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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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绍站起来到窗边活动了一下手脚,待得脑袋逐渐清明才道:“我无意与二皇子起冲突,但他若是硬要找麻烦,我也不能一退再退。”他知道钟涵想做些什么,在他之前,钟涵就已经在二皇子身上使了不少力气,这会儿钟涵肯定不会放弃二皇子这条线。
  向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钟涵也明白这个道理:“二皇子打算在此时浑水摸鱼,我是不赞同的。”钟涵在来前已经预料到卫绍可能有的反应,他凝声与卫绍略略说了钟贵妃使人到府上试探的事情。
  听到温含章恫吓住钟贵妃的贴身嬷嬷时,卫绍便道:“钟夫人说的这些话,只怕只能镇住贵妃娘娘一时。”
  钟贵妃是皇上的表妹,他先前到喜善宫中请安过几回,钟贵妃均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卫绍从没有热脸贴着冷屁股的爱好,钟贵妃也不是他名义上的母妃,他再度进宫时,便一直只到皇后面前请安。
  许是这般才让钟贵妃不忿起来。
  卫绍想着皇上为他描补的这个身世,其中所有的破绽,都在钟贵妃一人身上了。他叹了一声,这其中有多少杀孽,卫绍不愿去想。晋氏若要报仇,便要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与尸身前进,这才只是一个开头。
  他静静地听着钟涵说起关于钟贵妃的事情,钟涵在说起这位姑母时,面上的表情冷淡地跟屋檐下的冰溜子一般:“……许是娘子过于客气,钟贵妃才会觉得钟家能够任她算计。”
  钟涵不过寥寥几句,卫绍便听出了他与妻子之间的无话不谈,怕是连晋家人的计划,温含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卫绍道:“若是钟贵妃有所行动,也只能局限在宫中。”
  二皇子为何突然起意试探钟涵,联系起他与钟贵妃合作之事,卫绍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他看向钟涵,钟涵笑了笑,继续道:“京城三大军,宫中禁军、五城兵马司的近卫军以及宁远军。其他两只军队掌握在皇上手中,若其中有变,皇上立时便能知道。但宁远军却不同。先皇当年让宁远军驻军京畿,便是指望着钟氏这一支外戚的力量能在需要时护卫君主。若是有勤王之事,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卫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钟涵话里之意,只怕不是勤王,而是造反吧?
  他心中突然有些波涛涌动,就好像一件原本以为远在天边的事情,突然近得那么不可思议。他道:“二皇子与你提了这件事?”
  钟涵摇头:“怕是快了。”以他对二皇子的了解,怕只要他确定了他的忠心,这件事就在不远了。
  但钟涵知道,若是二皇子提了起来,他只能拖延——卫绍在朝中根基尚浅,若是二皇子此时谋反,得利的也许不会是他。
  他想着昨夜温含章与他说的情形。昨日在嘉年居中,温含章直接说她赞成或不赞成钟贵妃揭发卫绍的身世,都有可能弄巧成拙。而从钟贵妃的角度好意相劝却是最巧妙的。
  温含章有一个好处,她在人前一贯软和。就连温微柳那样自私凉薄的性情,最终想要寻一个能与她公平交易的人,都会选择温含章。可见所有人都认同她是一个心地仁善的人,钟贵妃就算觉得她可疑,也应是有些相信她的真心。
  钟涵有时候想着温含章的做事为人,也觉得有些老天疼憨人的感觉。
  卫绍无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案桌,心中将朝中与西北的形势想了又想,心中摇了摇头,也觉得还不是时候。
  但他对着钟涵时,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却突然转了一转,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以后不会对你动手?”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钟涵的意思,是他会在二皇子要他起兵进宫时反戈一击,让宁远军从造反之军直接变成勤王之师。
  但,若他得以登基,钟涵便是对他最有威胁的人。
  他不仅知道他的身世,他还有着谋反的前科。这于一个帝王而言,十分致命。
  第132章 脱孝
  卫绍说出这句话之后,室内一片寂静。暖炉中的炭火恰在此时发出噼啪的响声, 让这安静显得更加的突兀。
  钟涵的目光落在卫绍身上, 突然笑了一声:“卫大人当时上门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绍听着钟涵说起旧时的称呼,面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他示意钟涵坐下, 亲自给钟涵倒茶,之后才自嘲道:“无知者无畏,当时想得太过浅显了。”
  茶香沁人,入口余味无穷。吃着这御供的云雾茶,卫绍回忆着当时他与阿圆上门的情况。现在想起来, 他都十分讶异于自己的胆大。
  卫绍那时想的十分简单, 他要活着,就必须顺皇帝的意当这个皇子。但他在京中可托付信任之人,唯有温氏姐弟二人。钟涵当时与二皇子关系亲近, 他也怕温含章与温子明会因着亲缘情分与他相向而行。既如此,他还不如将钟涵也拉入同一个阵营。反正钟涵让人在乡下调查阿圆,也必是对当年之事有所怀疑。他的身世早晚瞒不住。
  钟涵心中明白, 若卫绍真的有心秋后算账,方才便不会挑破这个脓包。他呷了一口茶,静静道:“如今想这些,为时过早。”卫绍当时简直把自己的把柄往他手上塞,钟涵即已接过,便预料到卫绍有朝一日想清除障碍, 他该如何应对。
  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夏外敌环伺,现下最重要的, 是不能在此时生出内乱让回纥有可乘之机。
  卫绍沉声道:“若是二皇子再让你使绊子,你便答应下来,我这边有法子应对。”二皇子不过只会使一些鬼蜮伎俩,现下整个朝廷都在为西北战事忙得焦头烂额,钟涵必得将他稳住才行。
  既然得了卫绍的承诺,钟涵便放开手做事了。
  京中的风向很快就让人看不明白起来。秦思行这段日子极想请假不干,他对着肚腹微微圆润的梅氏抱怨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听子嘉的话到兵部了。”钟涵屡屡与昭郡王作对,仗着宁远军驻军京师的便利,各项供给都要争上一争。
  秦思行看着,都觉得钟涵简直是专为捣乱而来。昭郡王为人不错,人缘也好,因着他对西北战事尽心尽力,朝中许多大臣都对他刮目相看,就连五皇子也是如此。毕竟延平侯可是五皇子的未来丈人,延平侯要是能把烂摊子收拾起来,对五皇子是最有利的。
  秦思行有点看不明白现在的情势,他与妻子说着悄悄话道:“昭郡王就不怕把延平侯扶起来了,让五皇子得利吗?”
  梅氏怀孕后极其嗜睡,十分不喜欢听秦思行嘀咕这些,便打发他道:“你若不懂,不如去问问爷爷。”
  秦思行立刻摇头,他才不去呢。秦首辅就等着机会蹂躏他,只是他每每见着昭郡王为着西北殚精竭虑的模样,心中都十分疑惑,到底还是乖乖到秦首辅那里当孙子。秦首辅这些日子身体又差了一些,他咳了几声后才问道:“你觉得延平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思行不加思索道:“骁勇善战,所向无敌。”这可不是吹出来的。延平侯作为一个老将,一到了前线就将偏头关从回纥人手中夺回来。
  朝中梅尚书深谙振奋人心之道,为着鼓舞国朝士气,特地将此事经过写进邸报。
  因着妻子每日都要听孕期故事,秦思行又总结了一些小道信息,将整个故事的大概整理出来。
  这场夺关战是这样的:现下毕竟还在寒冬,回纥人凭着一股悍勇占领了偏头关后便在关内休养生息,本是打算着等着天气暖一点再上路,没想到大夏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
  据说当时因天降小雪,张监军极其反对延平军定下的夜里偷袭之策。但延平侯到了战场上就跟一只放飞的鸟儿一般,把张监军扔到了一边让人看起来。自己却率领着一只精锐队伍与藏身关内的三儿子里应外合,最终将偏头关从敌人手中又拿了回去。
  其中过程惊险至极,在夺关战还没传来喜报之前,当时朝中力保朱尚钧之人都被明康帝喷了个遍。明康帝当时与昭郡王私底下有一句诛心之语,纵使秦思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皇上的心肠无法想象的冷酷。
  皇上居然疑心延平侯有心谋反。
  秦思行心中叹了一声,皇上是他的外公,这件事他不好多说些什么,但他心中真是十分失望。
  秦首辅看着孙子从讲故事前的神气活现变得垂头丧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和蔼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一部分,并不十分准确,延平侯实是一个忠心为国之人。”
  秦思行重重点了点头。秦首辅继续道:“我这样说,并不是因着延平侯是我推荐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首辅心中有数,纵观朝中大族,唯有朱家子嗣繁茂,且子女个个教养良好。这对一个手握军权的家族来说,相当有利。但于君王,也是十分危险。当年皇上主张将四大军的主帅都召回京城,他其实是十分赞同的。其中袁、闵、温三家就不说了,子不类父,汲汲营营于夺嫡之中,家族已有江河日下之势。唯独朱家,若不是皇上赐婚五皇子与朱家嫡女,朱尚钧看着是不愿意自家与皇家扯上关系的。
  这件事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五皇子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朱尚钧对女婿的示好一向淡淡。
  秦思行虚心道:“那这与昭郡王之事有何关系?”
  秦首辅敲了敲孙子的脑袋:“你一向机灵,延平侯不愿介入皇家之事,一心保家卫国。昭郡王却能跳出权位之争,为西北战事竭尽心力,延平侯会如何看待他?”
  朱尚钧此人,一向是有恩必报。昭郡王在此事上给予延平军方便,就是让朱尚钧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更何况整场西北战事绵延了半年还没有落下帷幕,朱尚钧欠下的人情何止一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正月战事初起,到此时的炎炎夏日,朱尚钧已经在外头待了八个月了。
  外头蝉声清脆,朱仪秀拿着一份她爹送回家的家信仔细看着。信中,朱尚钧寥寥报过平安后,便是让他们给昭郡王备一份厚礼,其中还指明了将他早日得到的一座羊脂白玉雕成的精美宫殿群赠与昭郡王。
  这座玉雕有市无价,先前朱尚钧已经说过要给朱仪秀当嫁妆。朱尚钧却在信中大咧咧地反悔了。
  古氏双手合十,道:“真是神明保佑。”大儿子跟二儿子都牺牲在沙场上,古氏这段日子就跟老了十岁一般。她对着朱仪秀道:“按照你爹爹说的,咱们赶紧再备一份礼。”
  朱仪秀看着她娘的模样,道:“上回咱们送的,昭郡王都退回来了。若是这回再被退了,咱们府上的面子都没了。”
  古氏心中也有顾虑:“莫不是咱们送的礼物,都不是昭郡王喜欢的?”她想了想,对朱仪秀道:“不如你过去问问含章,我瞧着她们家先前便与昭郡王有人情往来。”
  温含章家中现下也脱孝了,古氏十分支持朱仪秀与温含章走动,毕竟两人以后一个是皇子妃,一个是侯夫人,若是能互相扶持,她便能安心下来了。
  朱仪秀却道:“谁都知道宁远侯最近与昭郡王生出嫌隙,我这会儿去找含章妹妹,不是给她添堵吗。”
  朱尚钧向来宠她,朱仪秀对父亲的心思也十分了解。她咬着唇想了一想,总觉得现在的势态有些不妙。
  朱仪秀不愿意过来相询,但古氏还是派了人过来问一问温含章的意见。
  温含章最近正在绸缪着搬府之事,她将自家的礼单抄了几份让来人带回去后,便接着与苏嬷嬷说起搬家的事宜。
  《礼记》上说: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一般斩衰都是守足二十五个月就能脱孝了。脱孝仪式后,温含章看着府中终于不是满目缟素,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三个月之前,温含章突然接到旬氏的信。信上说,钟晏熬不过严寒冬日,在冰消之际过逝了。他们家过了百日热孝后,便会从这座侯府中搬出来,希望温含章能给予方便。
  之前因着斩衰之中不好搬家,钟涵看在旬氏娘家的面上,应承过二房可以在侯府待足三年。
  温含章与旬氏没有过节,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为难她。
  从心底说,她是十分怜惜旬氏的。温含章依然记得新婚时见到的旬氏,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可惜……
  温含章看着方才翻找礼单时顺手拿出来的一叠旬府的退礼单子,叹了一声。她三番两次往旬宅中送的礼物都被人退了回来。到了后来,旬府的下人甚至与她道,旬先生外出采风,归期不定,明显就是想与他们划清界限。
  被人这般嫌弃,温含章是觉得有些没面子,但不止为何,她心中想的更多的却是旬氏。
  旬氏与钟泽没有儿女,若是旬大儒愿意帮助她和离,待过个几年,旬氏完全可以再说一门亲事的。就是因着旬氏娘家一直无声无息,她才要一直呆在二房的泥潭中。
  苏嬷嬷宽慰温含章道:“夫人不如去找一找大族老太太?”温含章不过就是想觉得旬少奶奶可怜罢了,二房现在都是落毛的凤凰了,若是温含章想帮旬氏,钟氏的那些族老们肯定愿意出手。
  温含章想了想,摇头。插手别人的人生或许很容易,但她怎么知道旬氏是不是就想要这样的结果。若是旬氏不是她这么想的,她的手就伸得太长了。
  第133章 搬回侯府
  温含章想起旬氏,无独有偶, 旬氏也正在与宁氏说起搬家之事。
  偌大的侯府里, 现下不过只有八九个下人。人丁不旺,看起来就十分冷清。府中一些不用的院子, 都被旬氏用一把大锁锁了起来。
  世安院中,宁氏与旬氏婆媳两人皆都是一身素服,瘦骨伶仃。
  宁氏看着面前的儿媳妇,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感叹。
  当年钟晏求了圣旨赐婚,宁氏私底下十分担心旬氏对她不敬。毕竟她出身小门小户, 旬氏可是大儒的女儿, 未嫁前名满京城。这样的一个儿媳,无论哪个婆母都会有压力。但钟晏却嘲笑她小家子气,说是旬氏大家出身, 纵是心中看她不起,为着娘家与自己的脸面,也会做得周到妥帖。
  旬氏嫁进来后, 也确实如此。她与钟泽相敬如宾,对待公婆孝顺有加,若不是钟泽自己不争气,三天两夜便要在外头闹出点风流韵事,二房当时真算得上事事如意了。
  想起先前烈火烹油的日子,宁氏有些不甘心。她想不明白, 为何一夜之间府中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她看着这座住了半辈子的世安院,从正院望出去, 三重大门,气派宏丽,这还只是正院,外头累累厅堂,另有山林园子广阔无边,若是他们搬了出去,这些以后就都不属于二房了。
  宁氏忍着心中的心酸,对旬氏道:“你想要从京城搬到我娘家乡下去,我是没意见的。只是阿泽同意吗?你公公过逝了,阿泽就是咱们这个家的顶梁柱。凡事还是要与他商量才行。”
  自从钟晏逝世后,钟泽便日日借酒消愁,旬氏先前还管上一管,后来见他自甘堕落,便也放手不理了。听婆婆提起丈夫,她面容平静道:“阿泽还在屋里休息,媳妇怕扰了他,便想着先过来与太太商量一声。”
  宁氏听着旬氏的语气有些不对,有心想叫她好好规劝丈夫,但先前抄家,府中的财产都被抄没了,只留下她与旬氏两人的嫁妆。宁氏当年不过一个村女,纵有嫁妆也比不上旬氏的丰厚。府中现下的开销都是靠着旬氏的嫁妆在贴补。
  有银钱便有底气。宁氏终归不敢得罪儿媳,只得噎下了心中的话语,继续听着儿媳道,“媳妇是想着,这座侯府终归是大房的。与其被人强压着收拾箱笼,不如现下先准备起来,到时也好从容一些。”
  旬氏心中明白,大房能容他们在侯府里这么久,无非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以旬氏的气性为人,她心中是不愿意承这份人情的。住在这府中的每一日,她面上都觉得火辣辣的。
  可惜当时公爹病重,不能移动,加之二房众人心中都没有调适过来,她只得吞下了搬家的念头。
  但如今老太太孝期已满,做人也不能太过得寸进尺。
  宁氏心中还抱有期望,道:“你公公还在孝中,孝期不好动土搬迁,不如你过去说一说,许是侄子还会体谅咱们一回,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狠心的人,看在你的面上也应是会同意的。”
  宁氏说着便将目光放到旬氏身上,想寻找她的认同。可惜旬氏面容无波无澜,宁氏心中有些尴尬:“你要是不愿意过去,就算了。”
  夫婿自暴自弃,婆母也是没脸没皮,旬氏心中有些无力,她从世安院出来后,走在这寥落的庭院,一股寂寥之情突然涌上心头。
  她的贴身丫鬟安慰她道:“少奶奶,老爷出去采风,许是已经回来了,不如咱们过去再使人过去看看?”
  旬氏摇头:“不用了。”她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朵牵牛花,以往这般不入大家之眼的野花,是绝不会在她面前出现的。但侯府人少,下人只能紧着要紧的地方分配,园子已经许久没有洒扫过了。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的种子,在土中落地生根,又在墙上爬了一面的藤蔓。旬氏将这朵花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就跟这朵野花一般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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