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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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喜似是不屑地道:“做他家女孩儿,也是前世不修,死了都不得安生。朱大秀才的儿子,哪是什么良配了?”
  卢氏低声道:“没出嫁的女孩儿,孤魂野鬼,受不得供奉。这好歹是有一口饭吃了,做爹娘的也不算缺德了。”
  多喜一噎,讪讪地道:“是这样啊。”她险些忘了这个事儿。
  程素素不屑地撇撇嘴,心道,封建迷信!却又愈发坚定了要做女冠的决心。
  卢氏打听到了想知道的,心满意足,向多喜道别:“我回屋去了,姐儿还睡着你,上房快说完了,你也盯着些儿。”
  一转身,踩到了程素素的脚上,程素素疼得一声叫,卢氏吓得也是失声尖叫。叫到一半,看清了对方,才停下来。
  屋里赵氏的声气传来:“多喜?怎么回事儿?”
  多喜扬声道:“我看花眼了。”对卢氏打了个手势,卢氏俯身抱起程素素就走。
  匆匆回到了房里,将程素素放到床上。卢氏剔亮了灯,担心地问:“姐儿,疼不疼?姐儿怎么黑夜里跑出去了?”小青也揉着眼睛从外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娘?怎么了?”
  卢氏骂道:“你睡得死猪一样,姐儿独个儿出去了也不知道!”
  程素素道:“我悄悄出去的,不怪她。”
  卢氏担心程素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勾出去的,再问一遍:“姐儿怎么出去了?为什么想出去的?”
  程素素不知她心里所想,答道:“我听你出去,就跟出去看看了。三娘,朱家出什么事了?”
  她能猜到,程犀一定是做了什么。程犀一向是可靠而稳健的,做事也有办法,全不似十四岁的少年。但若说他心狠手辣,出手直奔人命去,程素素也是不相信的。每年施粥做善事,程犀都很细心,真正能照顾到饥馑有所需的人,而非站在粥棚里看着穷人蜂涌而来,听几句“善人”就心满意足。
  且程犀对卢氏说的是朱大娘子,并非朱家小霸王。所以,程犀究竟做了什么?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数,弄成现在的局面?
  此前七年,全是混日子,半分长进也无。遇事儿除了硬扛,并无可行之策。一次两次,勉强可以,终非长久之计。程素素极想知道,程犀的办法,是不是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日后遇到麻烦,也可作为参考。
  然而,卢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此,这便成了程素素的一桩心病,无事时便要翻出来想想。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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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素素百思不得其解中,日子过得飞快。
  三日后,赵氏突然神清气爽地宣布,全家整装,雇车往五行观去。
  程玄名义上是五行观的观主,虽不理细务,家里却也常去观里,程素素并不觉意外。到了观里,才知道赵氏觉得家里最近多事,要拜一拜,去去晦气。再者,程犀就要入府学了,也来求个平安。
  听说程犀要去府学,程素素一怔:“这么快?”
  赵氏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快慢啦?入府学并不容易进,若非你哥哥考中第一名……”说着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心情一好,又给女儿整整衣襟,许诺:“你乖乖的听话,夏天娘再给你做新衣裳,再换新璎珞戴。”
  程素素心中有大事要想,服饰一类的小事,便不在心上了,敷衍着应了一声。赵氏正想着儿子的事儿,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母女俩各有心事,不一时,到了五行观。
  五行观一应细务,俱是程玄的大弟子道一来管。
  程素素隐隐听说过,道一是程玄出行在外,迎娶赵氏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旁的,就不知道了。道一样貌英俊,今年不过二十岁,将五行观打理得井井有条。
  或许是因为年轻而需要管事,表情十分冷峻。见了程家人,也是硬着脸来行礼。
  程玄也不在意,连连说:“好好,忙你的吧,我们随便走走。”
  道一充耳不闻:“师父,这月的账目……”
  程玄连连摆手:“你看就行,不要问我。”
  道一面无表情地注目于他,程玄干脆转身走开了:“我去东边城隍庙瞅瞅。”五行观比其他道观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东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圈进了一个城隍庙,也算作五行观的辖下。其殿宇楼阁之布局,看起来起初并不在五行观的规划之内,因而显得有些怪异。
  程玄要躲徒弟的时候,就会说一句“我去东边”。此言一出,道一就知道,师父是铁了心要耍赖了。
  程玄甩手掌柜做得潇洒,赵氏却有些尴尬,犹豫着对道一说:“你师父就是这个脾气,多担待些。”
  “是。”
  对着他的冷脸,赵氏也接不下去了,匆匆带着儿女去上香。道一沉默地闪开,与程犀交换了一个眼色。程犀经过之时,悄声道:“等下咱们合计合计。”两人的眼中,有着同样的无奈。
  参拜之事,乏善可陈。赵氏虔诚,要多跪一会儿,程素素的二哥、三哥,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耍了。程素素便与卢氏出来。卢氏每来五行观,必要抽空拜一拜城隍。程素素不想去,卢氏不由为难。
  程素素眼珠子一转,道:“我去找大哥,总行了吧?”也许,能敲边鼓,问出些什么来呢!再者,做女冠这事儿,顶好能得到程犀的支持,这样事情就能敲定了!
  卢氏一听,便道:“好好,大郎最是妥当的一个人!”观里她也熟,熟门熟路地将程素素送到了道一那里。
  道一与程犀为程玄收拾摊子,经验丰富,已合上了簿册,正在斗茶。赵氏于斗茶上手艺不凡,程犀也颇擅此道,道一罕见地路出笑容来:“这一事,我总不如你。”
  程犀道:“小道罢了。擅不擅长,有什么?”
  “那可不一样……”道一说到一半,抬头看向门外。
  卢氏忙屈一下膝:“大郎,道长,我送姐儿过来。”
  程素素接口道:“三娘和小青姐去城隍那里,阿娘许了的,我累了不想去。”
  程犀与道一交换了一个眼色,程犀一点头,卢氏便放下心头大石,笑吟吟地离开了。
  道一看着一个大红团子滚过了门槛,挑眉看程犀。程犀也动动眉眼,示意稍安毋躁。
  即将去府学,程犀最不放心的,不是二弟有心准备明年的秀才考试,也不是三弟不大爱上学,反而是幼妹。他们俩,一个有心向学,天资不错,另一个有先生管着,也出不了大错。
  唯有幼妹,是归内宅管的。赵氏这些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产也丰裕了许多。是个合格的主母。缺点也是明显的,赵氏有内宅妇人的通病——眼界窄,性情不够坚毅。性情略有些忧郁,有时候又有些固执,遇到事情,又会顾虑重重。
  让赵氏教导程素素,程犀委实不放心。妹妹七岁了,先前小些,随老三程羽一道开蒙,有老师看着读书,也还罢了。七岁上,男女有别,再送与男孩子一处读书,是不相宜的。程家再单请一位先生,也有些吃力。
  去府学之前,程犀也在想,要如何提点妹妹,使她不要被赵氏身上的缺点所影响。反应迟钝是不要紧的,目光不够长远才是真要命!程犀有着一颗向上进取的心,是断不能容忍自家妹子庸庸碌碌的。
  掰性子,得趁早!
  程素素不晓得,自己打着小算盘,正踩进了程犀的口袋里。
  犹自天真地打着小算盘,拣了下手的一张椅子坐下,东瞅瞅、西看看,斟酌着措词。想到一半,便觉不对,道一与程犀都在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表演!程素素感觉有些不妙,小心地问:“怎、怎么啦?”
  程犀好笑地挑眉:“嗯?”
  “我……打扰你们啦?”
  程犀笑而不语,道一天生冷脸,都看着她。
  程素素很想落荒而逃,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忍住了。几年来,都是别人哄着她,主动逗她说话,现在让她主动开口,也找不到一个自然委婉的开场白。
  反正都不是外人!程素素咬咬牙,冲口而出:“大哥,我想入坤道修行!”
  程犀千算万算,不曾想到她会生出这样的主意来,程犀心中,妹子做女冠,乃是下下之策。程素素平生,全无半点向道之心,长到七岁,憨吃憨玩。虽然要求从来不出格,也爱读书,这点颇得程犀喜欢。然则要说她有什么灵异之事,除了月前白日见鬼,那是再无半点征兆的。
  不等程犀回答,道一冷声道:“不行!”
  程素素傻眼了:“凭什么呀?”
  道一却不理他,只对程犀使了个眼色。程犀垂下眼睑,再对程素素发话时,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了:“为什么想?”
  “就……就是想嘛!”难道要说觉得世间皆是囚牢,想要跳出樊篱?躲事儿来的?程素素以为不妥。
  程犀眉头皱得愈深。
  道一起身,与他耳语几句,程犀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程素素眼巴巴地望着这两个人,却只得到程犀一句:“我们再商议商议。”语毕,一拉道一的袖子,两人出门去了。
  偌大房间,留下程素素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第5章 兄弟同心
  道一与程犀走向不远,就站在庭院树下,眼角的余光往左能看到院门,往右能看到程素素呆的房门。
  道一双眼望远,沉声道:“两派依旧不谐。”
  程犀问道:“师伯信里说的?”
  “嗯。”
  道门也分许多流派,各派之间的较量从未少过。若只是见解分歧,顶多打打嘴仗。奈何今上崇道,道士犹尊,道统之争又夹杂着权势,也是一潭浑水。又佛道两教圣前争宠。四下打架,小师妹难免要受波及。最不能容忍的是,拼命去争,果子还就那么大一点儿!
  程犀原先所虑,也有此因。祠部司的管事官员,全不用僧道!僧道修成朝廷承认的大德,或许得赠衣饰,再进一步,得赐号而已。国家制度,便没有令僧道做高官的。至若因圣上笃信而得的其余好处,师兄弟都看得真真的,暴利,或有加官,也要有命拿才是。
  虽说师祖师伯现在京中支持,然则程素素一个女孩儿,卷进去做什么?就算师祖一系赢了,于她有什么益处?
  如今道一又郑重说出来,可见事态愈发严重,更是觉得妹子授箓不是个好主意了。稍作思考便问道:“师伯打算争一争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世人皆道神仙好,神仙也要打架了。”
  “师祖……依旧是失语症么?”
  道一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很长时间的静默,程犀缓缓开口道:“我已中了秀才,预备来年考举人,若是走运,后年便考进士去。”
  “这么巧就会有科考了?”哪年有科考,全看上头的意思,有时一年一考,有时数年一考。开科也不相同,并不知晓当年要开哪几科。
  程犀道:“早作准备,总是不会错的。若我考上举人,你便还俗,如何?”
  “我做惯道士了。”
  程犀低声道:“我心里,总当你是大哥的。”
  道一笑笑。
  程犀道:“既道门混乱,我又得中,你们何必再陷在其中?便是师祖,也不是恋栈之人。也……不虔诚……”
  “你看好家里就是。”
  “我对爹娘说去。”
  “本朝律令,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养,男童必不过三岁,师父师娘拣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五岁啦。时也,命也。”
  “那也……”
  “师祖曾对师父下了死令,要他看好五行观,师父……唉,还是我来看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难兄难弟都是一声长叹。程玄万事不管,使他们得到了磨练。在同龄人在为“我已长大,为何还要管我,不令人作主”闹别扭的时候,他们已经当家作主了。
  然而,他们偶尔也会感到困顿乏累,也想累的时候有一双遮天羽翼可以庇佑。一回头,看到这样一位师父,一个爹,又只得咬牙挺下来。
  程犀嘟囔一声:“忙不完的事儿。”
  “累了?”道一微笑着张开双臂,“来,大哥给你靠。”
  程犀哭笑不得,仰面看他:“哥,别闹,说好了,哪怕我只是中个举人,你也还俗来。”
  道一双臂一振:“就要去府学了,机会就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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