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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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秀,可能是在火车上的那两天老太太念叨的有点多的缘故,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所有人的眼皮都跳了跳。
  不过老太太的媳妇秀秀可是已经结婚生了孩子的妇人了,面前这个姑娘的打扮显然还是未婚,何况秀秀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同名也是正常的。
  “三叔,我们先去房间里聊,这里人太多了。”
  阮袁青眼底闪过一丝冷酷,在港城这么些年,他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阮袁青了,这些烦人的东西必须解决掉,省的以后给三叔惹来麻烦。
  华国人喜欢看热闹的心性是天生的,现在在华侨饭店门口上演的这出大戏,早就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阮袁宽和阮袁恕也有些惊慌,毕竟他们现在还在大陆,还不想和阮援疆这个坏分子扯上什么关系,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们必须还像以前那样,维持大义灭亲的表象。
  因此对于阮袁青的提议,没有一人反对,一行人刚出饭店,又走了进去,去位于七楼的阮袁青的房间。
  江一留紧紧握着阮阮的手,不知道那对夫妻曾经对阮阮做过什么,自从他们一出现,阮阮就变得格外紧张,眼底还透着一丝恐惧。
  他从来没有见过阮阮这副模样,联想到阮阮刚来到青山村时小心敏感的性子,他敢肯定,那对夫妻给阮阮留下的,绝对是一些惊恐难堪的回忆。
  会对忍心伤害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举报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些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一留想着,在离开海城之前,总得替阮爷爷和阮阮出口气吧。
  第93章 海城行(十一)
  阮袁青入住的是华侨饭店最大的套间, 除了整洁明亮的客厅外, 还配有厨房、卫生间和卧室,卫生间内安装了最新的淋浴系统和马桶,相较于现在普遍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的厨房和茅房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个豪宅了。
  阮袁宽夫妇进了套房以后,一双眼乌溜溜地在屋内打转,眼神还不时瞟向阮袁青放在客厅的两个行李箱, 在心中估量这个远赴港城的大堂兄的处境。
  “江先生,小宝, 你们坐。”
  阮袁青客气地招呼着江大海和江一留,将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阮袁宽夫妇和阮袁恕视作空气。
  “阮先生你太客气了,叫我大海就行了, 老是先生先生的,我还有些不习惯。”江大海搓了搓手,老实巴交的脸上有些窘迫。
  “行,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大海,你也别客气, 叫我阮大哥就行。”阮袁青并没有鄙夷江大海的小家子气, 反而十分欣赏对方的淳朴的特质。
  “这——”
  江大海看了看对方熨烫的笔挺的西装, 锃光发亮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新年的时候他妈给他做的灰布棉袄, 以及他媳妇给他一针一线亲手纳的千层底棉布鞋,虽然一点都没有因此嫌弃自己身上的穿着,可是真让他叫阮袁青一声阮大哥, 他还是叫不出口。
  “大哥,不是我说你,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边收,这种泥腿子,还不是看上我们阮家的财势,哪里有资格和你称兄道弟。”
  阮袁宽笑着拉着媳妇坐到阮袁青左侧的沙发上,觍着脸说道,看向江大海的眼神透着鄙夷。
  不过就是送老头子来城里的乡巴佬,给他点好脸,他还真喘上了。
  “就是,咱们才是一家人,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只有自家兄弟,才能互相帮衬,那些巴上来的泥腿子,也不知藏得是什么心。”严丽搭着自家男人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阮袁青和阮援疆冰冷的神色。
  江一留看了看自家老爹窘迫青白的脸色,对那几个聒噪的不速之客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低垂着眼,想着到底该做些什么,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曾经有人总结过一段话:五十年代嫁英雄;六十年代嫁贫农;七十年代嫁军人;八十年代嫁文凭;九十年代嫁干部......
  江大海作为军人的儿子,三代贫农,在这个时代,一直都是极其自信的。可是来海城的这些日子,见识到了外头世界的繁荣,他忽然意识到,一直被困在青山村那个弹丸之地的他是那么见识浅薄。
  “爸,老师教导我们工农兵最光荣,为什么这几个叔叔阿姨叫你泥腿子,他们是走资派吗?老师说只有那种走资派才会这么叫农民。”江一留指了指正在巴结阮袁青的阮袁宽夫妇,装作天真地问道。
  走资派,这可是顶大帽子,当初阮援疆之所以会被批斗劳改,其中一个罪名,就是反政府的资本主义主义分子,妄图夺取政权,将无产阶级专政转变为资产阶级专政。
  阮袁宽夫妇想跟着阮援疆移民,可是这事毕竟还没办成,他们还得在海城住着,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就麻烦了。阮袁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瞪了眼说出这番话的江一留。
  “小弟弟,这个叔叔不是这个意思,他自己也是工人,工农兵都是处于同一阵线的,他怎么会看不起农民呢。”
  阮袁恕有些不屑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三哥,可是现在他们几兄弟必须联合起来,他虽然心中不耐,却还是好声好气地帮他解释道。
  “噢,是这样吗!”
  江一留眨了眨眼,显得天真又可爱:“原来泥腿子和乡巴佬不是骂人的话吗?那我以后可要和我们老师好好说说,海城的工人都是这么称呼我们农民的,老师一直都教错了。”
  他这番话简直就是不怀好心,这年头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扣帽子的事情,一个闹不好就会引起农民和工人的矛盾。而作为引起这番矛盾的阮袁宽夫妇和火上浇油的阮袁恕,自然也落不得好。
  永远别小看这个年代语言的威力,多少人就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最后被批斗的家破人亡。
  阮袁恕的笑脸渐渐僵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个只到他腰部左右高度的小男孩,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僵他一局。
  “小弟弟,刚刚那个叔叔说错话了,姐姐替他像你道歉,这个糖果送给你,刚刚那番话咱们以后可不能往外说了。”
  一旁的方秀秀眼神闪烁,半蹲下身从羊羔皮的小皮包里拿出几颗糖果,哄着江一留说道,甜蜜温柔的笑容,让阮袁恕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恋和满意。
  江一留并没有去接她手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反而挑了挑眉:“既然姐姐都说那两个叔叔说错了话,那他们是不是该和我爸爸道歉,老师说知错能改,还是个好孩子,这些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几个叔叔应该也知道吧。”
  他眯着眼,笑的像个天使,只是在方秀秀和阮袁恕的眼里,此刻的江一留就是一个烦人的小鬼。
  方秀秀收回手上的糖果,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隐晦地朝阮袁恕试了个眼色。
  阮袁恕胸中憋闷,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六七岁的小屁孩逼得道歉的一天,更何况这祸还不是他惹出来的。
  “这位大哥,我替我哥哥刚刚的那番话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阮袁恕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不愿,反而充满了真诚。
  方秀秀的眼神闪了闪,这样能屈能伸的男人才是她要找的对象,以阮袁恕的心智手段,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在二叔之下。何况,二叔说过,他绝对会极力扶持袁恕上位的。方秀秀想了想两人即将到来的婚期,又看了看高大挺拔,长相英俊的阮袁恕,心中有些甜蜜。
  阮袁恕道完歉,用警告地眼神看了眼阮袁宽夫妇。
  阮袁宽撇了撇嘴,可是又有些畏惧这个深不可测的弟弟,何况对方即将成为海城头号人物方长征的侄女婿,他更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只能一边在心底恨得牙痒痒,一边向江大海道歉。
  江大海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虽然不屑这几个连亲生父亲都陷害的畜生,可是对方既然道歉了,他也没揪着不放。
  自家儿子真有本事。
  江大海此时心里一点抑郁都没了,反而喜滋滋的,他这是被儿子给维护了。果然努力还是有效果的,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在小宝心里的地位能和几个闺女平起平坐了。
  江大海给自己打了个气,一下子满血复活了。
  阮袁青在阮袁宽说出那番侮辱人的话的时候,就想替江大海出头,可是被坐在一旁的阮援疆拦了下来,用看好戏的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静。
  接下去的一幕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把阮袁宽和阮袁恕两人都制住了,虽然这也是因为阮袁宽的话里有明显的把柄可抓,可江一留的这番表现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不卑不亢,步步紧逼,直到逼迫对方抱歉为止,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岁孩子能做的到的事。
  之前三叔告诉他这个孩子的聪明机灵,他还有些不信,毕竟他身边有不少聪明的孩子。在他看来,江一留的出生和他所受的教育环境,注定比不过那些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大家子弟。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江一留的表现完全激起了阮袁青的惜才之心,如果可以,他都忍不住想把人带回港城好好培养了,将来也是阮家的助力。
  阮援疆似乎看出了侄子的想法,隐晦的摇了摇头,别说江家人不会同意这个荒谬的决定,只要江家几个闺女还在渝川县待着,那孩子就不可能离开。
  对于那几个姐姐,那孩子似乎有无解的执念。
  阮袁青看出了三叔的暗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阮袁宽夫妇和诚恳和煦的阮袁恕时,一改面对江家人时的和气,身上的气势一变,一下子成了那个港城人眼中不好接近,老奸巨猾的阮家大少。
  “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们在港城也有所耳闻,你们恐怕不知道,早在接收三叔被下放的消息的时候,大伯就做主,将你们三兄弟从族谱上除名,现在阮家承认的三叔的子孙只有袁进这一脉,至于你们,抱歉,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阮袁青勾了勾嘴角,显得冷漠无情。就凭这些畜生的所作所为,放在大伯所在的米国,或是他们这一系所在的港城,都不会只是除名这么简单。
  阮袁青的眼神幽暗,勾起的嘴角也显得有些玩味。出发来大陆之前,他爸可是嘱咐过他,除了尽力把三叔带出来以外,一定要让这些人长长记性,不过一切还是要尊重三叔的意愿,毕竟这些人都是三叔的亲生骨肉,难免还有些感情。现在看来,三叔对这些人似乎十分冷淡,这样也好,他也能放开手脚。
  “怎么就没关系了呢。”
  阮袁宽再蠢,也知道对于阮家这种老牌世家对于族谱的重视,一旦被除族,就意味着他们和阮家没有任何关系,老头子的财产,他们都没有继承的权利。
  虽然在现在,宗族意识已经逐渐单薄,法律也不承认这些陋习,可是阮家人却一直都遵守着由古传承的族训。阮家能传承上百年,也离不开这些族规的牵制。
  若除名之事不改,他们就断了跟阮袁青一块移民的机会,这让贪婪的阮家兄弟如何接受的了。
  第94章 海城行(十二)
  “大堂哥,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当初大伯一家和你们去了外头,就留我们这一房呆在这,这里头有多艰辛, 你们还不知道吗。”
  阮袁宽的眼中闪过一丝记恨,虽然现在所有的宣传都是在说国家的日子有多好,外头的日子有多差, 可是实际上,透过那些华侨的嘴, 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远在米国或是港城的华人日子有多滋润,至少比起现在的国内来说,不会艰难到想买一块布, 吃口精粮都要绞尽脑汁的地步。
  当初要是去外头的是他们这一房,凭着那些资产,无论到哪,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于情于理,大房才是该留下来保全阮家祖业的, 他们三房吃了这么多亏, 受了这么多苦, 现在带他们出去过好日子不是应该的吗,还推三阻四的。
  他就不信, 若是大堂哥处在他们这个位置,会做出和他们不同的选择。
  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而且人家都盯上他了, 早晚都会被斗下台,用老头子的牺牲给他们这些子女换些好处,有什么不可以。若不是他们几个机灵,恐怕最后的下场就是和老头子一块被送去乡下,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爸,你帮我们说说话啊,我们可都是你儿子,不能你要去过好日子了,就把我们三个儿子抛下。”
  阮袁宽看阮袁青无动于衷,又将枪头对准了老头子,他不信他爸会对他们几兄弟这么绝情。
  “就是啊,咱们三房的香火总是得传下去吧,爸,你要是不想见着我们几个,那就把阮晖和阮晓几个孙子带出去。”
  严丽眼神闪烁,表面上是退了一步,实际上,除了十一岁的阮辉,今年才刚刚两岁的阮暄还需要亲妈的照顾,老头子要是心疼孙子,到时候让几个孩子哭闹一下,他们这对做父母的不就能顺理成章的出去了。
  阮袁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妻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抹赞赏,也跟着改了口风:“对啊爸,你不心疼我们,也要心疼一下孙子吧。就阮阮一个女娃,怎么继承咱们阮家,还是得把阮晖他们一块带出去,好互相帮衬。”
  江一留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听着几人厚颜无耻的狡辩,也担心阮爷爷会碍于血缘之情,一时心软,同意将那对夫妇口中的孩子带去港城。
  按照阮阮听到那些名字时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来看,如果阮爷爷真的松了口,那么想尽办法,他也不会让阮阮去港城了。
  千万不能小看孩子的破坏力的残忍心,在善恶还没形成的时候,如果没有合适的引导,他们会绝对欺负一个同龄的孩子,和踩死一只蚂蚁,扯碎一只蝴蝶的翅膀一样普通。何况按照那对夫妇的教育,恐怕阮阮在他们眼中就是眼中钉一样的存在,他无法想象,单纯可爱的阮阮和几头饿狼同处一室的场景。
  他宁可阮阮留下来,接受之后五年无法估量的危险,也不想直接将她放入一个注定千疮百孔的牢笼。
  幸好,阮爷爷没有让他失望。
  “当初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阮援疆叹了口气,这说出口的话让阮袁宽和阮袁恕俱是眼前一亮,连一向心思沉稳的方秀秀都忍不住抓紧了手上的小布包。
  “可是——”阮援疆话锋一转,眼神如刀直射面前几个儿子儿媳的心中。
  “我没有想过,我阮援疆的儿子,会从好好的人,直接变成畜生。”
  “你们几个,我不会帮,也帮不起。现在你们也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了,我也不欠你们,以后就当是陌生人,我没你们这样的儿子,你们也别认我这个爹。”
  可能是受过西方教育的缘故,阮援疆在子嗣上比几个哥哥更为豁达。在他看来,父子亲缘都需要缘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足以证明,他和这几个儿子没缘分。
  他们看中的只是他身后的好处,而不是他这个父亲,那他又何必再为他们考虑呢。
  阮援疆这句绝情的话,让出了阮家兄弟以外的人听得心情舒畅,没错,连亲生父亲都能出卖,亲大哥唯一的女儿都能伤害,不是畜生是什么。
  有些畜生还跟人讲感情呢,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阮袁宽和阮袁恕原本笑着的脸顿时僵在了那里,看着众人嘲弄的眼神,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老家伙,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好脾气的,你现在嘴硬,到时候死了没人摔盆,小心做个孤魂野鬼。”
  阮袁宽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也不想再演什么父子情深了,看老家伙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了,他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港城又怎么样,还不是寄人篱下,他倒想看看,老头子的日子能过得有多好。现在是二伯还活着,等二伯一蹬腿,那几个堂兄哪个会把他当一回事。
  “这位叔叔,你又说错话了,主席都告诉过我们,所有牛鬼蛇神都是要被打倒的,你说世界上有鬼,这是搞封建迷信,是旧社会糟粕的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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