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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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良阳介,已经死了。”鬼灯淡淡开口,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在少女的耳中掀起翻天骇浪。
  “什么什么!”少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那双哀青色的眼眸充满了愤懑,乍看起来终于有了怨灵的影子,“他是怎么死的!”
  如同踩在北冰洋一望无垠的冰块上,世界突然崩裂出无数的裂纹,立足之地剧烈地晃动,而少女的身上,如同信号缺失的投影一般泛起了片片波纹。
  鬼灯拿出一个小本子,念道:“奈良阳介,因为在楼梯口踩到香蕉皮跌倒而意外身亡,享年二十岁。”
  “就这样?!”
  “嗯,就这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他应该被车碾被刀砍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啊!”少女的声音有些急促,“踩到香蕉皮!这算什么死法啊!”
  那以毒辣的手段将她戕害的罪魁祸首,不仅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反而安然地活了下去,就连最后的死法也是如此的滑稽可笑……
  天照大神,真的有垂眸于这片土地吗?
  鬼灯平静的脸庞看见少女无望的眼神后眉头一皱,微红的眼角轻轻上挑,他默默开口道“除了被车碾以外,你说的其他的刑罚都有。”
  “啊?什么意思?”
  “虽说也有鬼提过可以建造车碾地狱专门供给那些肇事之后还死不悔改的司机,但因为要购置太多的汽车,经费方面又有些捉襟见肘……”
  “等等,我不是问这个啦!我是说,那个人……他下地狱了?”
  连姓名都不愿意提起,只用“那个人”这样的词语来代指。
  “难道你认为他能上天国不成?”鬼灯反问道。
  “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才对!”少女恶狠狠地说着,“不过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里有他的受刑照片,你要看看吗?”鬼灯从页目的夹缝间取出两张照片,上面的男子正以痛苦的表情接受着刀劈斧锯的刑罚。
  那骨肉分离的场面实在有些惊悚,少女捏着照片微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那的确是她的仇人,就赶紧还了回去,只是难免有些迟疑:“地狱里……还有相机?”
  “有啊。”
  “电脑呢?可以上网吗?”她接着问道。
  “当然可以。”
  “那那那……可以吃火锅吗?”
  “虽然不知道你心目中的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你好像对此有什么误会……”鬼灯说道,“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自己亲眼来看看吧。”
  “这两天来的话,还可以赶上书友会呢。”他不忘补充一句。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在地狱的话……可以常常见到你吗?”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句尾的末端已经细如蚊蚋。
  “……”鬼灯沉默了半晌,才微微颔首,“当然。”
  “那……我愿意去地狱。”
  “好的,晚上迎接课的人再来的时候,可不要再把他们打出去了。”
  地狱的迎接课是专门迎接在现世逡巡游荡的亡者而设立的公务部门,虽说也有一定的灵力,但碰上像眼前的少女这样生前经过百般折磨而化作的怨灵,却是无能为力。
  也正是因为她有着不下于贞子、伽椰子这样的恶灵的能力,却不愿意伤及无辜,只是独自在这里等待着她的仇人,才令鬼灯动了惜才的念头。
  没有什么比怀抱着仇恨,却能谨言慎行有所克制的人,更适合成为地狱狱卒的存在。
  “不会啦……”少女有些羞赧地吐了吐舌头。
  “那么,地狱再见。”
  “再见!”
  即使是化身千万,无所不能的天照大神,也无法实时把控着现世的一举一动,因此,才会有着天国与地狱的区分。
  生前无人知晓的罪孽,无人追究的恶行,在地狱的净世镜面前都无所遁形,世间的公平固然能从善者得到益处得以体现,但恶者受到惩戒也是不可缺失的一环,地狱的十八层地狱,千万种刑罚,正是为那些人而准备的。
  “好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在解决此间的事端之后,鬼灯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差不多也到时间了。”
  随着他的脚步,身周的建筑高度逐渐爬升,地平线上的湛蓝天幕不见了踪影,只能在高楼大厦的缝隙间瞥见狭长一隅。
  鬼灯走过一面有着缤纷色彩的广告墙,在人潮涌动的商业街,正是能体会到现世生活的最佳场所。情侣的嬉笑声,孩童的哭闹声,以及路边的商店里播放的音乐声一同涌入耳蜗。他就如同在此闲逛的普通人一样饶有兴致地浏览着店铺上的招牌与柜台里的货物,任何细碎的响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殊不知他经过的每一家店铺都因他这种审视的目光而警惕了起来。
  “那是什么巡查的大人物吗……”
  “快!快把那张海报收起来!”
  “是这里没错。”完全不知道自己引发了一场骚乱的鬼灯站在一扇绘着黑猫图案的木门面前,展开了手上的记事本,“猫屋餐厅……”
  约定的地方就在此处,鬼灯将本子收入怀中,然后按下门把手推开了门,而叮铃作响的迎客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要挑食哦!”
  “不要,我不要吃萝卜嘛……”
  “小孩子不许挑食,这样对身体不好!”
  “为什么大人不会挑食呢!”
  “因为他们从来不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啊……”黄老师在旁边劝着,“小孩子不爱吃就算了吧……”
  餐厅里的客人似乎在争论些什么,在鬼灯推门的瞬间,不知是他自身的威压还是门外的凛凛寒意涌了进来,店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分。
  “鬼……鬼灯大人?”鬼使黑张大了嘴巴,“您怎么会在这里。”
  鬼灯闻声转头,见到是某位阎罗手下的鬼使之后略微颔首,垂手而立,算是打了招呼,“有朋友约在此处。”
  彼世在现世的人类口中有着不一样的称呼,灵界就是其中的一种,而「灵界侦探」,则是替地狱在人间行事的异能者,算是地狱的编制外人员。
  这一代的灵界侦探,正是由鬼灯这位地狱第一辅佐官负责的,交情不浅,说是朋友也不为过。
  “鬼灯大人,好久不见。”南野秀一在餐厅的角落里挥手打着招呼,“在这里。”
  南野秀一,又名妖狐藏马,曾为魔界赫赫有名的盗贼,是鬼灯的旧友之一。
  “好久不见。”鬼灯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坐下,“快有半年的时间了吧。”
  “小阎王最近怎么样了?”
  “回现世侦查部了,最近那边人手不太够。”
  “怎么?现在地狱很忙吗?”南野秀一好奇地问道。
  “现世人口老龄化的问题,对地狱的影响也是很大的。”鬼灯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着,“而且人才这种东西,不管到哪里都很稀缺……”
  说到这里,他望着一脸笑容的南野秀一问道:“南野君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地狱就职?”
  “算了吧……”南野秀一连连摆手,“我觉得现在过得挺好的……”
  见对方拒绝,鬼灯也就不再提这件事,而是转而问到了别的问题:“你现在是在开一家花店是吗?”
  “是啊,就在出门的不远处,鬼灯大人待会儿要来看看吗?”
  “当然。”鬼灯点了点头,他也是很喜欢花草的人,“按照你之前说的方法,现在院子里的金鱼草长得很好呢。”
  “是……是吗……”南野秀一的微笑有些勉强,那种奇奇怪怪的植物,究竟是如何得到地狱的辅佐官的青睐的呢?
  “南野先生,您的石锅拌饭来了!”浅栗色长发的少女忽然端着托盘走到了他们的桌前,将漆黑的石锅轻轻放下,“请慢用!”
  “谢谢,我先开动了。”
  “这位客人,您好像还没点餐是吧?”刚刚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的幸平纯看着鬼灯问道。
  “还没有。”
  “不好意思,这里是菜单,请您先看看吧!”幸平纯将一份菜单递到了鬼灯的手上。
  “倒是比那头白猪画得好多了。”鬼灯见到菜单上的手绘料理之后,第一反应先是吐槽了一番白泽的拙劣画技,“就来一份「香煎豆腐」吧。”
  “好的,请稍等!”
  豆腐这样的家常料理,常常会有客人来点,因此猫屋的豆腐一直是泡好的,不消片刻,一盘热气腾腾的香煎豆腐配着米饭就端了上来,“您的香煎豆腐好了,请慢用!”
  “速度倒还挺快的。”鬼灯拿起筷子,淡淡评价道。
  “味道也很不错的!”南野秀一笑着说道。
  “是吗?”鬼灯低垂着眉眼,闻着从面前的料理中散发出来的香气,“那就尝尝看好了。”
  鬼灯向来是喜欢豆腐的。
  在探明世界的五感之中,关于嗅觉的记忆是最古老恒久,也是最精细的所在。许许多多的回忆总是与气味联系在一起的,比如过年时的鞭炮硝烟,夏季暴雨前的泥润草香,总是能让人联想到过往的经历。
  食物的香气,当然也不例外,就像现在,鬼灯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在世时的模样,那本来久远的已经模糊的场景,不知为何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个世道从未偏袒过弱者,在鬼灯活着的那几年里,父母双亡,辗转他乡的年幼的他,一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曾吃过美味珍馐,唯一曾品尝过算得上料理的食物,便是豆腐。
  那块鲜亮清白的豆腐摔在地上沾上了泥,饥肠辘辘的他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把它带到荒郊野外,用石锅随便地煮了煮就下了肚。未加任何的调料,只是简单的清水豆香,却一直萦绕在他长久的记忆中。
  “豆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那时候趴在旷野里,小口小口咬着豆腐的鬼灯,心中有着这样的认知。
  但鬼灯却很久没能品味到像那日一样美味的豆腐了。
  直至今日。
  厚度恰到好处的豆腐片,裹着金黄的外衣,翩翩然地卧在雪白的浅盘中,表面或深或浅的纹路历历可见,再铺上星星点点的碎肉,斜切成片的青葱与红椒,在空气中有淡淡的油香晃漾,不经意间还能品出一缕清鲜。
  “是家常的味道。”在入口之前,鬼灯这样想着。
  在油锅里稍稍煎过的嫩豆腐如金色的琉璃瓦一般在盘中堆砌着,咬上一口,不像地狱的豆腐那样粗糙磨人,内里却是如凝乳般白皙透嫩,豆腐里埋藏着的汤汁则悄悄地涌了出来,在舌尖缓缓散开掠过舌苔,一点点的豆腥气全被葱椒散退,只余下回味里的一点点甘甜与淡醇香气。
  表皮松脆,内里软嫩,不论是紧致的嚼劲还是油香,都足以称得上是面面俱到,就着米饭顺着食道滑下去,到腹内化作一阵舒适的暖意,延伸入四肢百骸,冲上心头。
  “嗯,美味……”鬼灯那双仿佛丹青妙手绘就的清透眼眸动了动,沉静的瞳孔深处,有着某种情绪在悄然滋生,“这位店长的手艺真是不得了。”
  “是啊。”南野秀一也赞同道,“所以最近我都在这里用餐呢。”
  “真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到地狱来就职呢……”常年忧心地狱狱卒水平问题的鬼灯沉郁地说道。
  “应该……啊?你说什么?”
  “嗯?只是惜才罢了。”
  “地狱很缺厨师吗?”南野秀一将信将疑地问道。
  “不是,我说的是狱卒。”
  “狱卒……?”想到一脸温和的幸平纯穿上黑色皮衣拿起皮鞭的场面,南野秀一的眼角抽了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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