪。
  孟云池微微颔首,画卷之事已告罄,叨扰许久,我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若陛下已无其他事吩咐的话,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他五指一收,地上的幕篱重回他的手里,将之戴回头上,转身出了门,背影从容,不见丝毫停顿。
  郑颉皖下意识的踏出半步想追出去,却又临时生生停住了脚步。
  绕是一国之君,也有诸多得不到的东西。纵坐拥这天下江山手掌生死权势又如何,他最想要的依然无法属于他。
  他到底该如何将他留下来
  郑颉皖低头苦笑,他回身望见那桌上的古旧画卷,上前将之慢慢卷起来,放进了锦盒里。
  正主既在,那这画卷还有什么意义。
  孟云池回到寝宫,见那小徒弟一如之前一般,坐在榻上书案旁等他。
  师尊回来了。
  是,回来了。孟云池伸手揉揉他的头,指尖不小心碰到一个鼓包。
  一触即分,闵行远偏头,避过了他的触摸。
  撞到头了怎的有个肿块
  是。闵行远微微抿唇。
  长大了啊,脑袋上的角有些藏不住了。
  无事,孟云池再次摸上去,会消的。
  他清楚的感觉到摸到鼓包的那一瞬,闵行远微微抖了一下。
  因为幼年期比一般黑龙都要长,主角攻的生长十分缓慢,同时伴随着生长期而来的痛苦也会比别人多得多。
  龙角后生,硬生生顶开血肉破皮而出,过程的痛苦程度可想而知。主角攻在原世界发展里这会儿还身处下界,三千小世界灵力贫瘠到了可怜的地步,修士凤毛麟角,难以修炼,单是筑基便已算得上大能。灵兽也几乎没有,多是不懂灵力为何物的普通凡人。
  他在幼年生长期在下界里受了不少苦,因为收敛不了原形而常常被下界人族当成妖物驱赶打骂,甚至多次险些丧命。
  孟云池指尖蓄积灵力,替他抚平些许痛苦,会消的,忍着些。
  闵行远低声:嗯。
  抚了片刻,孟云池收回手,齐主的事情已经解决,翌日我们便回去罢。
  我听师尊的。
  当夜两人宿在寝宫,闵行远给孟云池的茶水里下了些东西,他望着身边人熟睡的脸,慢慢张嘴,露出两颗小尖牙。
  孟云池的手生得极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能看得见皮肤底下微突的黛青色血管,像一件艺术品。
  闵行远执起他的手看了片刻,慢慢覆上尖牙,牙齿尖端抵上那白玉般的手,忽的没入皮肉,汩汩血流从里面淌出来。他将唇覆在上面吸吮,腥甜的血流甫一入喉,滋润着身体各处因为生长期带来的骨肉拉扯般的疼痛,难捱之感渐消。
  他察觉到差不多了,收回尖牙,用舌头舔舐着孟云池手腕动脉上的伤口,那里在慢慢愈合,再看不出一丝创口与血迹。
  闵行远将他的手放回去,转头注视片刻,看见对方的眉头缓缓蹙起来,似乎陷进了什么梦魇里,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一些。
  孟云池其实并未做什么噩梦。
  他看见自己从宽大的雕花古床上醒来,四周围着黑色帐幔,他着一身黑色长衫,慢慢下了床。
  触目所及的东西都是黑色的。
  环境有些压抑。
  妖娆艳丽的宫婢上前伺候,被他挥手退下去了。
  室外模模糊糊的,透进几丝光亮。
  他眯眼看了片刻,长发未束,脚踏一双木屐,步出殿门。
  满目血红色的火百合,在风中摇曳,互相摩挲,发出沙沙的细响。
  怔仲片刻,他踏进百合花丛里漫步,虚无目的的走着,满目红色映衬着暗紫的天空,这里像是鬼界里的彼岸,漫天之下只他一个无处可去的游移孤魂,在这火百合的血池子里茕茕独行。
  犹如笼中困兽。以天为笼罩,以地为牢房,单单将他锁住了,走不出这个怪圈。
  脚边有束火百合开得尤为艳丽,在风中摆动着花盘,瓣边轻轻蹭着他的手,恍若一个正在撒娇的孩童。
  他托起那花盘看了半响,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这花开得正好,有了点灵性,很是亲近主上。
  他闻声转头,对上一双极漂亮的火红色眼睛,眼睛的主人笑道:此番情景一绝,我得将它画下来,不知主上可否介意
  他摇了摇头,道:都可。
  火颂笑起来,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些许,眼里盛着万千星火,炙热而明亮。
  主上,我
  他话音一顿,蓦地被一剑穿胸,孟云池亲眼看着那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被一双手剜去,另一道声音悠悠传进耳中,带着无限恶意。
  这双眼睛不错,剜下来练成一双玉,佩在你身上一定漂亮极了。
  不。
  不要。
  住手!!!
  孟云池蓦地睁眼,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待那令人几近窒息的心悸感过去之后,他拿出纳戒里那一对奉溪送的红玉看了片刻,却再也想不起丝毫梦中的内容。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到玉上,又顺着红玉滴落在锦被上,恍若一双正在流泪的眼睛,他的指节攥得发白,脸上神色满是茫然。
  他刚刚梦到什么了吗?
  师尊,闵行远在一旁望着他道:师尊做噩梦了
  孟云池掀起锦被下床,无事。
  他长发未束,赤着脚下地,走到窗边,闵行远的视线便一直跟着他的脚。
  足背线条优美,盘着明眼可见的青筋,每一寸都精致不已。
  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瑕疵,几近完美,宛若天工造物。
  闵行远喉头微动。
  只见那人走到窗边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什许久,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你自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后,身影消失在原地。
  闵行远没有睡意,爬起来展开右手,从袖中飞出一滴水珠,颤颤巍巍的漂浮在他的掌心之上。那是他趁着孟云池没注意接住的,从他下巴尖滴落下来的一滴水珠。
  他偏头看了片刻,手指微动,那滴水被灵力包裹着送进他的口里,融化在唇色之间。
  微咸。
  是汗亦或是泪呢?
  天亮前孟云池回来了,他神情浅淡,脚底有被火燎出来的水泡和细碎伤口。
  闵行远并未发问,只是给他换了件新的外袍,说道:师尊,天亮了。
  嗯。
  走吧。
  待郑颉皖过来寻人,殿中早已空空如也。
  他甫一进入宫门,触动孟云池留下的传话纸鹤,那白色的纸鹤飞到郑颉皖面前,口吐人言,是孟云池的声音。
  陛下,画卷一事已了,我二人先行离开,还请陛下莫怪我师徒二人不告而别,致此,预祝陛下能早日寻得画中人,再见。
  传言达到,纸鹤自行焚烧,剩下点点细碎的飞灰,在风中湮灭。郑颉皖反应过来,惶然的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手虚空。一如他再如何寻找,都难以触碰到那人一角衣袂。
  郑颉皖在殿中逗留许久,找不到里面留下的一丝痕迹,他吩咐宫人将那寝宫封存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去,包括打扫的侍从。
  孟云池抱着小徒弟御飞剑,闵行远搂着他的脖子,在耳边道:师尊,脚底可痛,我替你搽搽药
  无事。
  孟云池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失真。
  没一会儿他又听见对方说:你既入了成华宗这么些时日,也该学学怎么御剑了。
  老这么抱着也不行。
  师尊,闵行远小声道:我还小。
  你凤师兄七岁时便已学会御剑飞行。
  闵行远:
  凤师兄是剑修,幼时已会御剑并不稀奇。
  孟云池淡淡瞥他一眼:所以呢?
  闵行远:回去我便学。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师尊教我。
  孟云池不再说话。
  他在天亮前去了趟西松岛,在离合渊底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辗转许久才独自一人离去。
  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包括那个自称火颂的前辈。或许他离开了这里,或许他早已陨落在渊底哪个不知名的角落,被熔浆冲蚀掉血肉之躯,只留一堆白骨,深埋于那底端流动的熔岩之下,永不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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