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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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通!”众人齐声起哄,吵嚷间不知谁推了胖子乙一把,然后胖子乙就“不通”一声栽进溪中,体积重面积广,溅起大片的水花,两岸人群边惊呼边疾躲,倒了几案洒了酒盏,湿了衣摆脏了鞋袜,上游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下游众人乱得七倒八歪。
  胖子乙从溪里爬上岸,一群人仍不肯放过他,逼着再对,对不好还要再往溪里推,胖子乙怕了,连连作揖求饶,硬是闯出重重拦阻水淋淋地跑去换衣服了。
  “这上联不错,谁来对一个?”有人道。
  “山山水水近近迢迢日日转转兜兜。”声音来自燕七身边,崔晞懒洋洋地支着下巴。
  “大善。”燕七鼓掌。
  “人人鸟鸟叽叽喳喳哪哪乱乱轰轰。”武玥道。
  “太善了。”燕七道。
  “善得不行。”崔晞也道。
  “花花叶叶郁郁葱葱年年月月朝朝。”陆藕笑道。
  “极善。”崔晞道。
  “狂善。”武玥道。
  “一善更比一善善。”燕七道。
  “该你了。”武玥提醒燕七。
  “男男女女胖胖瘦瘦五五六六七七。”燕七道。
  “哈哈,有我们仨在里边!”武玥抚掌。
  “我呢?”崔晞问。
  “男男和瘦瘦都是你。”燕七道。
  “我是四四啊,你重新来。”崔晞道。
  “东东南南西西四四五五六六七七。”燕七道。
  “你不如直接从一双到七,还显得你会数数。”崔晞道。
  几个人嘻嘻哈哈自顾自说笑,根本就忘了燕小九还得掷骰子,想起来的时候下一轮的曲水流觞却早就开始了,也不知道燕小九到底掷中了几点。
  一轮又一轮,可怜的燕五姑娘一直也没捞着过一回杯子,由开始的跃跃欲试变成了悻悻然无精打采,成为最早一拨退出游戏的玩家,没过多久燕七他们也退了,好游戏玩到八成尽兴是恰恰好,意犹未尽才更觉妙不可言,十足十地玩厌足了反而就没滋没味儿了。
  “我想静静。”武玥揉着太阳穴道,方才玩得太兴奋,一不留心酒就喝得多了些,这会子头晕起来。
  “去东面映红轩,里头铺的都是筵席,可以坐靠着歇歇。”燕七道。
  “比我还熟这儿呢。”崔晞笑呵呵地道。
  映红轩就在桃林东面,是一片竹搭敞轩,悬架于偌大水塘之上,如同吊脚楼,玩曲水流觞的溪水就汇入这水塘,只这塘中水却泛着深碧,不知有多深,一架竹搭板桥连接着塘岸与轩门,很有几分清野意趣。燕七以前来时这里还没有池塘,更没有曲水,竹轩是建在实地上的,想是为了给崔老太爷贺寿,特特重新修建了一番。
  而所谓筵席,就是指竹席、筵上铺席,类似榻榻米,人在轩中可席地而坐、择地而卧,是汉唐时的居家形式,而将映红轩设置成此种形式,自是为了方便更舒坦地欣赏轩外桃花的,连落地轩窗都做成了推拉式,赏花时拉开半扇,席地而卧,轩外桃花夭夭,轩内碧意森森,何等的惬意。
  映红轩的大门开在南边,落地敞窗则面西,对着桃林溪水,燕七几个由竹桥上去,打开竹门,在玄关处脱了鞋子踏上厚厚的筵席,这轩内合共不过四五间房,全都是推拉式的纸屏木门,乍一看很像是日式屋的风格,当然,日式屋也脱不了汉唐时的影子。
  拉开西面的主屋门,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原来屋中已经有了几位宾客,那几位也是一愣,然后其中一个就笑着招手:“小四,来得正好,快来坐,”
  “琳堂姐。”崔晞淡淡笑着招呼了一声,转头和燕七介绍,“这位是族里三房那边的我的一位堂姐。”别的也不多说,燕七就跟着称人为“琳堂姐”,武玥陆藕只行礼。
  燕家跟崔家这么熟,燕七却也没见过崔晞这位族姐,毕竟不是一支,崔家只有崔老太爷这一房混进了官圈,而老太爷的兄弟们大概不是做小生意的就是当地主的,阶层都不一样。
  琳堂姐既已经开口相请,几个人总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得鱼贯进入此间席地而坐,早有丫鬟端上茶点来摆在各人面前的小几上。
  “不能再吃了啊,一会儿就要用晚宴了。”崔晞叮嘱燕七。
  这话听得屋内众人直笑,琳堂姐便望向燕七笑道:“这位就是燕家的七小姐罢?我来了这些日子可没少听上上下下地夸你,尤其我们小四,躺在床上养病也闲不住,天天鼓捣着要送你个……”
  “琳堂姐,”崔晞淡笑着打断琳堂姐的话,“这么热闹的日子,你不跟着去外面凑趣,躲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燕七想了半天也找不着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崔府夸的,从小到大除了第一次和崔家人见面时被夸了个“粉雕玉琢有福气”之外,似乎她就再也没有什么优点入了崔家人眼的,反而大方知礼的燕二姑娘和活泼明艳的燕五是常常被崔家人夸赞的,琳堂姐这话说的吧……虽然是在捧着燕七,但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啊,而且这语气还真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她只是崔晞的远堂姐,这字里行间的就好像是崔府的正头主子似的,还真不见外。
  “待客呀。”琳堂姐回答崔晞的话,确实没见外,她分明也算是个客人呢,这会子倒以主人自居待起别的客人来。
  “呵呵。”崔晞道。五六七在旁边都没吱声,谁家都有几朵奇葩亲戚,一不留神他们就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静悄悄地盛开了。
  第38章 话蛇  女人要好好保护自己。
  “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太仆寺寺丞大人家的千金焦三姑娘,那位是通政司右参议家的千金张姑娘,另一位是……”琳堂姐已经开始给众人做介绍了,武玥尴尬得只想捏眉心:姐姐,您哪位啊在这儿给我们引见?我们好歹也是官家子女,每年来往串门应酬多的是,这焦三娘都见过七八回了,熟得见面只需要点点头示意都行了,用得着您给引见啊?
  众人一时间集体犯了尴尬恐惧症,硬着头皮在琳堂姐的引见下相互行礼招呼,虽然这其中真有几个确实不认识的,可是一个平民之女混在一群官眷千金堆里充大棒槌,这情形可真是太诡异了,好在官家千金们的教养都不错,没人戳穿这浮夸的表象,个个耐着性子陪着这位琳堂姐跟这儿演戏。
  介绍完毕,琳堂姐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茶话会主持人的角色,颇有主家风范地问众人:“这里景色如何?还入得眼罢?”
  众人:“……”
  主人家的少爷还在这儿啊!你问这话是想怎样啊?!说人家精心布置的景色只在“入不入得眼”这个档次吗?!你这慷他人之慨谦他人之逊的大方性格究竟是怎样养成的啊?!
  “其实最妙的就是这道用来玩曲水流觞的溪,贯穿整个桃林,带着落花流到映红轩外的池塘里,咱们坐在轩中,拉开轩门就能看见一大片花瓣缓缓随着水流飘过来,映着两旁的绿草地,真真是美极了。”琳堂姐赞叹着。
  众人纷纷点头:终于说得有点像人话了。
  “然而原本这桃林里是没有这条溪的,多亏了我的主意才现开凿出来,就是为了这次寿宴上待客用的。”琳堂姐几分得意地道。
  众人:“……”说人话原来是为了夸自己。
  “怎么样,这主意好不好?”琳堂姐追问,见众人凑巧齐齐低头端茶喝,便直接揪了一个人来回答,“燕七小姐,你觉得呢?”柿子要捡胖的捏。
  “特别好,大家都玩儿得很开心。”燕七用小学生作文的水平答道。
  琳堂姐高兴得笑起来:“是吧!你知道我这灵感来自何处么?是家父送呈二曾祖的寿礼,文徵明的真迹——《兰亭修禊图》!”
  赶情儿是为了显摆这个。
  《兰亭修禊图》众千金们也是知道的,虽未见过真迹,卖画的铺子里仿品却比比皆是,这画描绘的是晋朝王羲之等人在兰亭溪上修禊,作曲水流觞之会的故事,画上自是有曲溪,而且也有一座敞轩,轩下也有池塘,这映红轩想必就是依着这画儿进行的改造,虽说有附庸风雅之嫌,但也确实算得上一处好景,客人们也确实都玩儿得很开心。
  “真好。”燕七道。因琳堂姐是对着她说话的,满眼“快夸我快赞我快跪舔我”的暗示,不表示一下实在是交待不过去。
  “呵呵,好什么呀,不过就是附庸风雅罢了。”琳堂姐立刻一脸 “你这人真虚伪言辞这么夸张一看就善于溜须拍马真拿你没办法我又不能不给你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你的夸奖了”的表情似笑似嗔地瞟了燕七一眼。
  擦嘞,再闹打死你啊。
  燕七低头剥松子,被崔晞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想起他方才的话,就又放回了碟子里。
  “不过我听说啊,挖池塘的时候就在这下面的地里挖出一条大黑蛇来!”琳堂姐脸上又现出一副神叨叨的表情,这颜艺变换得也够自如的。
  这样的话题倒还算吸引人,太仆寺寺丞大人家的千金焦三姑娘就道:“我听说蛇都是在地里头冬眠的,有的从九、十月份一直睡到来年二月,你说的倒是有可能。是活的么?”
  “是活的!还吐信子呢,”琳堂姐的语气笃定得就仿佛她亲眼见着了一般,“连它那信子都是黑色的,滋溜溜地探来探去。”
  “有多粗?”大理寺寺副家的何二姑娘便问。
  “哎呦,说出来吓死人!”琳堂姐用手这么一比划,“跟成年男子的腰一般粗!足有两丈来长,一圈一圈盘在那里,跟个小山丘似的,那蛇头这么扬起来,左一晃右一晃,你看,就像我这手一样,(﹁﹁)∫,它那头和脖子当时就是这么竖着,然后变成弓型,我听人说过啊,这蛇的头和颈如果弯成弓型,那就是要准备攻击猎物了,蛇冲向猎物时的动作之快,拿肉眼根本就无法看清,只觉眼前一花,就早已被它咬中了,所以说啊,如果我们在野外不小心遇见了蛇,但凡看到它像这样竖起来,可得赶快跑,绝不可犹豫,蛇要是跑起来可比人快多了,这身子向前一蹿,瞬间你身上就多俩窟窿!”
  武玥拼命低着头忍着笑,在小几下面左拉了燕七一把,右扯了陆藕一下:嗳哟这姐姐也太能白话(huo)了,整得跟真事儿似的,还两丈长的蛇?男人腰那么粗?先不说崔府住在这地界儿上已有十来年之久,这蛇究竟是什么时候钻到人家后园子房子下面的,就说它这么大的块头,冬眠结束后不得钻出来觅食?它吃啥?崔府下人吗?平均几天吃一个?崔府少了下人难道不查?这蛇长年累月地在后园子里钻进钻出就没人发现?
  说有蛇,这个兴许真有,这附近临着水,草丛又茂盛,且与崔府一街之隔的信国公府的主人信国公就是位养蛇爱好者,没准儿他养那蛇偶尔没看好就溜出来跑到对面串门子来了呢,看着风水不错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呢,但指定不会有琳堂姐说的那么粗那么长,成精了都。
  “我听说蛇头是扁的都有毒,圆头的一般没有毒,”何二姑娘还在认真讨论,“你说的那黑蛇的头是圆还是扁?”
  “这……这就不清楚了,”琳堂姐倒还知道话不能说太满,说太满就不逼真了,半虚半实才更有可信度,“说到蛇毒,我知道产自南边儿的一种尖嘴儿的蛇,唤作‘五步倒’,顾名思义,被它咬上一口,走不过五步便会毒发身亡!虽说有些夸大了这蛇的毒性,但我听我家里去过那边的亲戚说,人若当真被这蛇咬了,确乎是活不了的,一旦被咬便会血流不止,连包扎都止不了,所以当地人若不幸被此蛇咬中,当即就得拿刀断去肢体以自救,咬到手的就要斩断胳膊,咬到腿的就得斩断腿,这要是被咬到了身上,那也就只能活活疼死毒死了。”
  “好可怕……”几个姑娘纷纷倒吸凉气。
  这位琳堂姐虽然为人处事上言行有些奇葩,但聊天儿的谈资倒真不少,没几句就把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住了,姓张的那位小姐就接着她的话音儿道:“我听说一种叫作竹叶青的蛇也是极毒的,不知比起这个五步蛇怎么样?”
  “竹叶青虽不比五步蛇毒,但若被它咬中也当真是可怕,”琳堂姐道,“被竹叶青咬中不但会产生剧烈疼痛令人苦不堪言,那伤口还会迅速溃烂、起血泡,甚至引起伤者吐血、便血,我那亲戚就曾给我讲过一例,说那边有个小姑娘不幸被此蛇咬了手指,虽立时为一名神医所救,但那手指仍旧是溃烂了,连骨头都白花花地露了出来……”
  “呃——”
  “哎呀——”
  “太可怕了——”
  这些长了这么大只在书上看过关于蛇的相关描述而几乎并没有见过真蛇的千金闺秀们听了此言不由齐声惊呼起来,感同身受地皱起眉缩起身,面面相觑。
  “后来呢?”武玥竟也被这话题吸引住了,追问道。
  “后来就把手指截断了呗,”琳堂姐叹着气道,“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连婆家都说好了,就为着这个,只能一辈子小姑独处,莫说大户人家不肯要了,就是穷人家,谁又愿意娶个不方便干活的半残废?再后来就听说那小姑娘心灰意冷,剃度出家了。”
  “……”众人不由得也是一阵惋惜叹气。
  “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东西存在。”何二小姐蹙着眉,“又如老虎、豺狼、豹子,这些猛兽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若能彻底除净该多好。”
  姐姐,你这也太狠了,食物链都想拆啊,灭族不算还想灭种啊,你们人类是有多神圣不可侵犯啊,吓死本宝宝了,胖星人你们不仇视吧?
  “话虽如此,可这世上生灵千千万,除到什么时候才能除净?”琳堂姐笑起来,“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弱女子,真要遇到了毒蛇猛兽,也只能想法子赶快逃得远远,逃得了是幸运,逃不了也只能认命,反正要是我挨了毒蛇咬,宁可死也不想被断了胳膊腿,凄惨孤独地过后半生。”
  几位小姐听了便也跟着点头,一个嫁不出去的女人还能有什么活路?尤其是她们这样的官家千金,嫁人并不仅仅是为了托付终生,更重要的是要为家族谋利,如果落到无法嫁人的境地,失去了可为家族所利用之处,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谁还愿意天天捧着你供着你惦记着你?
  女人啊,可真的是要好好的爱惜自己保护自己,这不是矫情也不是自恋,这,是生存。
  第39章 池塘  塘里有东西。
  见气氛有些沉重,琳堂姐忙笑道:“你看我!本是要说那条大黑蛇的——匠人们把那蛇挖出来之后就有些不敢再往下动土了,有人说那蛇是土地公的化身,还有人说那蛇长了这么大,必定已经修炼成精了,一时间众说纷纭,后来还是我请了位道婆回来看了看,道婆便说这蛇长成这么大,它已经不是蛇了,而是龙,家里头挖出龙来,这是好事啊,万不可宰杀。于是设了香案祷拜了一回,当晚便有人说看见有东西飞上天去了,第二日再来此处寻那蛇,竟已不见踪影,问在此处值夜看守那蛇的几名下人,也都说不曾注意那蛇是如何消失的,至此这事便成了一桩疑案,无人能解。”
  话音落了半晌,众人才轻轻吁了口气,这琳堂姐倒是有套好口才,把个捕风捉影的事儿讲得跟评书段子似的,尤其里头还掺了些神神道道的讲究,古人都是信鬼神的,这会子可不就都信了个六七成,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些许敬畏之意来。
  一番闲聊的功夫竟就到了太阳落山,丫鬟们正要将轩中各处掌起灯来,便听琳堂姐道:“不要费那些事了,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前头就要开席,我们就都离了这里了,只将此屋与外头廊上的灯点上就是了,这映红轩全是竹和纸做的,最怕火,少燃些灯还安全些。”
  丫鬟们依言作为,武玥便起身去净室,坐了小半个下午,灌了一肚子茶水,陆藕话少,一个劲儿喝茶,这么会儿功夫都跑三趟了。
  琳堂姐就又说起外头那最令她得意的曲水流觞来:“我原说再找最好的石匠将王羲之的《兰亭序》刻成碑放在这溪水的上游处呢,可惜这湖附近竟是没有石群或是假山什么的,单放块碑在那里反而显得太刻意了,只得作罢……”
  她在那厢同焦三小姐何二小姐和张小姐说话,崔晞在这厢同燕七说话:“今儿晚宴上有四道你爱吃的菜,胡椒醋鲜虾、五味蒸鸡、桃花鲊、芙蓉肉。”
  “你加到菜单里的啊?”燕七问。
  “嗯,我硬是让我母亲撤下了原本的四道,把这四道添上去了。”崔晞道。
  “菜若是摆不到我面前,我未必能吃到,以后可别这么费心了。”燕七道。
  “万一呢。”崔晞说。
  “嗯,万一的话,我就把菜全吃光,保证不浪费你的心意。”燕七说。
  崔晞笑起来,明晃晃的灯光下像极了嵌着明珠的白玉雕。
  见武玥从净室回来,那厢琳堂姐笑着和众人道:“一会子就要开宴,诸位不妨都去一回净室罢,免得吃了一半还要起来,到了晚上各桌可就能随意走动敬酒了,人挤人的来来去去甚为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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