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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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媳将女儿带走,屋中只留下虞苏和秉叟。秉叟颤颤巍巍在席上收拾小树枝,虞苏过去帮忙。小树枝收起,放进一个小木盒里,秉叟落席,看向已端坐在一旁的虞苏。
  “你是虞茅家的小儿子吧,唤什么名字?”秉叟认得虞苏,只是他认得的人太多,一时记不起虞苏的名字。
  “我唤虞苏。”虞苏躬身行礼。
  “我听儿媳说你有事想请我帮忙,不知道是什么事?”秉叟的语速很慢,话语平静,像他讲故事时那般。
  “是帝向之子的事。”虞苏的声音不大。
  秉叟和小儿子祁鱼一起居住,他是个生活节俭的老人,常年保有亲力亲为的习惯,身边没有仆人。他居住的这间屋子,很僻静,儿媳和孙女出去后,四周悄无声息。
  听得“帝向之子”四字,秉叟脸上的神色依旧,他用低缓的声音说:“君主有意以帝子号召东南诸侯,此事我多次进谏,君主不听,无济于事。”
  虞苏静静地听,感激地点了下头。
  “当时,我受君主之托,方才将帝子辨认。要不,我知道他在虞地也有几个月了。”秉叟对于虞苏这样的小辈,言语坦率,他本就是个刚正的人。他知道虞茅家的孩子都不错,他多次见过虞苏,很喜欢他的沉静和文雅。
  “阿昊跟我说过这件事,多谢秉叟为他保密。”虞苏对秉叟致谢,行了一个拜礼。
  秉叟看向虞苏,他见过他和帝子在一起,不只一次,两人关系亲好。他想也许是帝子让他过来拜访,请求帮助。
  “帝向对我有知遇之恩,不必为此事道谢。”秉叟此时提起帝向,心中愧疚。他从虞君那儿知道,晋夷追杀帝子的人已抵达虞地。他帮虞君辨认帝子,认为至少虞君能为帝子提供保护。不想,虞君早不是当年那个明君,反倒让帝子陷入困境。
  “现而今,只能等任君的使者到来,任君不会同意虞君的做法。为了任虞的友好,虞君不敢一意孤行。”秉叟的分析,和姒昊相同。
  “秉叟,阿昊也是这般跟我说。”
  “他是个刚毅,聪明的人,丝毫不像他优柔寡断的父亲。以他的才能,日后只要有机缘,能成就一番事业。”
  帝向是个仁厚,温柔的人,缺乏平乱的能力。秉叟经历过当年的战争,清楚他的一次次失误,这些失误,使得他一步步的败退,最终失国身亡。
  “如果他隐姓埋名,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像个寻常人那样呢?”建功立业,得打仗,虞苏不想他冒这个危险。他心里想的,还是像在姚屯那样生活,幸福而安静。
  “他没法过那样的日子,由不得他。”秉叟一口否决。
  虞苏低下头,双手用力贴放在膝上。秉叟无视他的难过,继续往下说:“帝子的身份,非同一般。各国的君主,早晚都会知道他的存在,瞒不住。他今日是为虞君所困,明日也可能为缗君,为寒君。”
  “哪怕没有这些君主,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晋夷。而今的天下,晋夷占了三分一,晋朋的附庸无数,一旦帝子为这些人捕获,必死无疑。”
  虞苏抬起苍白的脸庞,他的脸上有一道泪痕,他看到了姒昊的未来,也看到他和姒昊的尽头。泪水沿着脸庞,划向清秀的下巴,滴落在衣领,只有一滴。眼眶中的泪,不再凝聚,秉叟看见了这位少年眼中的柔韧。
  “如果,他娶虞君的女儿,虞君像任君那样为他的身世保密,他能平安度过一生吗?”
  这句话,每一字都如同刀割。虞苏很聪慧,他对政事接触很少,但他猜测虞君会想撮合姒昊和虞若。虞国的白鹿传说,大巫的帝妃预言,在别人看来,他们仿佛是命中注定。
  “人的命运,如同一条河。它可能平缓地从头流到尾,也可能突然哪日涸竭,露出干裂的河床。”秉叟无法去保证别人一世的安稳。看着眼前这位少年悲伤,痛极的模样,秉叟或多或少有所猜测,他说:“孩子,你还想问些什么?”
  “秉叟,要是他离开虞地,前往规方,找到他的子民。他能不能,过上安稳日子?”前往规方是条死亡之途,可此时虞苏心中再绝望,也仍要抱着一丝希望。
  “你……”秉叟再次端详虞苏,他惊讶于他对过往历史和方国关系的熟识。
  “请秉叟告知。”虞苏躬身,以额触席。
  秉叟一时,也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激动地想站起来,无奈双脚乏力。虞苏急忙去搀扶他,他协助秉叟站直,听得秉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他说:“如果他能抵达规方,那将是他踏上复国之路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吃个面果子,恢复99点血):抵达规方,在半路上怎么着也得死个七八十回啊。
  鱼酥(害羞):阿昊,我会蒸面果子,无限供应。
  导演:路也看清楚了,吉华同学带上任君的旨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就要跟虞君说拜拜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
  第74章 吉华到来
  虞城大巫的宅院, 有着很高的土墙。这堵土墙, 将院中低矮的草泥木骨房子, 遮挡得严实,从外面看,仿佛这里只有围墙, 围墙内空荡无物。
  姒昊随同虞君及虞戍北前来大巫家,他迈进院门前,便就看到一棵古老的桂花树。它的树干斑驳而苍老, 粗实, 残缺的枝顶只有稀零的叶子。它应该是虞城内最古老的一棵树,年岁远在虞城建城之前。
  桂花树后, 是一座矮小的草泥屋,它的屋顶攀爬满青藤, 屋门上缀着干枯的桂花。挨近屋门时,姒昊闻到了浓烈的桂花香, 眼前黄橙橙一片,仿佛门上的桂花倏然恢复了生气。
  春日里哪来的桂花香,这或许是一种通感, 由枯花而闻到了花香, 而见到秋时怒放的桂花。
  三人离草泥屋数步之遥,屋门突然打开,一位穿着灰衣的枯瘦女子出来迎接,她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着赤脚。她直勾勾地盯着姒昊, 她看到他时,光正从他肩上掠过,眼前白茫茫一片。
  姒昊在任邑见过大巫,灰衣女走动时没有传出铃铛声,知她是大巫的侍者。
  草泥屋中烟雾缭绕,朦胧不清,待烟雾消散,看到里边坐着一个人。她头戴桂枝冠,身穿一件由羽毛和彩布带装束的衣袍。她的脸庞布满皱纹,双眼失焦,抬起的手干皱得像树皮。屋中的烟雾,来自她焚烧的一种叶子,叶子具有诱惑人心的独特气味,燎烧时烟雾弥漫。她的身后挂着一件熏黄的龟壳,龟壳像颗穿绳的珠子一样,在麻绳上有序的转动。
  最先进屋的是虞君,而后是虞戍北,姒昊落在后头。姒昊小时候见过大巫们住的房子,对这类昏暗且雾蒙蒙的地方,没留什么好印象。
  姒昊身子迈进屋门,大巫突然发出一个惊呼声,她瘦长的手指向姒昊,双眼瞪圆,用阴冷声音说:“他渡过了染血的大河,死亡从那时起,就像只大黑鸟的翅膀,遮蔽在他头上。”
  虞君和虞戍北都顺着手指,看向在身后的姒昊。姒昊一脸淡漠,不以为然。大巫要么真得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要么从虞君那边得知他的身份,故弄玄虚。姒昊不在乎是哪一种,他是个有死亡威胁的人,自己很清楚。
  大巫所说的染血大河,无疑指潍水之战。虞君听得清清楚楚,他附身问大巫:“你从他身上还看到了什么?”
  大巫的眼睛聚集在姒昊腰间,她端详那条蓝色的发带,她从发带上见到绿松石的配饰,看到一张清秀温柔的脸庞。大巫摇了摇头,从他进来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血腥和恐惧,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到底是什么?大巫看向他的双脚,此时,火盆中的火突然蹿起,就像他脚下燃起熊熊烈火,刹那间火焰蔓延向整个屋子。一时兵戈交错,厮杀哭声成片,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火光吞噬了大巫。
  “火,火!”大巫站起身,一脸惊恐。她眼中,自己的房屋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只留一些木骨的支架,她的头顶是黑夜和星辰。
  大巫的身子战抖,抖得像筛子。侍者搀住大巫,她将大巫扶到一旁坐下,她感受到大巫的手臂传来的滚热。
  虞戍北打小就不喜欢大巫的屋子,要换往常,他可不乐意来。他留意大巫的反应,琢磨她的话语,渴望获知。帝邑的大巫如此神通广大,让虞戍北再不敢轻视巫觋。
  “大巫,是什么样的火?”虞君追问。他适才看到大巫脸上的惊恐,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大巫哆哆嗦嗦抬起头,指着如竹劲拔,神色冷冰的姒昊,喃语:“他是不详之人,会给虞地带来灾难。”
  这不是虞君想听到的话语,虞君冷冷说:“我看你老了,近来胡话多。他是我虞国的贵人。”
  虞戍北朝姒昊投去一眼,姒昊挑了下眉头,没有再多表示。虞戍北想被称为不详之人,还被说死亡笼罩,怎么看都很糟糕,换别人得吓哭。
  虞君原本带姒昊前来大巫家,是为了问卜联姻之事,不想听到大巫这样的话语,十分不悦。
  用力推开木门,个头高大的虞君弯身走出。来到外头,他直起身子,回望乌烟瘴气的屋子,他生出几分厌恶来。事在人为,何必样样求问巫觋,征询鬼神的意思。
  稍后,姒昊和虞戍北出大巫的屋子,见前方虞君已在院外。侍从拥簇着虞君,服侍他登上马车。两人走至院门口,虞君的马车已离去,看来他挺恼火。
  虞戍北在院门外止步,他问姒昊:“你信巫觋之言吗?”姒昊抬头看向院中那棵老桂树,他神色淡然依旧,他说:“与其不信遭殃,不如信了免灾。”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虞戍北却觉得他说不定在轻嗤。他突然有种想法,这人也许早就在任邑的大巫那儿,卜过自己的人生。他出生即陪伴死亡,刚成年便遭晋夷追杀,险些丧命。他能活得如此冷静,从容,倒是令人敬佩。
  虞戍北回望一眼大巫的院墙,登上马车,他身边坐着姒昊。两人同车,默然不语,御夫驾车,驱赶马儿前进。大巫的院子,在马车后变得越来越小,远远望去,院中那棵桂花树,呈现出颓败的模样,予人凄凉之感。
  大巫的住所在聚落北区的角落,很接近北面的林地。从大巫家返回宫城,需要穿行北区。御夫驾车路过虞苏家的院门口,姒昊朝院门投去一眼,见院门半掩,没有人声。从和虞苏在梨树木屋相见,到今日已有两日,不知他过得可好?
  此时,虞苏在城南的一处草场,他放马吃草。白马在坡下就食青嫩的草叶,虞苏坐在坡上,望着前方一条大道发愣。这是条虞城通往南洹的大道,时常有人经过。
  从任地来的使者,他们过任水会途径南洹,再由南洹前往虞城。这条能跑马车的平坦大道,是必经之路。
  虞苏将目光从大道上收回,他单手抱膝,低头看着草地。一头黑犬来到他身边,把狗头往他大腿上靠,虞苏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虞苏让它自去玩耍,它伸出舌头舔虞苏的手,仿佛它能感受到主人忧郁的心情。
  姒昊被困宫城后,虞苏独自照顾大黑和白马。他人无精打采,在他照顾下,犬马倒是精神焕发。
  日光在虞苏无知无觉间,悄悄向西偏移,霞光披洒,他才想到该归家了。他去牵大白,回头唤大黑别贪玩,快跟上。他这一回头,看到大道上出现一辆马车,马车上绑着一条白旌。白旌在风中扬动,那是使者的节旌。
  虞苏拉着大白,往道路追赶。他追到路口,马车正好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他看到坐在马车上的男子,那人穿着任方的服饰,有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是吉华。
  “使臣,我是虞苏!”虞苏朝马车用力挥手,高喊自己名字。端坐在马车上的人听得声音,侧身去看,他见到一位牵白马的少年。少年长得清秀,有几分眼熟,又听他自报名字,吉华立即想起他是姒昊的友人。
  在角山营地见到的那位长发少年,半年不见,变化许多。他的长发剪去,个头蹿高,少年声消失,他已长大成年。
  吉华示意车夫停车,虞苏赶来,匆匆对他行礼。吉华见他不只有匹白马,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黑狗,像似姒昊养的那条狗。
  “使臣,阿昊自从进入宫城,就遭软禁。”虞苏说话带喘气声,他一路跑来。
  “虞苏,这些日子,你见过他吗?”吉华听说遭软禁,有点意外。
  “我两日前见过他,他人没事,但是……”虞苏看向驾车的马夫,这是虞地的马夫,他没往下说。
  “我一路匆忙,就是为他而来,你不必担心。”吉华这般回复虞苏,便命令马夫驾车离开。
  马车前进,虞苏仍跟在后头,吉华对虞苏示意节旌,虞苏会意点头。别国的使臣,抵达虞城,都会入住在宫道南的馆屋。虞苏悟得,这是吉华要自己去找他的意思。
  深夜,吉华在馆屋的院中踱步,等待虞苏。虞苏一出现,就被他唤进屋,领到自己的房间里。
  馆屋昏暗,奴仆都已入睡,四周寂静。吉华掌灯,关门闭窗,和虞苏低声交谈。虞苏跟吉华讲述姒昊在虞城的事情,这半年间,他都做了什么,日子过得怎样。吉华听后,想姒昊要不是后来被虞君囚困,他来虞地过的日子可真不错。有房有渔屋有船,有狗有马有田又湖,还有个温柔,体贴的同居之人。
  他是姒昊的同居者,吉华通过猜,虞苏没明说。
  虞苏接着讲述姒昊被认出的缘故,他怕任君责怪姒昊,讲得很详细。晋夷探子在明城被捕获,虞君父子获得帝邑大巫的指示。虞戍北派人到紫湖搜寻,在白渔屋发现姒昊,接着是秉叟的辨认,姒昊帝子身份被确认。事出突然,无能为力。
  “我听阿父说,帝邑原本有三位大巫,名字以觋庚、巫辛、巫壬称呼。”听得是依靠帝邑大巫的指示找到姒昊,吉华并不吃惊。
  “三人中,以巫辛最令人畏惧,传说她是古帝时代的大巫,没人知道她多少岁了。”提起巫辛,吉华不禁打个寒颤。他这人敬鬼神,信巫觋。
  “晋朋在帝邦任职射师时,就已经和巫辛勾结。经由巫辛指引,晋朋才能夺位成功。”吉华跟虞苏讲述巫辛的往事。她是晋朋夺位的功臣,她背叛了原本服侍的帝族。
  虞苏静静地听,等吉华说完,他才问:“要是让阿昊去晋夷到不了的地方,巫辛再厉害也伤害不了他吧。”
  “不用去得太远,只要有强大的力量庇护阿昊,晋夷和巫辛对他都没办法。”今夜,虞君跟吉华提出庇护姒昊的要求,此时吉华想起了这件事。
  “说来,今夜和虞君交涉许久,虞君提出一件事。”
  “华,是什么事?”虞苏称吉华“使臣”,被要求直唤名字。
  吉华看着昏暗中的虞苏,似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联姻。”
  今日黄昏,吉华一抵达虞城,就去谒见虞君。虞君接待吉华,两人交谈时,虞戍北也在。吉华将任君的意思传达,让虞君务必保密姒昊的身份,不可对外声张。虞君面有愠意,幸好虞戍北从中周旋,让交谈得以继续。
  虞君同意不向其他人声张姒昊的身份,并且提出由他庇护姒昊。虞君希望能联姻,将虞若嫁给姒昊,即让任虞两国更为亲密,又不用“归还”姒昊。
  “虞君女的嫁妆,城一座,甲兵五百,奴二百。”见虞苏默然,没有过激的反应,吉华将此次联姻的好处跟他说。
  有城,有甲兵,不必怕晋夷的刺客。小心保密身世,悠然当个城主,衣食无忧,娶得虞方最美女子,成为虞君的女婿。
  一阵沉默,虞苏不语,吉华也未再言语。灯火逐渐昏暗,屋中为黑夜笼罩,吉华起身挑亮灯芯,听得虞苏问:“阿昊怎么说?”
  “明日我才能见到他。”吉华今晚只见过虞君父子,虞君傲慢又固执,相当难缠。
  虞苏平静地点点头,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木偶般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虞苏站起身,跟吉华致谢,辞行:“多谢告知,我回去了。”
  吉华看着虞苏沉寂而悲伤,欲言又止。以他对姒昊的了解,姒昊肯定不会接受联姻。联姻是很好,他占了许多便宜,得了许多好处,可日后只能仰人鼻息。
  此时的吉华,还不知道姒昊和虞苏是相许一生的人。
  眼见虞苏就要走出房门,吉华在身后说:“明日,你随我前去东殿。戍北公子待我不错,我带个随从过去,应该也能通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远在任方边界的任嘉(咆哮):叫虞君那只老鳖赶紧把阿昊放了,老子在这边打穹人,他在后方当猪队友!
  虞君:任方这个嗣子啊,有失家教。
  导演:昊总当然不同意,而且下章一切都明了。 昊总恢复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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