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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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炼点头:“会。如果我被杀了,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为我掉眼泪?”
  沈嘉禾伸手抱住他,声音已染上了哽咽:“我不要你死,我们赶紧跑吧,跑到天涯海角,跑到那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薛炼回抱住他,道:“如果我死了,你就一直往南走,去南明,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记住了么?”
  沈嘉禾却不住呢喃:“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炼紧紧抱住他,眼中竟有了几分湿意。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足够冷硬,冷硬到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什么人什么事流眼泪,却没想到,他的心里原来还藏着一处柔软的所在,存放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
  轻舟如箭,浮云遮月,漫天星光洒落头上。
  两个人紧紧相拥,仿佛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恋人。
  船行数日,食物与水都消耗殆尽,只好靠岸。
  靠岸之地名叫鄄[juàn]城,地处湫水与澶水交界,是澶水的发源地,故而颇为富庶繁华。
  薛炼采买完干粮,便带着沈嘉禾来到一家酒楼,点了许多好菜,道:“随便吃。”
  沈嘉禾凑近他小声道:“这得花很多银子吧?你有么?”
  薛炼摇头,道:“没有。”
  沈嘉禾咋舌:“没有你还敢点这么多菜?”
  薛炼道:“我想让你吃好吃的。”
  沈嘉禾愁眉苦脸道:“那待会儿结账怎么办?”
  薛炼道:“跑。”
  沈嘉禾一筹莫展:“我跑不快。”
  薛炼道:“我背你。”
  沈嘉禾叹气,道:“不管了,先吃饱再说。”
  于是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不成想吃得急了,呛得咳嗽起来。
  薛炼喂他喝水,道:“慢点儿吃。”
  沈嘉禾冲他眉眼弯弯地笑笑。
  薛炼用手指抹掉他唇角的油渍,然后放在自己嘴里舔了舔,沈嘉禾顿时红了脸,低头一个劲儿吃菜。
  正吃得高兴,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果然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沈嘉禾扭头一看,神色顿时一慌,他急忙掩饰起来,可那一瞬的慌张仍落在了薛炼眼里。
  来者正是沈嘉禾之前在燕陵与之有过过节的程朗那帮人。
  那日程朗被魏凛一脚踹进河中,若不是同伴及时来救,他早淹死了。他恨毒了魏凛,却又对沈嘉禾的美色念念不忘。他派人搜遍整个燕陵城,却全无二人踪迹。程朗心有不甘,又在燕陵盘桓十数日,终于死心,与同伴一起离去,乘船回浔阳。鄄城是由澶水入湫水的必经之地,他一行人在此停留,寻欢作乐。今日一进酒楼,程朗立即便注意到沈嘉禾。他虽只曾远远看过一眼沈嘉禾的真容,却经久难忘,故而只消一眼便认出沈嘉禾,顿时又惊又喜,立即便带着人围了上来。
  程朗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嘉禾,道:“原来你会说话。”
  而且声音如此悦耳动听,教人心痒。
  薛炼将手按在刀上,面无表情道:“滚开。”
  程朗的同伴立时恶声恶气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话未说完,薛炼已“唰”地将刀抽了出来,刀锋雪亮,刀尖直指程朗,沉声道:“我再说一次,滚开。”
  程朗也不再废话,扬手一挥,道:“一个抓活的,另一个就地斩杀!”
  话音方落,便从他身后冲上来七八个彪形大汉,将薛炼和沈嘉禾团团围住。
  薛炼将沈嘉禾护在身后,道:“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
  沈嘉禾看着薛炼刀锋般锐利的侧脸,道:“好。”
  薛炼率先出击,一刀削掉了第一个冲过来的那人的脑袋,鲜血喷了旁边人一脸,将在场众人吓了一跳,包括沈嘉禾。此时的薛炼,周身杀气冲天,阴森似索命厉鬼,令人望而生畏。他手中的刀,刀刀见血,鲜血四溅,酒楼转眼之间成了修罗场。对方知道沈嘉禾是他的弱点,便集中全力围攻他,只余下一人去抓沈嘉禾,薛炼一刀将那人劈杀,而就在这眨眼之间却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右肩狠狠中了一刀,手腕一震,手中的刀骤然脱落。没有了武器,再战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薛炼当机立断,抱起沈嘉禾破窗而逃。对方穷追不舍,薛炼的手臂不停流血,鲜血滴了一路,无形中为对方引路,令薛炼无处遁逃。
  薛炼在一条长巷停下来,嘶声对沈嘉禾道:“你先走,我断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我会去找你。”
  沈嘉禾稍一犹豫,用力点头,道:“你一定要活着来找我。”
  薛炼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沈嘉禾的眉心,沉声道:“快走!”
  追兵马上就到,容不得沈嘉禾再犹豫,他握了握薛炼沾满鲜血的手,转身迅速离开。
  薛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然后回过身,从道旁捡起一根竹竿握在手中,岿然立于道路中央。
  风卷起他的长发与衣袂,鲜血滴答落下。
  薛炼想,他这一生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但他很开心。最后这些天,是他卑微如尘土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足以偿还他这辈子所经受的全部苦难。但愿下辈子他能托生在一个好人家,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如果还能遇到沈嘉禾,那便再好不过了。
  追兵已近在眼前,咆哮着冲过来。
  薛炼大喝一声,迎面杀过去。
  *
  沈嘉禾拼命向前跑,跌跌撞撞地竟让他顺利跑回了船上,他立即让船夫开船。
  船夫见他满手鲜血,也不问薛炼去了何处,立即扬帆起航。
  刚驶离鄄城没多久,瓢泼大雨忽然从天而降。
  沈嘉禾望着漆黑如墨的水面发了半晌呆,猛地起身从船舱出来,对船夫道:“张大哥,我们回鄄城去罢!”
  船夫也觉得在这等恶劣天气出行实在不安全,于是立即返航,回到鄄城,抛锚登岸。
  沈嘉禾道:“张大哥,如果天黑之前我还没回来,你便不必等我,自行离去罢。”
  不等船夫说话,他便冲进了雨里,转眼便不见人影。
  沈嘉禾凭着记忆回到了与薛炼分别的那条长巷。
  他不敢呼喊薛炼的名字,生怕引来程朗那帮人,只得默默地搜寻,最终在一家院落的后门处找到了薛炼。
  薛炼靠墙坐在地上,双手垂落身侧,低垂着头,双目紧闭,大雨冲刷着他的身体,身下血水横流。
  “薛炼,薛炼……”沈嘉禾不敢碰他的身体,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你醒一醒,薛炼……”
  然而薛炼毫无反应。
  沈嘉禾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有一息尚存。沈嘉禾激动地差点儿落下泪来,忙蹲到薛炼身前,拿起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作势要将薛炼背到背上,却忽听到薛炼闷哼一声,紧接着虚弱地道:“嘉禾,是你么?”
  沈嘉禾急忙小心翼翼地放开他,回身看着他道:“是我。你先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薛炼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笑来,气若游丝道:“你竟然……回来找我了,你竟然……”
  “你别说话!”沈嘉禾蓦地哽咽,带着哭腔道:“我带你去找大夫,我会救你……”
  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模糊了沈嘉禾的视线。
  “你为我……掉眼泪了。”薛炼看着他,缓缓道:“我既希望你为我伤心落泪,又不忍看你伤心落泪,因为我现在……连为你擦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嘉禾抹了一把脸,道:“你听我的话,不要再说话了……”
  薛炼却轻轻地打断他:“嘉禾,我活不成了,我心里清楚。”
  沈嘉禾心中一痛,刚忍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薛炼道:“你离我近一点,我看不清你的脸。”
  沈嘉禾便离他近一点,抬手拨开黏在他脸上的乱发,擦掉他唇边的血迹。
  薛炼却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沈嘉禾急忙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袖子,他没用地哭出声来。待薛炼渐渐平复下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去握住沈嘉禾的手,嘶声道:“你……你其实……根本没有失忆,对么?”
  沈嘉禾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薛炼继续道:“我不怪你,我反而要……要感谢你,感谢你……假装失忆,陪我度过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
  沈嘉禾心中剧痛。
  其实,在昏迷的第五天,沈嘉禾苏醒了片刻,恰好听到大夫说他有可能会失忆,之后便再次陷入昏睡,但神识尚在,能感觉到薛炼对他做的那些事,听到薛炼对他说的那些话,故而当真正苏醒时,他便假装失忆。他原本只是想让薛炼对自己放松警惕,然后伺机逃跑,却没想到,薛炼竟直接带着他逃离了宣城,他便只好将计就计,随着薛炼一起,踏上了未知的旅途。然而苍天不眷,竟让他遇到程朗那帮人,想来薛炼便是在那时识破他是假装失忆的,可纵使如此,薛炼却仍愿意拼上自己的性命护他周全。沈嘉禾无法理解薛炼,但他感激薛炼。他不想让薛炼死,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人本就不多,他一个都不想失去。但他知道,薛炼的确活不成了。
  薛炼再次咳嗽起来,鲜血如流水般从他口中喷涌出来。
  沈嘉禾惊惶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手忙脚乱地为薛炼擦拭血迹。
  “嘉禾,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嘉禾急忙将薛炼的身体拥进怀里,哭着在他耳边道:“好,我抱着你,我抱着你便不冷了。”
  薛炼笑起来,呓语一般,道:“真暖和啊……像春天一样……我生在春天,这辈子……却一直……活在凛冽的寒冬……最后能死在你怀里,我很开心……”
  沈嘉禾心痛如绞,眼泪汹涌流下,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嘉禾,你不要……忘记我。”薛炼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叫……薛炼……”
  沈嘉禾用力点头,哭着道:“我会记得你,只要我活着,我便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薛炼不再说话。
  沈嘉禾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冰冷的身体,在滂沱大雨里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约在21:00。
  感谢支持,比心心。
  ☆、第29章 世子无赖29
  赶在天黑之前,沈嘉禾将薛炼的尸身背回到船上。
  他不想将薛炼葬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要等到阳光明媚之时, 把薛炼的尸身火化了,然后将他的骨灰带回北岚去安葬。落叶归根, 人也一样。
  他脱掉薛炼身上的湿衣,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时, 眼泪再一次决堤。他强忍悲痛, 给薛炼洗净身体,换上干净衣裳, 梳好头发,薛炼又成了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子, 仿佛他只是睡着了,当太阳升起时, 他便会醒来。
  船夫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瞧着沈嘉禾如此失魂落魄的光景,也不敢多问,只道:“雨已停了, 咱们现在往何处去?”
  沈嘉禾道:“去嘉隆吧。”
  船夫道:“好, 现在就出发么?”
  “嗯, 即刻出发。”沈嘉禾顿了顿,又道:“明早若是好天, 便随便找个地方靠岸罢。”
  船夫答应一声,便出去开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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