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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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偏偏要说,“特别好。”
  陈宗月短暂失言,之后是叹息,摇头,“黄鹦,我不懂你。”
  前几天她哭是装的,今天她哭是烫的,听到他略显疲惫的语气,这一秒她鼻子是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但他接着说道,“你每天搜刮这些五花八门的问题,攒着考验我,就不能一次把话说明白?”
  并不是因为厌烦应付她而感到疲惫,黄鹦的失落来得快,散得也快,“最后一个……几个问题。”她是慎重而紧张的,“在你心里……我和李佳莞谁比较重要?”
  陈宗月稍愣一下,想了想说,“你和她不能相提并论。”
  “是我比不上她?”
  “她比不上你。”
  黄鹦怔望着他一会儿,差点从眼睛里笑出来,慌忙低头捏住裙子,记起什么又抬头说,“可她是你的儿媳。”
  陈宗月无可奈何的解释,“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的儿媳。”
  没曾想,她紧接着说,“那我呢?”
  他皱眉表示疑惑。
  “我可以嫁给你儿子吗?”
  陈宗月没有回答,而是冷静到异常的问她,“你见过我养子吗?”
  黄鹦毫不迟疑的摇头。
  “既然没见过,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陈宗月平稳的语速,就像是在审讯室里见到的律师,对他实话实说才有生路。
  于是,她选择坦白从宽,“我,我我想离你近,近近一点……”
  “所以你想跟我儿子结婚?”
  陈宗月感到无言且头疼,“黄鹦……”顿了一顿,他说,“有时候你可以走一些捷径,不用这么迂回。”
  捷径?
  被她揪过的裙子留下一团褶皱。
  黄鹦谨慎地抬起胳膊,鹅毛般雪白的手伸向他,在他的脸侧犹豫了一下,轻轻贴上去,他的皮肤好像比她的手烫,很想抚摸他英挺的鼻梁,他迷人的眼睛,却不敢妄动。
  忽然间,陈宗月抓住她指尖微颤的手,带领她覆上自己的唇,始终是看着她,亲吻了一下她的手心。
  她的掌心感到了灼热,这种直达心脏的灼热。
  在他放开她之前,黄鹦马上抽出手,转身夺门逃离,飞奔下楼梯,每层透进光亮的窗前都划过她的影子,她知道跑慢一点双腿就会失去力气。
  拉开黑色的大铁门,一路树影投下朦胧的日光,呼呼风声冲撞着她的喘息。
  黄鹦缓缓慢下脚步,走了好一段距离,她蹲下,用他吻过的手,紧紧揪住领口。
  第10章 10
  李佳莞掀翻了整个烧烤聚会,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地目送她离开露台。
  司机回来传讯,他看见黄鹦已经坐上回家的车。陈宗月点了点头,下到餐厅,李佳莞正坐在这里,舀着玻璃碗里的冰沙,鹅蛋脸上涂满愤恨的神情,牙齿一下一下地咬着银色的勺子。
  桌上还有一些金色锡箔纸,曾经裹着被她吃掉的巧克力。
  陈宗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扫了一眼凌乱的桌子,对她说,“这里不是香港,楼上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迁就你,只因为你是晚辈,收收你的脾气,如果做不到,明天你就回纽约去。”
  李佳莞将勺子重重拍下,双眼圆瞪,“黄鹦算计我的事情就算了是吗?”她最恨被人愚弄、被人冤枉,就在刚才一并体验,连钱丞也有胆子指责她。
  “你来上海是探望我,还是另有目的?我能替你瞒住周老,但你记住,以后不要再接近黄鹦。”
  陈宗月的语气听着不温不冷,每个字连起来的意思让她发笑,怆然的笑,心慌的笑。
  “她还没有认祖归宗呢,你就向着她了?”
  这是李佳莞真正慌乱的理由,令她迷失了理智,“爷爷老糊涂了,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什么骨血情亲……你信不信等她拿了钱,转脸就给她表哥那家人,还指望黄鹦孝敬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推开那些玻璃器皿,趴在一片狼藉的桌上哭了起来,“我才是他的孙女,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宗月静静等到她只有哭声传出,漠然起身,将要走过桌旁却不料被她拽住。李佳莞抱着他的手,泪汪汪的望着他,苦苦哀求道,“陈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一定要帮我。”
  陈宗月似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抽离了自己的手。
  当天晚上,窗外斜投进一束白炽的光,被蚊帐过滤得柔和而迷蒙,床上的少女脸庞仿佛扑上了白铅粉。
  黄鹦平躺着观察自己的手,把它翻来覆去,指尖在掌心描绘,下午因为太紧张而逃走,头发上的丝带花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但这些不重要。
  闭上眼睛,将掌心贴上她肉桂色的唇,仿佛可以穿过这一层肥皂的味道,闻到淡淡的檀香和烟草味。
  她高高仰起下巴,那只手抚摸她的颈,从凹陷的肩骨到她胸前,再从平坦的小/腹到骨盆上的罅隙,就像躺在海上,找不到岸。
  早晨下了一场雷阵雨,盛夏的天气是如此诡谲,让人毫无头绪。
  曲小楼带着伞走出大世界,午间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心头的躁郁,也或许是因为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街边商店檐下仍有未滴完的雨水,她走得很快,导致皮鞋的鞋面溅上泥点,他也大步紧随,裤管湿了一片。
  她出其不意地站住脚,转身说,“别跟着我了!”
  钱丞吊儿郎当的说,“马路你家修的?我爱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你管得着吗?”
  曲小楼狠狠剐他一眼,继续往常光顾的小饭馆走去。
  街道的聒噪也掩盖不了厨房锅铲交战的声音,饭馆的墙上一半是瓷砖一半是绿漆,挂着巨幅的菜单。此时,饭馆内坐满了人,钱丞坐在她的对面。
  饭馆老板背个装满零钱的腰包,拿着本记菜单来到这一桌,钱丞迅速决定道,“炸猪排饭!”
  曲小楼无神的眼睛盯着他,一声不准备吭的样子。他见势对老板说,“她来份三宝饭。”
  老板记了两笔撕下来,走回厨房窗前。
  她似乎是隐忍不发的开口,“钱丞……”
  “不容易,还记得我叫什么。”
  曲小楼压着怒意道,“你日子过得很闲吗?我有自己的生活,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的就来打搅我……”
  那是第几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整日坐在天井里的板凳上温习功课,他从外头打球回来,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身体,像给她刷了一层铜色的釉,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钱丞偷摸潜入,抢了她夹在书底下的考卷,大声嚷嚷,“哎,差一分及格啊!”
  “你还给我!”曲小楼急了又抢不到,狠狠踩了他的脚。钱丞跳着抱起脚嚎叫,她夺过考卷,叠了又叠,夹进正在做的这本习题册里。
  钱丞笑着上去揉她的头,她躲着打他的手,“滚开!”
  那晚,他抱起篮球,回头说了声,“笨!”
  她就是笨,又不服输。
  两份饭上桌,曲小楼不准备再跟他多说一句,掰开一次性筷子,低头往嘴里塞着米饭。
  当钱丞也拿起筷子的时候,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好像滴到她的饭里。考试考砸没哭过,被流氓痞子调/戏也没哭过,他打架打出一脑门血,她哭了。
  曾经,她的眼泪是他的功勋章,是他得意洋洋的资本,今时不同往日,不同往日。
  “我就你吃一顿饭,搞得像要你命……”
  今天有一整天的课,黄鹦是居住本地的走读学生,没有宿舍可以回,她几乎是仰躺在湖边的石阶上,身旁坐着同样是走读生的江艳,附近只有一家饼屋是她们爱去的地方,后头是一座教堂。
  黄鹦曲起一条腿,抓了抓小腿上被蚊子叮的包,望着绿玛瑙般的湖,突然问道,“你说,和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江艳捧着鲜奶蛋糕,薄薄的塑料纸壳啪嗒啪嗒的响,她思考道,“可能……就跟奶油放在嘴里搅一搅,感觉差不多吧。”
  黄鹦撑坐起来,接过小塑料勺挖了一块奶油放进嘴里,上颚和舌头互相舔了舔,不以为然的说,“一会儿就化了。”她还了勺子,又仰回石阶上去。
  江艳笑嘻嘻的瞧着她说,“思春啊。”
  黄鹦没应她,闭紧眼皮抬头仿佛享受日光浴,湿漉漉的阳光洒在她瘦骨伶仃的身上,她的玛丽珍小皮鞋泛着光,含苞待放又风情撩人。
  江艳好奇的问她,“高中没试过吗?我姐就是念高三那会儿怀孕的,大学也不让上了,在家专心带孩子。”
  她睁开眼疑惑道,“你姐夫不是个外国人吗?”
  “对呀,就是他们学校请的外教。”
  黄鹦挑眉又摇着头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夫啊。”
  江艳捅了她的大腿,“没回答我呢,你上高中就没早恋?”
  “恋过。”黄鹦伸出手指给她数,“第一天傍晚他向我表白,第二天牵了手,第三天被老师抓到,问我们是不是谈对象,我说是,他说不是。”
  “不过没什么好惋惜的,那时候跟他牵手都像喝白开水,没滋味。哪像现在,见不到他就想办法见,一见到他就心动。”
  这前后两句肯定说的不是一个人,江艳记起道,“那个陈先生?”她没见过陈宗月,但是见多了四十岁的老男人,一个个裤腰带挂在肚腩上,松垮粗糙的皮挂在脸上。
  江艳劝说道,“你也别死抱着这棵老槐树,好歹给年轻小伙子留点机会,多跟他们接触接触,我看高子谦那样的就不错啊。”长得俊俏,家里还有钱。
  “没兴趣。”黄鹦撇撇嘴。
  高子谦已经是万中挑一,她都提不起兴趣,剩下的男生要么是其貌不扬,枯燥乏味,要么就是油头粉面,腻得慌不说,还没什么内涵。
  与其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看两眼陈宗月,有益健康,延年益寿。
  傍晚红霞漫天,黄鹦背着她装书本的帆布袋,冒着被这户人家发现的风险,也要摘一朵鸡蛋花跑走。跑了几步远,她把花别进后脑勺的头发里,回了家。
  上楼的时候,听到的不是电视剧对白,倒是祖母的声音——
  “这不是阿聪要再婚了嘛,孩子这么大了心里难免不舒服,我带她到处逛逛,正好她也说想姑姑了,就逛到你这儿来了。”
  难得开了空调,她撩起门帘一阵清凉,除了祖母,家里的小竹椅上还坐着二叔的女儿黄翩翩。她比黄鹦小了两岁,体态丰满,乳白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眼睛像是浮肿的一样,脸颊两侧有一些雀斑。
  老太太见了她就喊道,“哎呀,黄鹦回来啦。”
  黄鹦随便地应着,多瞧了黄翩翩几眼,担心她屁股底下的竹椅会散架,也顾虑到她的感受,没有言语。
  可是,黄翩翩敏/感的察觉到了,她低下头。
  老太太走到厨房边上,说着,“曼虹啊,今朝我过来也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上回不是借你六千块钱……”
  黄鹦全神贯注地提防着祖母,没有留意到黄翩翩,更不知道她已经走进她的房间,仰着身子向外张望一眼,悄悄打开她的衣柜门。
  她试图将每件裙子使劲掐,轻薄的就攥成一团揉搓,看到那些皱巴巴的料子,才感觉畅快。突然,她发现一件珍珠白的裙子,领沿和裙摆上细致的蕾丝。
  黄翩翩摸了摸那领子,又拎出这整件裙子,上下打量的眼里满是渴求,她翻出衬里,忍不住将那光滑的绸缎往脸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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