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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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是。
  您歇着,待会儿试试宋大夫开的方子,如果不起效,还得请老太医出马。王全英惴惴不安,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
  瑞王平静默许,早已接受自己是个短命病秧子的事实,闭目沉思,迫切想完成遗愿。
  门窗紧闭,龙涎香袅袅,熏笼暖融融,帐内一片昏暗。
  瑞王右侧卧,微微蜷缩以缓解心疾不适,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默默隐忍痛苦,从不愿露出哀怨之态。
  等待中,日色缓缓偏西。
  药呢?
  小半天了,怎么还没送来?王全英吩咐小太监服侍瑞王,几次进进出出,焦急念叨:民间大夫,果然不可靠!不仅靠不住,还妨碍咱们传太医,唉!
  宋慎清晨入宫,耐着性子,遵守繁琐宫规,直到申时末,才被禁卫们带回瑞王处。
  一碰面,王全英便生恼,微笑说:哟,宋大夫,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咱家还以为,你早已出宫了呢。
  宋慎一眼看出对方不满,无奈解释:宋某开的方子,须得太医院批准了,才能抓药煎药,药一煎好,立刻赶了过来。瑞王殿下怎么样了?
  在歇着,等着服药。
  让殿下久等,真是不应该。
  王全英站在台阶上,鼻孔朝天,俯视禁卫手中的食盒,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问:太医院审查了半日,别是方子不妥吧?
  宋慎告知:太医院的院使亲自批的,他们允许宋某试一试。
  王全英无法,只能催促:既如此,赶紧的吧,我们殿下一天也离不开药。他边走边问:你这药,苦不苦?
  良药苦口。
  一天几剂?
  一剂。
  什么?才一剂?王全英讶异停下脚步,满脸狐疑,只差没直斥你到底懂不懂医术,皱眉问:殿下发病时,太医院的方子至少一天两剂,三剂也常见,你居然就开一剂?
  宋慎好整以暇,反问:公公认为剂量越大越好吗?
  这王全英无言以对,一边走,一边嘟囔抱怨:你这药,也不知殿下肯不肯喝。你们这些大夫啊,不知让殿下服了多少药,几乎当饭吃、当水喝,却不怎么见效,白白受苦!唉,你们究竟开的什么方子?
  我初次问诊开方,却成了你口中的你们这些大夫?
  宋慎一笑置之,看了看禁卫提着的食盒,胸有成竹道:惭愧,宋某医术浅薄,不敢保证方子一定凑效,但敢保证,殿下肯定会服用的。
  呵呵呵。王全英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宋大夫倒是有把握。
  不信呐?宋慎挑了挑眉,要不打个赌,公公若是输了,就答应宋某一件事,怎么样?
  嘁,宫里头,谁同你打赌!王全英矮胖,仰视民间大夫,顿了顿,却忍不住问:
  假如你输了呢?
  第5章 夜诊
  竖子狂妄!
  王全英面白无须,歪着脑袋,仰脸盯着高大年轻的民间大夫,尖细嗓音问:宋大夫认为自己一定赢吗?假如你输了,又怎么样?
  宋慎莞尔,栗色头发被偏西的秋阳染上一层淡淡金光,神采英拔,爽朗答:如果殿下对药方有疑虑,宋某想必没有第二次请脉的机会,辜负了庆王殿下的期望,该自请责罚。
  自请责罚?
  对。到时,任凭庆王殿下责罚。宋慎气定神闲,暗忖:我与庆王有约定在先,瑞王若拒绝被医治,不属于大夫的错,责罚我做什么?
  毛头小子,医术堪疑,最好罚你永远不准再踏进皇宫!王全英更信任太医,先入为主,猜测庸医十有八/九碰一鼻子灰,撇撇嘴,那,假如你赢了,希望咱家答应什么事呢?
  宋慎看了看天色,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天色不早了,殿下病体不适,得赶紧服药,公公,请。
  嘁,还卖关子!
  王全英也担心瑞王,匆匆带领一小群人迈进卧房,径直走向病榻,唤道:
  殿下,醒醒,宋大夫开的药已经煎好,您该服药了。
  榻上,昏昏沉沉的瑞王被吵醒,半睁开眼睛,疲惫问:又服药?
  唉哟,哪里又?您今天还没服过。
  王全英与小太监一道,搀扶瑞王坐起,在其背后塞了两个靠枕。
  宋慎初来乍到,尚未获得信任,一举一动皆被八名禁卫警惕盯着,非经允许,不能靠近天潢贵胄。他站在边上,旁观被奴仆簇拥伺候的瑞王,暗忖:此病极险,病人若非生在皇家,绝活不过弱冠,十有八/九早夭。瑞王能活到现在,全靠太医院日夜待命,从小用名贵药材呵护着,仿佛温室里的娇气兰草,禁不起一丁点风摧浪打。
  少顷,瑞王半躺半坐,因身体衰弱,稍动弹,耳朵里便一阵嗡嗡~响,眼冒金星,晕晕乎乎。
  宋大夫,试药吧。王全英下令。
  宋慎挑了挑眉,刚才在太医院时,掌院大人已经安排我和两名内侍试饮过了。
  再试一遍,快些,老是让殿下等,没规没矩!王全英不悦且狐疑,莫非你不敢喝?
  怎么可能不敢?宋慎深吸口气,不得不遵守宫规,接过禁卫盛的半杯汤药,仰脖,一饮而尽,无奈说:如果早知要试三遍药,我定会多煎些。
  王全英盯着宋慎喝完了,才放心端起汤药,边搅边问:怎么?分量不够了吗?
  少了,但无妨,能看出药效。如果见效,隔四个时辰后,再服半剂。宋慎跨前几步,略弯腰,殿下,请服药。
  瑞王眼皮动了动,但未睁眼。
  殿下?
  瑞王唔了一声,继而沉默,神色淡然,似是入眠,又似是拒绝。
  瞧,瞧见了吧?王全英一撂银匙,敲得瓷药碗当啷~脆响,耳语嫌弃道:咱家就说嘛,我们殿下习惯用太医院的方子!来人,立即去太医院,请相熟的太医来
  慢着。
  宋慎抬手阻止,俯视榻上的瑞王,深知病人精力衰弱,扬声告知:惠妃娘娘有几句话,托草民转告殿下!
  惠妃娘娘四个字,仿佛远从天边飘进耳中,激得瑞王精神一振,本能地关切生母,强忍不适,喃喃问:什、什么话?
  果然,是个孝子!宋慎目光含笑,对待重症病人有十足耐心,草民先给娘娘送去了药,然后才来此处。娘娘十分担心殿下,本想亲自探望,因其身体不适,被草民劝住了。娘娘嘱咐殿下好生养病、节哀止悲,还赐了您几样糕点。说话间,他打了个手势,催促太监喂药,并问:殿下可知是哪几样糕点?
  王全英会意,舀了一勺汤药,趁机伺候瑞王服药。
  左不过是那几样点心蜜饯,从小到大,几乎没变过。瑞王半躺半坐,半低着头,半睁着眼睛,一边喝药,一边含糊吩咐:劝娘娘安心养病,告诉她,等我好了,再去请安。
  是。王全英连连点头,稍后,老奴就派人告诉娘娘。
  卧房静悄悄,众人安静旁观。
  瑞王喝完药,太监们服侍其漱口擦脸,搀扶病人平躺下时,宋慎开口:
  公公?
  又怎么啦?王全英斜睨,因打赌输了,有些悻悻然。
  宋慎丝毫未动气,提醒道:把殿下的上身垫高些,右侧卧,会舒服点儿。
  你当咱家不懂?王全英板着脸,殿下卧床养病,躺久了,怎么躺都不舒服,故咱家认为
  这时,瑞王翻了个身,变为右侧卧,面朝众人,疲惫说:都下去罢。
  王全英讪讪躬身,是。
  宋慎笑了笑,您歇息,草民告退。语毕,他迈步离开,转身时,招手示意老太监跟上。
  王全英本想不理睬,却怕错过医嘱,只得跟随,一跨出门槛便问:你还有什么事?
  刚才,宋慎笑眯眯,咱们打了个赌,公公没忘吧?
  当着八名禁卫和若干小太监的面,众目睽睽,王全英无法抵赖,拉着脸答:没忘。殿下喝了药,你赢了,说吧,想怎么样?他耷拉着嘴角,假如你提过分要求,咱家可不理睬!
  宋慎简洁叮嘱:俗话说春捂秋冻,现在刚入秋不久,天还不冷,请公公把殿下房里的熏笼撤了,龙涎香分量减半。日夜烟熏火燎,过于闷热,常人都受不了,何况病人。
  我们殿下畏寒
  宋慎打断问:殿下近日是否偶有咳嗽?
  对方毕竟是大夫,王全英不敢隐瞒瑞王病情,是。估计是前两天夜里外出,着了凉。
  宋慎摇摇头,他没着凉,而是被浓香与炭气激的,肺部不适。
  是吗?王全英将信将疑,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撤掉熏笼,万一害得殿下着了凉,谁负责?
  宋慎莞尔,自然由宋某负责医治,怪不着公公。
  王全英想了想,行吧,听大夫的,姑且照你说的试一试!说完,他返回卧房,指挥小太监们搬走熏笼,并清理香炉内的龙涎。
  清晨入宫,忙至傍晚,才得以休息。
  暮色中,耳房门吱嘎~被推开,透出一股灰尘与霉味,屋内仅有一榻一柜和一副桌椅。
  宋大夫,请。
  宋慎踏进门槛,扫视一圈,朝带路的禁卫说:多谢,有劳你们费心安排住处。
  不用谢,分内职责而已。年轻禁卫不善言辞,憨头憨脑,这儿与皇宫仅相隔一条大道,专供当值禁卫下夜后小憩,如果宫里传召,入宫很方便。屋子狭窄简陋,委屈您,将就将就,在此处等候宫里的命令。
  宋慎浑不在意,委屈什么?我觉得挺不错的。
  您坐会儿,晚饭稍后送来。禁卫带上门离去。
  转眼,房内仅剩宋慎一人。
  嘭~一声响。
  宋慎把自己摔在床上,枕着手臂,闭目养神,时而思考如何救出师姐,时而思考该如何全面医治瑞王。
  岂料,因其听力过人,逐渐听见隔壁厢房里的议论声:
  大公主根本就不是被那个老太监杀害的!严惩替罪羊,不过是掩人耳目,凶手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谁?
  听说是
  嘘!少嚼舌根,上头不让议论。
  宫里的怪事和冤案,多了去了,三天三夜也数不完,横死一个公主而已,少大惊小怪的。
  啧,叽叽喳喳,扰人清静!
  宋慎被打断了思路,好奇心起,索性继续听:
  圣上一向宠爱瑞王姐弟,大公主蹊跷横死,瑞王母子病倒,龙颜大怒,派了庆王查案,这阵子连轴转,我快累死了。
  就你累?弟兄们都累。
  大公主一死,瑞王又发病了,听说这回比以往都严重,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病秧子,药罐子,咽气是解脱,活着反而痛苦。
  太医院没辙啦,张贴皇榜求医,把烫手山芋丢给了民间大夫,个个害怕瑞王死在自己手上。
  民间大夫?
  就住隔壁。他姓宋,年纪甚轻,看着不像医术高明的模样。
  哼,你们怎能以貌取人?
  宋慎不服气之余,碰巧听了许多关于大公主死因、瑞王母子病因、猜真凶等消息。
  不久,晚饭送来,他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新认识了几个禁卫,闲聊了聊,便早早就寝。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宫中突然来人,叩响禁卫院的门,传令:瑞王殿下醒了,请宋大夫立刻入宫!
  宋慎并不意外,穿上袍子系好衣带,利索随着禁卫穿过数道宫门,深夜出诊。
  再入卧房时,熏笼已撤,龙涎香气也淡了,室内清爽许多。
  殿下,宋大夫来了。比起白天,王全英变得客气了。
  草民宋慎,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坐。
  谢殿下。宋慎落座,与病人面对面,相距丈余。
  瑞王靠着枕头,身穿素白中衣,脖颈修长,锁骨分明,眼中血丝未褪,精神却已好转了些。他看着大夫,嗓音清越朗润,本王用了你的方子,一觉醒来,感觉比往常松快不少,头脑清醒许多。一剂见效,宋大夫真是医术高明。
  过奖了,不敢当。
  其实是半剂。王全英插嘴透露:他初次入宫,不知道宫里试药的规矩,煎少了,交代四个时辰后再服半剂,您刚巧醒了,老奴立即派人叫大夫来瞧。
  并非刚巧醒了,而是药剂分量所致,事先可估测。
  宋慎仔细观察病人气色,一剂半剂,不顶什么用,须连服七天,才能诊出效果。顿了顿,他试探问:不知殿下是胸闷气促憋醒的?还是被梦惊醒的?
  噩梦,光怪陆离的噩梦。
  兄长每一个梦境里,都有死不瞑目的胞妹:火红衣裳湿漉漉皱巴巴,原本姣好的脸几道皮开肉绽的伤,伤口被水一泡,外翻的白肉里嵌着肮脏污泥,双手僵硬向上举起,乃濒死时的挣扎姿态,死相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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