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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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字还真是没有叫错。
  被这山猫一闹,几老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上首温润如玉,毫无棱角的年轻男子,他虽然面色称得上柔和,但是目光中还有没有散去的冷然,让人不敢直视。
  大厅内陡然安静下来,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这时大家才赫然想起,当年仅十五岁的童观止就是在童氏支持东方氏之后,卸了他父亲的家主之权,取而代之。果敢杀伐,强行镇压了一切反驳的声音。
  如今已经过了七八年了,众人再未见他发过脾气,他面上的青涩与戾气早已褪得一干二净,越发沉稳深敛,情绪不露于形色,收放自如。跟他计较、争论、蹦跶,就像是丢进海里的石子,他波澜不惊。
  这让他们也快要忘记了这年轻人也是有爪子的,就连那碰不得胡须、碰不得尾巴的山猫都被他逼退,他收敛了利爪,可依旧从骨子里散发出杀气,没有善。
  一场争论匆匆结束,几人也不顾外面还飘着雨丝,匆匆就离去了,听进去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那颀长身形的男人独自站在轩窗前,看着屋外秋雨如雾,漫天水汽携寒凉,脚踝处,犹如牛毛针钻入骨髓,细细刺刺的疼起来,他静?如雕塑。
  燕回拿了温好的酒壶进来:“大爷,药酒温好了。”
  童观止方回过神来,看了看那酒壶,道:“那就试试她的本事。”
  林二春回到家打了一盆水来查看额头的伤,果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邓文静见了还笑她臭美:“表姐,你肯定是故意的吧,反正也掉痂了,不如拿针给你戳破了,再找二姐要胭脂给你点上,让胭脂长进肉里,这样还好看。”
  言语之中她自己也恨不得拿针在额头上也戳上一个洞,然后点上胭脂。
  林二春闻言满头?线。
  邓文静已经拉不住的去找邓文秀要胭脂去了,邓文秀快要出嫁了,胭脂这种东西还是有备着的。
  都是年轻的女孩儿,都爱美。姐妹三个一通胡闹追赶,还是钟氏出来喝止:“不能点!都不准点。”
  钟氏是听人说过的,眉心一点胭脂痣虽然好看,也是富贵痣,但却是半生流离漂泊的面相,她宁愿家里的几个闺女安安稳稳一生,也好过富贵却漂泊不定,就算并非天生的也不成。
  林二春不信面相,但是也不想在好端端的皮肤上弄个瑕疵。
  她很快就没时间想这个小伤口,第二天雨停了,但是天还是阴沉沉的,担心又有一场大雨将至,邓家人决定马上就去将谷子给收回来,就是要晾晒,那还是等到收回来之后在自家的院子里晾晒。
  邓家的田地不多,也就是刚够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邓喜忠、邓喜仁带着邓文俊、文氏、张氏五个人辛苦两天也就差不多能够割完了。
  林二春伤刚愈合,也不用她下地,她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便主动承担了送饭、送水的活。
  第三天一大早,她去运动了一趟,又给田间送了一趟水,回来的时候路过禾场,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有人叫她的名字。
  等她刚掀开斗笠,还没有看清楚人,就已经被人钳制住了,后脑勺一痛,连声也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辆马车上,马车在路上飞驰,颠簸得她头昏眼花,难受无比,不过身体并未受到束缚,她刚动作,那马车就急停住了。
  从车帘外传来有些沙哑略带鼻音的男音:“林二姑娘,既然醒了就下来吧,到了。”
  林二春因他这称呼和这还不算太糟糕的态度微微一愣,前后两世在这个时候,她应该都没有结过什么要绑架她的仇家,当然林三春除外,现在见对方的态度,她当即就排除了林三春。
  这时,面前一亮,湿润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车帘子已经被人撩开了。
  车外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陌生青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肤色微?,眉目细长精致,双眸有些发红,瞧着有些肿。像是哭过了,他一手拿着一柄剑挑开了帘子,正直直的看着林二春。
  “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顺便让你看一些东西,等弄清楚了我会送你回去。”
  林二春从车里钻出来,他还将车前壁上挂着的一把油纸伞拿下来,给她撑开了,递过来:“请。”
  林二春环顾四周,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了一下。
  马车就停在一个石桥上,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许多杂草,有的已经枯败,有的还茂密,歪歪斜斜看着有半人高了,顺着石桥往那边看,不远处就是杂草和慌木掩映下焦?半垮的木头架子,有的房屋已经垮塌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堵墙,有的地方只冒出一堆青砖瓦和散乱的支架,这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废墟。
  远远看去,这废墟似看不到边际,因为占地广,沐浴秋雨和秋风之中,树木的枝桠摇晃沙沙作响,更显荒凉,让人一踩在这荒草萋萋的地面上就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
  林二春一时心中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青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确定她自己是从未来过这里的,更不知道她有什么能够告诉对面的青年的。
  似看出她面上的疑惑,青年哑着嗓子道:“这里就是康庄。”
  他指了指马车后,林二春一回头果然见到一块石牌楼,上面虽然已经爬上了青苔,但还是能够认出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康庄”,虽然沧桑却依旧矗立的石牌楼,透露出这富贵庄里曾经的繁华和热闹。
  他又指了指桥下,目光有些幽远,像是想到了陈年旧事。
  林二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方是河床,只有浅浅的几洼水。露出河底的淤泥。
  “曾经这里的水只要在这桥上一弯腰,就能摸到,四年前的今天,河水全部被血染成了红色,后来没人打理就渐渐干涸了。”
  林二春不知道说什么好,猜测这青年的身份。
  康庄距离虞山镇百里之遥,这里她从未来过,但是旧事她却是听说过的,在两江境内这都是人尽皆知的,当年前朝被逼退逃离江南的时候,将康庄灭门,将资财劫掠一空,是一出人间惨剧,也让两江百姓对前朝更添仇恨。
  可,康庄跟她有什么关系?
  青年从回忆里出来,认真的问她:“林二姑娘,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林二春正要否认,这时少年看向后方,目光微紧,他拍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儿就拖着马车往石桥边的树林子里去了,然后冲林二春道:“有人来了,我们先走。”
  第073第三人,因为她而变了?
  林二春被这青年直接带进了庄子。从头走到尾,穿过这片曾经是江南最显贵的庄子。
  他们从这石牌楼一直走到了庄子最末的陵园。
  青石板路上经过时间的洗礼那上面的血迹早就消失了,只有斑驳杂乱的刻痕和湿滑的苔藓。
  断壁残桓上的烧焦的痕迹,时不时见到插在残破门扉上的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箭,记录下当年的血腥残暴。
  一路沉默。
  青年不说话,林二春便也不说话,虽然不认识这里的人,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可目睹这废墟的凌乱惨况,她心里依旧有些心塞沉重。
  她偶尔将目光从废墟上挪开,看见身侧的青年又红了眼圈,他垂着头无声落泪,不时横臂抹掉脸上的泪珠,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出些许稚气来。
  他们走得很慢,身后的人许是停在了康庄的石牌楼处,并未跟上来。
  到了陵园,他领着林二春继续朝前走,放眼所及整?排列的坟包看得林二春心中发紧。
  青年一个个看过去,一个个哀痛悼念,几次拳头颤抖。
  秋风瑟瑟,秋雨沥沥,让这陵园不止肃穆还多了几分让人生惧的气氛。
  林二春没有打断沉浸在悲恸中的少年,她可以体谅对方的痛苦,但是却无法遏制心底对这静谧陵园生出的恐惧。为了转移后背生出的寒意,她暗暗猜测着他的身份和意图。
  当年朝廷兵临城下,蒙古人节节败退,撤退得很是匆忙,对偌大一个康庄进行了血洗,匆忙之间肯定会有几个活口留下吧?而且庄子里肯定也有人外出呢,陆家应该还有人活着。
  见这小青年在陆道远的坟前停留驻足,神情悲戚难自抑。林二春便猜他也许是陆道远的直系血亲,陆家的嫡系,当年事发的时候他才十岁出头,半大孩子,要是陆家还在,他现在多半是无忧无虑,正是到处欢乐的年纪......
  正在胡思乱想,这青年猛然转过头来。悲戚的神色看得林二春有些不忍,又不知道如何劝慰他,更费解的是他带自己看这个,到底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消息?不管他想要得到什么,注定是要失望了,对这里她一无所知。
  青年突然开口跟她沉声述说起来:“事发的那天是康庄每年固定的重要日子,每年的这个时节陆家上下也都忙得差不多了,这一天既是庆贺一年的丰收。也是联络族人间的感情,所以每年这一天所有陆氏亲族基本上都会从外面赶回来团聚。”
  林二春悲悯的看着他,他悠悠的道:“不过事发的前一天我正好出去了,才避过了这一劫。你一定以为康庄肯定还有别的活口吧,这里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口,而且肯定还有地窖或是别的逃生通道,还有别的能够躲避的地方。”
  不等林二春回答,他便自顾自的道:“没有。所有的通道和准备的逃生之路都被提前堵死了,要么就是被人杀死在通道内,这庄子里的井水中还被下了药,我找了这几年,除了旁支远亲,关系亲近些的血亲中没有活口,只有我。”
  林二春讶然,的确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她几乎马上就从他的话中找到了最大的疑点,家族的逃生之路,外人应该不得而知,那蒙古人怎么会知道,还能提前防范?
  对方对上她的目光,突然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脸上渐渐浮现激动狰狞之色,林二春被唬一大跳,她想要挣脱,可这单薄青年力气却极大,丝毫不能动弹。
  他的气息有些急促激动:“所以,怎么会是蒙古人呢?林二姑娘,你看看这里躺着的人,他们何其无辜,何其凄凉,我敢保证,他们之中绝对没有大奸大恶之徒,他们也曾造福乡里、与人为善,他不该这么死去的,你一路看过来,也动了恻隐之心的,对不对?”
  他目露恳求:“求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是谁制造了康庄惨案?你肯定是知道内情吧?”
  林二春见他激动失控。更被他话语中的肯定给弄得昏头转向,越发认定这青年莫不是为了报仇而疯了?之前看他还觉得颇为正常,可正常人会随随便便掳个人来就逼问别人是不是知道内情吗?
  这还真是飞来横祸。
  可眼下四下无人,她又受制于这疯子,值得放缓神情,放低了声音,竭力平静的劝他:“陆少爷,你先别激动,你先冷静下来,你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心情。”
  “我很冷静!”
  “那你好好想想,我是林二春,只是虞山镇的一个村姑,虞山镇距离这里百多里路,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康庄。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尽量淡定平和,哪知,这好声好气的一句话说完,对方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得林二春觉得自己的肩膀是不是已经脱臼了。
  林二春忍痛,心里叫苦不迭:“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对方低低的朝她吼:“林二春,我知道你是林二春,你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吗?你知道东方承朔,知道康庄,知道陆道远,知道他们交情深厚!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知道的真相!”
  林二春神情愕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对方瞪大眼睛,继续道:“我发誓,就是你说了,我也不会当你是妖魔鬼怪!我也不需要你拿出什么证据!证据我自己会去查!”
  林二春彻底懵了,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你......”
  “这是你亲口跟薛桐花说的,我都听见了,林二姑娘,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所知道的,我不是要伤害你,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古怪,这跟我没有关系,你若是告诉我,就是我陆家的大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自然也会帮你隐瞒秘密。”
  他这么说,林二春就明白了,这次她是真切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只是想让薛桐花帮她引来东方承朔,让他看到林三春的真面目而已,哪知道随口一句话,竟然引来今天的横祸,被人听见了。
  可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十分小心谨慎,四下看过并无外人,眼下也不是后悔的时候。
  要是传出去,会落得什么下场她自己也不知道。
  别的不说,要是东方承朔要是知道自己算计他,以他如今对自己的厌恶程度,只怕自己没有好果子吃,虽然他那天是上山去了,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反正还是跟林三春搅合在一起,没有让她达到预期的目的,东方承朔对林三春容忍,肯定不会容忍她。
  看出她的犹豫担忧,青年松开一只手,郑重的指天发誓:“我陆?修发誓,绝对不会将林二姑娘的秘密泄露给第......”
  说到此处,他的话语稍稍一顿:“绝对不会经过我的嘴让第四个人知道。”但是她自己露馅。让白洛川看出端倪,就怪不得他了,他从未将从林二春这里探得的古怪之处,告诉过童观止以外的人。
  林二春暂且没有发现这语句中的漏洞,陆?修继续说:“要是姑娘因此而生出祸事,我必护你周全,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然后问她:“现在可以说了吧?”
  林二春欲哭无泪,还有心思问:“这么说。已经有第三个人知道了?除了你、我,还有谁?”
  陆?修目光一动,没有回答,只突然眉头一蹙,偏头看了看陵园入口处,放低了声音:“有人来了,你躲在这里别出声。”
  林二春也看外面,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陆?修凝眉肃目收回视线。也不怕林二春会突然求救,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轻声道:“是东方承朔。”
  林二春顿时就绝了求救的心思,别说求救了,这男人要是戳穿她,她一下就要面对两个敌人,只能认命的藏在坟堆后面的荒草里,见这青年身形一晃,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她仰头往一边的树木上搜寻,好不容易才在针叶浓密的松树间发现了他的一只脚。
  见过了他藏身的办法,林二春心中暗暗嘱咐自己,以后说话行事一定要谨慎,关于上一世的种种最好永远也不要提及了。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陆?修要盯上她呢,难道只是巧合吗?
  她突然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陆?修难道跟那个叫燕回的小厮一样都是童观止的人?
  心中一动,她又想到除了陆?修,一直脱线的还有童观止,他......就是第三个知情人?
  她越想越怀疑,越想越觉得是。
  上一世这时候她一次也没有见过童观止,可如今她已经见过他好几回了。
  她静静的思索,除了第一次在童家地窖见到童观止大约是林三春算计的,还有在自家门口和第一次在白洛川那儿偶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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