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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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氏觉得不能由女儿这般担忧下去,女子嫁人本就不必做小娘子时轻松,若是再这般思虑甚多,只怕久郁成恙。她正了正脸色,拉着长宁的手狠狠的晃了晃,声音沉肃:“不可如此乱想!你须知,嫡庶有别,你阿翁妾室所出的子女再猖狂,又可敢在世子与砚郎面前嚣张?若将来真有那日,便是咱们舒家,也定不会饶他!阿桐,谁都不能保证陆三郎一辈子不纳妾,但未来多变数,若你此时便心中与他生了芥蒂,那将来便一定会如你所想那般,既如此,阿桐何不试着与砚郎交心相处呢?或许,会成一对恩爱夫妻也不可知?若是……真到你忧心的那一日,为娘哪怕是被世人骂恶妇,也让你兄长将你从陆家接出来,不让你受他那等委屈!”
  长宁抬眼看向曲氏,只见母亲满是担忧之色,心里登时生出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她眼前渐渐朦胧,自她出嫁,母亲便日日忧虑,忧心她一人在定国公府无依无靠,担忧陆三郎一去不返,又恐她不得陆三郎欢喜……这三年,她并未觉得难过,可对母亲来讲应是度日如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陆三郎归家,却又因自己心中无端忧愁而烦心实在是不孝。
  曲氏一向保养得宜,又无劳心忧愁之事,四十余岁的年纪却如三十妇人一般,可这两三年,她明显觉得母亲老了些许。她看着曲氏,却被母亲眼角的细纹刺痛的双眼,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
  曲氏连忙见女儿抱入怀中,柔声哄到:“阿桐也莫要为娘的此番话便草率决定,若是砚郎与你阿姑暂且都不介意这般,你也可与砚郎再熟悉些,只是那些尚且未发生的事情便不要担忧了……我的阿桐这般好,他陆三郎又怎会不动心?”
  “……这三年间,因北地战事,朝中变动不大,只是乐容比当年更得圣上信任,虽仍是从六品的起居郎,但年初又兼崇政殿说书,已是十足的天子近臣,砚郎对此可有不甘呀?”
  舒晏清笑意融融的看着陆砚,目光微不可查的审视着他的面色。
  陆砚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崔小郎本就才华出众,又为人温和,当年圣上任命他为起居郎本就是信任之举,这三年,孙婿虽在北地,但粮草督报也常由他经手,处事圆融,又深明圣意,有此才能,兼居说书一位倒也理所应当。”
  舒晏清微微点头,陆砚这番话评价十分客观,而且坦然不见嫉色,心中不由对他好感又加一重。
  陆砚见舒晏清此问,便知朝中应是流传了一些不甚好听的闲话,他虽未曾听闻,但也能猜出一二,因此不由失笑:“祖父可是也与他人一般忧心孙婿因此急惶不甘?”
  舒晏清哈哈大笑,看向他道:“未见你之前是有此担忧,但见你之后便知你心中并不在意此事,如此便好……”
  陆砚脸色一怔,看向舒晏清有些愕然道:“莫不是圣上对孙婿有别的安排?”
  舒修远瞥了他一眼,看父亲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小声道:“圣上是对你有些安排,但……三省之中还有别人对你另有安排。”
  第六十二章
  马车踏着夜色徐徐前行,外面是恒久不变的热闹与喧嚣。长宁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面灯光通明的街市, 点点亮光映在她的眼中像是落在天上的星星。
  陆砚靠着车壁闭目小憩, 虽有些微醺, 但不影响他的思考, 他此次文兼武职, 又是大功归来, 势必要对一些人构成威胁,因为得知那些人想让他就任武职时, 他并不奇怪。只是圣上居然想让他任职户部……他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不知自己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却知道在这两方未能达成公示之前, 他可能就要在家一直歇着了。
  他微微睁开眼, 恰好看到长宁一脸向往的看着外面,看了她许久, 见到马车转弯, 慢慢远离的街市,她眼中的星芒一点点的暗淡, 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很喜欢?”
  “啊?”长宁飞快的放下帘子,转头惊疑的看向他, 半响后才浅浅笑道:“觉得很热闹, 看起来很繁华。”
  陆砚看着她颊边的梨涡, 想到早上看到的最后一首词,突然抬手敲了敲车壁:“掉头去六川河边。”
  长宁睁大眼睛看着她,就见陆砚对着她道:“今日便在外面用饭吧。”
  “可以吗?”长宁脸上时呼之欲出的欣喜, 但很快就想到府中长辈,连忙道:“是否待告知家中之后再出来?”
  陆砚本想说不必,但见她心有忧虑的样子,只能再次对马车外道:“棋福,你回去告知母亲。”
  听到外面的应诺声,长宁扬起笑脸看向陆砚:“我已经许久没有出来逛街市了呢。”
  “有多久?”陆砚看着她,微微垂了垂眼眸道:“是自从与我成婚后么?”
  “那倒不是。”长宁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赶忙否认:“母亲疼我,每逢节日便允我与三哥一道出来热闹,有时三哥当差不能陪我,母亲便带上家中护卫与我一道出来逛呢……上次重阳,我与母亲从万云山下来之后,母亲便带我去了盛阳楼,还碰到了好几位夫人也在那里,还叫了大鼓书,挺好看的,只不过我与母亲离开的时候,还未演完,不知道后来结果如何呢……”
  长宁说话的声音软糯柔和,像是一碗甘甜却不甜腻的糖水,陆砚靠着车壁,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样子,目光也逐渐温柔了起来。听到她最后满是遗憾的嘟囔,忍不住低低笑了声,问道:“可曾记得那小戏的名字?”
  “今日也能看么?可是好像时间挺久的……”
  陆砚看着她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耳朵却听到她口不对心的话,微微挑了下眉头,平静道:“哦,那便……”说还未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双小手抓住。
  “不长!其实一点都不长!”长宁眼见陆砚要反悔,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一整部确实不短,可是我都已经看了一半了呀……所以只剩下一点点了。”说着还用手在陆砚面前比划了下,好像还怕他不信一般,又用力的眨巴着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好似比之前更加璀璨了。
  陆砚唇角轻轻翘了翘,微微抖了下胳膊,顺势握住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小手,看着她道:“是真的只剩一点点没有看了么?可是我记得你说你只看了一半……”
  长宁见他这般不通融,微微撅了撅嘴巴,最后还是妥协道:“是啊,可是……可是我可以只看最后结果的那一点点嘛……”
  陆砚见她不情不愿的嘟着小脸,菱角一般的小嘴微微撅着,不由心情愉悦的笑了,他这一笑,本有些微恼的长宁便想丢个白眼给他,却在看到他的笑容时愣住了。
  长宁自小便不少见美貌的人,舒家的儿郎们皆是翩翩佳公子,可陆砚与她几位兄长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于他们,只是他为人清冷,又是自幼习武,虽面容俊美温润,却总给人以冰玉清峻之感,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此时他这般笑容,却让长宁似有暖阳初升之感,耀眼夺目。
  陆砚见长宁怔怔的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淡了下来,却听到一个软软的声音传进耳中。
  “你这般笑,甚是好看!”长宁微微咬着下唇,眉眼弯弯的真心夸赞。
  陆砚一顿,看向她,见她神色诚挚,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暖心的弧度,握紧手中的小手,轻声道:“快到了,准备下车罢。”
  长宁眼睛一亮,立刻扭身掀起窗帘看向外面,果真看到六川河中来回穿梭、丝竹声声的各色花船,不由笑着看向他:“你如何知晓的呀?”
  “听到的。”陆砚待车子停稳之后,扶着长宁走下车,指了指河中的花船道:“此时船上多文会,因此丝竹乐声会与其他不一样。”
  长宁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着头,崇拜的看着陆砚,这般眼神让陆砚心中似被风吹过一般,起了一层涟漪。
  盛阳楼的门楼依然高挂花灯,彩帛围檐,往来客人络绎不绝。陆砚拉着长宁的小手,跟着伙计来到前楼三楼,寻了一个临江的雅阁坐下。
  长宁看着窗外与平地截然不同的辽阔江面,只觉得那些穿梭其中的花船似是更多了几分旖旎。陆砚见她颇有兴趣的看着窗外,便也不唤她,直接点了几样有名的吃食,对伙计道:“招一班小戏来。”
  长宁听到“小戏”两个字,立刻转头看向伙计,强调道:“要会演王九娘那出的小戏。”
  陆砚听到这个名字便知这出小戏只怕又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情节,微微摇了摇头,道:“除了小戏,可要看杂耍?”
  长宁有些纠结,这些她都好喜欢的,可是……若是都要看,岂不是回府时便要很晚了么?百般割舍之后,忍痛摇头:“不了,今日便只看小戏吧……”
  陆砚见她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温声道:“你若是都想看,今夜便是不回府,也无妨。”
  长宁立刻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可以的,怎么能一夜不回府呢,母亲要担心的。”
  “你与我一起,母亲甚感安心。”陆砚神色平静,仔细听了听隔壁动静,道:“这里还有一些妇人的赌舍,六娘可要玩?”
  长宁眼睛瞪得更大,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慌乱的摆手,看着他一脸平静自如的样子,只觉得刚刚那些提议好似都不是他这般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人会提出的。
  陆砚见她仿佛被吓到的样子,命人唤伙计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把碎银角,道:“换成压筹。”
  长宁一脸震惊的看着匆匆出去的伙计,张了张嘴巴,弱弱道:“可是我并不会玩……”
  “不难。”陆砚为她到了一杯红果糖水,浅笑道:“一会儿会有几场相扑,也就是让你押哪方会赢罢了。”
  “相扑?我还从未看过呢……”长宁喜欢新奇玩意,只是因相扑手穿着不雅,是以家中从无人带她来看,此时听闻可以看到,顿觉心中欢喜。
  陆砚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笑,让玉成将另一侧窗户打开,垂下细纱,才指着遥遥可见的台子道:“一会儿便在那里,六娘觉得谁会赢,便押谁。”见她目光微有些犹豫,温声道:“输了也无妨。”
  因全身心都惦记着外面的新奇事物,进来的小戏,长宁便看的有一眼没一眼的,陆砚见此也不叫退,只当给这间雅阁多了些热闹。相扑还未开始,临江的窗边便传来一阵悦耳的琵琶声,长宁立刻扭头趴在窗边看向江中,只见一只花船紧靠着这栋高楼驶过,船体被湖绿色的帷幔围起,她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个美好的身影。
  陆砚见她专注,朝下看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伸手扶起她趴在窗边的小脑袋,道:“莫要看了。”
  长宁不明所以,但见花船渐渐行远,便也听话的“哦”了一声,将目光从外收回来,好奇道:“不知是谁弹得琵琶,弹得好,身形也好……”
  陆砚喝了一口茶,看了眼窗外的台子,淡淡道:“你喜欢听琵琶?这楼中也有不错的弹手……”
  “不必了。”长宁立刻拦下,笑道:“夫君莫不是想让我今夜便将这些玩得都玩一遍么?”
  陆砚微微一笑:“有何不可?便是今夜全玩一遍,改日六娘想玩,我再带你来也是无妨的。”
  长宁被他这般带着几分宠溺的话弄得一怔,只觉得心狂跳了几下,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清脆的锣声,便赶忙扭头看向外面的高台,不敢再看浅笑如烟的陆砚。
  转眼已到亥时,长宁只觉得眼皮微微有些沉重,然而精神却还在亢奋中,紧盯着台上抱成一团,相互扭摔的两个相扑手,手里将最后一块压筹摸了又摸。
  陆砚见她这般谨慎的模样,无奈的笑了,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她手中将压筹抠了出来,看她一脸肉疼的看着那块压筹,丢给玉成道:“押挂绿。”
  长宁立刻扭头看向台子,然后连忙摆手:“不要!他……他看起来都还不了手呀。”
  玉成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两位主人,陆砚抓住她不停摆动的小手,对玉成挥挥手,靠近长宁道:“听我的。”
  短短三个字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长宁完全没有抵抗的便放弃了自己的意见,乖乖的点了头。陆砚见她这般,觉得心头微软,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道:“若是赢了,一会儿回去时,为你买些夜市上的小吃……”
  “那若是输了呢?”软软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陆砚只觉得心头连着整颗心都软了,看着她精致的侧颜,柔声道:“那……便由我买给你吃。”
  第六十三章
  “夫人,三郎君他们已经回来了……”桂芝掀开帘子从外面进来, 对歪靠着榻上的秦氏说道:“六娘子得知夫人尚未歇息, 想要来问安, 婢子传了夫人的话之后, 三郎君便带着六娘子回去了。”说着, 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榻几上。
  秦氏缓缓坐直身子看了眼食盒, 笑道:“这是带给我的?”
  “是六娘子让婢子带给夫人的,说是归家时在夜市上买的。”
  桂芝将食盒打开, 一股市井小吃特有的香气散发出来, 冬月盘兔、生炒肺、肉糜饼、狮子糖……虽看起来不甚精致, 但却带着一种勾人食欲的魅力。秦氏忍不住让桂芝给她掰了半个肉糜饼, 轻轻咬了一口, 感叹道:“说来也怪,这些东西比不得府中食物精巧, 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好吃。六娘是个爱这些的, 只是以往同我出去,毕竟不能尽兴, 今日砚郎陪着她,应是十分开心吧。”
  秦氏所料不错, 十分开心的长宁回到院中还处于兴奋中, 让阿珍将从夜市上买回来的吃食装了盘, 看着放满一榻几的小吃,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陆砚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她站在榻边发愣, 走过去看了看满桌子食物,又看了长宁一眼,道:“为何不用?”
  长宁看了他两眼,问:“夫君明日可有事?”
  陆砚微微点了下头,见她面色有些失望,便道:“不过应不会出门太久,六娘明日想去哪里?”
  “不是要出去。”长宁咬了咬唇,道:“我本想请你喝酒的,可若明日你有事,那便罢了。”
  陆砚挑挑眉,“六娘想请我喝什么酒?”
  “桃花酒、牡丹酒、桂花酒还有枇杷酒,都是我这两三年闲来无事酿的,你想喝哪种啊?”长宁笑容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无意显摆自己的才能一般。
  陆砚见她如此模样,浅笑道:“即是六娘亲手所制,边喝年份最久的那一坛吧。”
  长宁从晚间起,心情就一直都是愉悦的,整个人都是轻盈而欢快的,听到陆砚的回答,忍不住笑容更大,轻轻拍了一下手,惊喜道:“你也这般想么?我原也是这样打算的!”说罢,便让阿珍去拿酒过来。
  陆砚听闻此言,忍不住笑道:“六娘心中既已打算好了,又来问我,万一我与六娘想法不一,那该如何?”
  “那便按夫君说的去准备呀。”长宁将一个空酒杯放到陆砚面前,笑容真挚道:“夫君今夜带六娘玩耍,十分开心……”
  正说着,阿珍将一小坛酒抱了进来,长宁伸手接过,便让屋内伺候的丫鬟全部退下。
  纤纤玉指搭在天青色的坛子上,微微用力的将酒坛启封,一股浓郁的花酒香气就散在空气中。陆砚将目光从她圆融晶透的指尖收回,鼻尖就嗅到了一阵醇香,“桃花酒?”
  长宁展颜一笑,双手抱住小酒坛给他面前的酒杯中慢慢斟满琥珀红的美酒,轻轻“嗯”了一声,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轻声道:“你走后不到两月,京西百里桃花盛放,我与父母、三哥一起去看的,回来时,摘了许多新鲜桃花做成了酒,到此刻,已快三年……”
  “这一杯,庆贺夫君平安归家……”长宁举起酒杯,看向坐在对面的陆砚。
  陆砚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中有几分复杂,半响后端起面前酒杯,慢慢饮尽。酒味微酸,余味略甜,似如他此刻心情。
  长宁见他饮尽,脸上笑容更深,抬手又为他满上一杯,道:“这一杯,是谢夫君今夜相陪。”说罢也不等陆砚,直接将酒饮尽。
  陆砚轻笑出声,看着她道:“莫不是以后每次带你去玩,回来都有如此答谢?”
  长宁一愣,点头道:“是,夫君待我好,我自然也会待夫君好……”
  两人目光相对,两两无言,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长宁的眼眸十分清澈,陆砚几乎一眼便看透了她目光中的坚决与期待,这样的注视,让他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微微垂眸避开了那双眼睛。
  长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移开了目光,房间内的静默让她觉得有些无措,喜悦的心情也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
  拿起手边的坛子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正欲仰头喝下时,手腕被温热的大掌轻轻拉住。她疑惑的看向陆砚,脸上写满不解。
  “喝酒要过三巡,六娘刚过两巡,怎么便自斟自饮起来?”陆砚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看她眼神迷茫的看着自己,轻叹一声,从她手中将酒杯拿走,分给自己一半,然后举着两杯酒看向她:“六娘似乎忘了,你我新婚那夜,还尚未喝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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