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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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在性别问题上不再纠结后,徐斯临表现得就像个正常的同窗。现在这番话让她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又忍不住了,见她碰了壁,便要来奚落她。
  “我可以帮你。”静默片刻后,他平静道,一双漆眸望着她,“我有办法让你去,今天就可以去。”
  青辰滞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手无意识地去抚了下桌上的毛皮围领,“不是只帮你,你也要帮我的。”
  “嗯?”青辰搁下笔,看着他。
  “韩沅疏那人,不卖任何人面子。工部这些事我不精通,观政考绩的文章,你来帮我一起写。顺便,你这次若是得了他欢心,再替我说两句话。”
  青辰听完没有说话,她有些纳闷他竟也会在乎观政的考绩。他便是什么也不做,散馆后内阁的大门也是对他敞开的。
  见她犹豫,他又道:“我们是各取所需,这样谁也不欠谁的。修堤的事耽误不得,怀柔县十几万百姓,那么多农田,要是不巧明年汛期来得早……”他一字一句说着,语气平和,眼睛一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印着一点点炉子的火光。
  青辰有些叫他有些说动了,抿了抿嘴,问:“你有什么办法?韩大人不准我告假,我也不能无故缺勤。而且就算是乘马车到怀柔,一来一去也要大半日的功夫。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今日又怎么能去得了。”
  见她已有些动心,徐斯临一时心绪有些高涨。他走到她面前,只手撑着她的书案,垂头看她,“简单。”
  青辰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一时想起他抬自己下巴的举动,不由向后靠了靠。
  “乘马车去自然是来不及的。”他低头寻找着她的目光,语调肯定中而带着一点点骄傲,“但如果是乘千里马去,来回都用不上两个时辰。下午散值后,我……你就即刻出发,到了怀柔天应该还没黑,看完了再回来,顶多也就酉末,正好赶在宵禁之前到家。”
  青辰倒是忘了,他出身豪门,家中自然是不缺良马名驹的。怀柔不算太远,马的耐力是足够的,如果真是匹快马,一来一回确实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他的办法……是可行的。
  “你会骑马吗?”徐斯临问。
  青辰不是太会骑马,只因金榜题名时要骑马游街,二叔特意让她练了几次,不过她也只是能慢慢骑,不敢骑快。一匹高速奔跑的千里马,她是无论如何也驾驭不来的。
  她摇摇头,“我不怎么会骑马……”
  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徐斯临其实早就猜到了,“没关系,我家有的是会骑马的下人,你只管坐着就是了。下午我让人把马牵到大明门外,你散了值就到大明门外找他,然后即刻出发。”
  沈青辰在韩沅疏那受了挫,自去了趟通州后,她也不好再向二叔告假,原本还愁不知道怎么才能去看一眼堤坝,不想立刻就有人说能让她去。而且他还把细节都安排好了,只要是她双脚能走到大明门,这趟出行便可以立刻变为现实……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行程,让她内里有一点激动。
  “就是骑马会有点冷。”徐斯临看了眼窗外,回过头来继续道,“不过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会不会怕冷不想去?”
  青辰立刻摇摇头,只要是能尽快看到堤坝,冷一点倒不算什么。她唯一有些顾虑的,是她的女子身份,与一个男的同乘一马,总是有些不太方便。可仔细想想,冬天她穿得多,到时候再把包袱放到两人之间,大约骑马之人也不会察觉到什么。
  见青辰的目光又没了焦距,徐斯临手指叩了叩她的书案,“那便这样定了。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便去安排此事。”
  说罢,他转身就往屋外走。帘子被揭开的时候,青辰不由开口叫道:“……等等。”
  他回过头来,半张俊脸上落了阳光,“怎么了?你有更好的办法?”
  犹豫了一下,青辰还是摇摇头,“没有。”
  “嗯,那准备下吧。”
  下午,还没到散值的点,徐斯临就不见了。
  青辰有些静不下心来,包袱一早就收拾好了。等到散值的点,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就拎着包袱出了门。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上午还是阴天,下午倒放晴了。只是阳光已西斜。
  到了大明门外,青辰四下张望,见到不少马车,就是没见到只骑着马的人,往外走了一些,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她回过头,只见身后徐徐行来一匹周身黑亮的骏马。
  马背上的人穿着青色的冬袍,脖子上系着银鼠围领。夕阳清胧,在他身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策马缓缓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对她伸出手,“上来!”
  第49章
  “怎么是你?”青辰挎着包袱,抬头看马背上的人,“你不是说派下人来吗?”
  徐斯临仍旧对她伸着手,“这马难驯,没几个人能驾驭它,骑得最好的那人病了,只能我来。”
  青辰看着他的手,踌躇了一番,道:“我还是不去了。”
  他对她性别的疑虑才消,她应该避免一切有可能的身体接触。况且,鉴于他曾经的脾性和举动,她实在不想与他离得太近。
  “……谢谢你的好意。”说罢,她转身就往大明门走。
  “为什么?因为我?”他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收回手,坐直了身体,“我比怀柔的百姓重要?”
  纤瘦的背影在阳光中顿了一下。
  他策马缓缓跟着她,“大水一冲,十几万百姓就像蝼蚁一样四散飘零,挣扎求生,你忍心?”
  那人没有说话,他又道:“你不是要做个好官吗?”
  片刻后,秀气的黑靴终于停了下来。地面上一道长长的淡影。
  青辰回过头来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对他窥视别人的祈愿有一点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是林陌和罗元浩挖了你的竹简。我只是看了一眼。”他垂头看着她,眸子漆黑而明亮,阳光漫过了高挺的鼻梁,“你可以与我计较,不过也要等回来以后吧。不早了,你要是再不上马,到了怀柔就真的只能看一眼了。”
  说罢,他再次伸出手。
  青辰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徐斯临又道:“如果你心里还是不舒服,就把我当成是下人,我可以像个下人一样规矩的。真的,我保证。”
  “……而且这马绝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快,只须臾的功夫,你就可以到怀柔。”
  青辰的视线落到了那匹马上。它浑身的毛黑得发亮,身躯匀称而矫健,一看就是徐府精心喂养的良驹,大约用不了多久它就可以跑到怀柔。
  旅程不会很长。
  “你可以让一让吗?”她扶了扶包袱,抬头看他,示意了下他身后的位置。
  徐斯临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是答应了,心中一时有些激动,手更往前伸了一些,“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青辰摇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上。”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让出马镫叫她跨了上来。马很高,青辰登得不是很顺利,他顺势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等她坐好了,徐斯临解下身后的银鼠黑绸披风,转过身递给她,“你系上这个,反着系。我娘亲手做的,很暖。”
  沈青辰看着他被阳光柔和了的侧脸,愣了一下,“不用了,你自己披着就是。”
  对于这样的他,她有一点不适应。
  不过拒绝的话才说出口,披风已经被他塞到了她怀中。
  身前的人转回去,执起了缰绳,“我坐在前面,披风又没有用。方才来的时候,我已在里面加了厚棉衣了。你快系上吧,不系也是浪费。”
  手中的披风用的是最好的纻丝绸缎,银鼠毛皮摸着也很细腻,青莲的暗纹隐隐透着一股华贵,最重要的是,它的一针一线都出自一位关爱儿子的母亲。
  青辰不得不承认,这件披风让人有一种好感。想了想,她还是按他说的系上了。
  在她和他之间,哪怕只是多件披风,也能让她多一分安全感。
  “坐好了吗?准备走了。”整理好缰绳,徐斯临道。
  “嗯。”
  “你不抓着我?”他微微侧过头,“会掉下去的。”
  打量了一下他的后背,青辰只觉有些无从下手,最后只好轻轻扶着他的肩,“好了。”
  “啊?”要不是余光看见了她的手,他几乎感觉不到她在扶着自己。徐斯临抿了抿唇,心只道,也罢,一会跑起来自然就抓得紧了,且肩也是扶不住的,自然会换地方。
  “好了,我们快走罢。”看着天边的夕阳,青辰催道。
  “嗯。”徐斯临应了声,勒紧缰绳掉转了马头,然后双腿紧紧一夹,黑马便立刻跑了起来。
  青辰虽然有所准备,但抓着人肩头的手还是不由收紧。
  终于感受到了一点重量,徐斯临忍不住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就知道会这样。
  这时,打大明门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庶常林陌和罗元浩。
  罗元浩被黑马浑身油亮的光闪了眼,正要感叹不知哪里来的好马,忽就见马上的两人有些面熟,一只胳膊捅了捅身边的林陌,“你看那两个人是不是……”
  林陌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背坐着两人,一个高出另一个半个头,皆是整齐的鬓角,俊目修眉。两张脸虽然风格不同,却各具魅力,凑在一起,看着很是有些赏心悦目。
  而他们坐的那匹马,是当年西域进贡给大明皇帝的贡马,皇帝送给了徐延,徐延就送给了儿子。那时候他到徐斯临家,徐斯临摸都不让他摸,别说是骑在胯下。
  罗元浩激动道:“是徐公子和沈青辰啊,他们如何会在一起,还共乘一马!”
  共乘一马算什么,沈青辰身上披着的那件披风,还是首辅夫人亲手缝的呢,儿媳妇都不敢奢望的待遇。
  对于罗元浩的疑问,林陌只能摇摇头。明明前些日子反常的都恢复正常了,现在看着是又要变反常的趋势。
  今日上午徐公子还拉着他们在茅房门口问怎么收拢人心,自己随口说了句“个人魅力”,下午这精彩的一幕就上演了,看来他是一刻也不想耽误啊。
  “徐公子这是要去哪啊?怎么就带了沈青辰,也不带上我们?”
  林陌瞥了罗元浩一眼,“你是不是傻?”
  ……
  骏马随着主人的意愿奔驰,很快就离开了大明门。在驰上通往城外的官道上时,与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中的人正好揭着帘子,看着窗外,手腕处的绯色袍袖隐隐泛着光泽。
  在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后,他的目光微微一闪,视线不由追随了他们一段,直到看不见了。
  车夫的声音传来,“宋大人,方才坐在那黑马后面的人,好像是与大人一起去通州的学生。看样子,他们是要出城去。”
  车夫跟了宋越那么久,他能看得出来,大人是很重视那个学生的,大约是因为那个学生很优秀,大人有心对其好好栽培。像是那日大人去祭拜恩师,与恩师的女儿话都没有多说,大人便匆匆赶回去授课。后来得知这学生受了伤,大人也是立刻就去探望了。还有通州之行……
  “都这个时候了,天还这么冷,他们还年轻,怕是不知道这么跑是要受凉的……大人,咱们要不要去追他们?”
  宋越放下了帘子,淡漠的俊脸上不复有阳光,“不必了。”
  那匹马是西域贡马,日行千里,他们是追不上的。况且,他近日拟了一些税改的新策,已呈到了皇帝朱瑞那里,朱瑞好不容易才答应今日与他商讨。
  “继续往前走吧。跑快点,我还要进宫。”
  车夫轻轻摇头,应了声“是。”
  车厢内,一点点光线从帘下漫了进来。
  宋越看了看身边的位子,是空的。只有细微的浮尘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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