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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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男人带着一身水泽之气,从晚烟里一步步走来,傲岸的身形,眉眼和煦,颇有似曾相识之感。波月楼上下都在揣测他的来历,但没有人开口。杀手的本能不是认亲,是摸剑。他感到好笑,只得先同魑魅打招呼,“花乔木,几个月没见,认不出我了?”
  当初他在时,就一直和魑魅不对付。他不喜欢魑魅的雌雄莫辩,魑魅也看不上他的越俎代庖。其实越是针锋相对,越是印象深刻,既然连魑魅都不敢相认,那就说明他的变化确实很大。
  魑魅看看苏画,苏画迈前一步,迟疑着问:“是枞言?”
  他微笑颔首:“苏门主,好久不见。”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在这流离失所的时候,忽然有人回归,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崖儿坐在火堆旁脸色发青,苏画知道她必定接到了不好的消息,但愿枞言的出现会让她获得一点安慰。
  她唤了她一声:“楼主,你看谁回来了。”
  垂首孤坐的崖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从天而降的人。他穿天水碧的禅衣,一副秀骨清像自在模样。这五官,依稀相熟,但又有些陌生。她站起身走过去,他眼底波光流转,她忽然升起一线希望,“枞言,你回来了?”
  他向她伸出手,脸上笑意盈然。可惜她并未如他那样,因久别重逢就头脑发热。她没有投进他怀里,只是熟悉而又疏远地,以江湖男人打招呼的方式,同他扣掌抵肩,道一句“别来无恙”。
  他不免失落,但并不伤嗟,分开好几个月了,有很多话想说,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地方。
  崖儿到这时才仔细审视他,同他比了比个头,自己竟不知不觉落下了那么多,现在只及他耳垂了。她感慨:“年轻孩子长得就是快啊!”
  他不太满意她总拿这种口吻来评断他,但依旧笑着提醒她:“我活了七八十年了,不是什么‘年轻孩子’,我比你年长得多。”
  无论长大还是归队,反正都是好事。枞言以前在波月楼的身份类似于军师,不可否认,有他在,无论是规矩和人心,都会更加稳固。
  崖儿让大家去休息,反正她也睡不着了,后半夜的巡守就交给她。一时人都散了,她回首看看枞言,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温声道:“你能回来,我真高兴。我的身份败露了,整个武林都在围攻波月楼,我们只好弃楼出逃。”
  他点点头,“我看楼里人都在,能不损一兵一卒安全撤离,楼主果然越来越有大将之风。”
  崖儿解嘲地笑了笑,“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伤了元气。你离开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但困境之中总有微光。就像今天,要不是你来,君野就危险了。”
  “君野是那只凤凰么?我原本也正要来找你,恰好碰上了。”他想了想道,“我记得以前在方丈洲见过他,那时候我沉在东海海底,他常和那只雌凰飞过,他们是紫府君饲养的比翼凤吧!”
  崖儿嗯了声,“他来给我送信。”说着低头看手里的泥金笺,薄薄的信纸却重如千斤。
  枞言缄默,犹豫了下方问:“你和他……我本以为鱼鳞图失窃,琅嬛不会罢休,没想到紫府君把这件事掩住了。”
  他一头扎进罗伽大池不问世事,不知道陆上发生的种种。她至今还活着站在这里,并不是她的幸运,是有人为她出头,代她领了罪罚。
  她笑得惨然,“丢了天帝海疆图,这种事怎么可能掩得住!枞言,我闯了大祸,害人害己。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随我爹娘一起死在雪域的。”
  她去琅嬛窃书的经过他都知道,甚至她夺了紫府君的清白,害他失物又失身的内情,枞言也一清二楚。当初他就曾经狠狠训斥过她,责骂她不该让一场有计划的偷盗牵扯上私情,可是有些事,实在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她一直没说,其实从一开始她就觊觎紫府君,因为他的高洁如莲,因为他长了一张世间难觅的好脸。她想借他开张,委身仙人,总比哪次任务中不明不白翻车好。原本仅仅只是私欲,打算上床认人下床认鞋的,谁知道最后闹成了这样。
  枞言见她颓丧,就知道事情不妙,“你何苦说这种话,什么跟爹娘一起死,你活成这样,未必比和他们一起去强多少。图册被紫府君拿回去了么?”
  她摇头,“他把图册留给我,自己去八寒极地领罚了。可是我却辜负了他,图册落进厉无咎手里了。”
  枞言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单是图册旁落的事,更多是紫府君后来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他抚抚额,觉得混乱,想问一问他们是不是定了情,可是他不敢。他以为那位仙君可以心如明镜台,把一切当做流云的,结果显然是高估他了。
  周围松涛阵阵,他在空旷的驻地上盲目地游走了两圈,“想办法把图册拿回来,东西落进武林盟主手里,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至于紫府君……你已经无能为力,便不要再想了。”
  崖儿讶然,“不要再想?”
  “八寒极地是怎样的世界你知道么?地都是冰川,山都是雪山,身陷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哀伤地望着她,“把图册拿回来,你就跟我走吧,离开云浮大陆,找个地方安稳度日。”
  也许他是善意的,可她却不能领情,“你觉得我还能安稳度日吗?”
  如果没有遇见仙君,她也许会活得旁若无人,但现在做不到了,她要想办法营救他。不过那是她自己的事,没人帮得了她,索性不去说他了。
  她抿唇微笑,至少枞言回来她是高兴的。她又绕着他打转,像长辈看见晚辈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有说不尽的欣喜,“四个月而已,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你和之前大不一样了,之前怎么看都像个孩子,现在像大人。”
  篝火下年轻的面孔春雪消融般新生,倜傥中有恰到好处的一段自矜。他本来就非人,世间一切妖魅秉性深处都蕴含着机巧和吊诡,只是有的放任不顾,有的学会了控制。
  枞言轻笑,“不是像大人,是确实变成大人了。我前两天成年了,蜕尽以前的皮相,真身和化形都会起变化。”
  所以先前他腾身在空中,没有人认出他的原形。几个月前他还是一条胖胖的大鱼,现在却不一样了,身形变得修长,兼有龙的气势,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龙王鲸。
  崖儿想不明白,枯眉笑道:“可你说过,龙王鲸八十岁才成年,你还差一年多呢,怎么说大就大了?”
  这种事也不是死规定,只是族类大部分在八十岁成年罢了。他提前,是因为遇上了她。感情的催发会在身体形成实质的改变,当他对她日思夜想,甚至产生某些道不清的渴望后,成年就提前来临了。
  蜕变只在一瞬,像小鱼从鱼籽中挣脱出来,猛地一个弹射,迎来了新的世界,他也是这样。曾经比她矮了一头,总是被她笑话,现在他比她高了,看她的时候需要垂眼,这种变化让他生出油然的骄傲。
  他愈发挺直了身子,下巴几乎可以搁在她前额,“嗯,就是长大了,比你高了这么多。”抬起手,在她头顶揉了揉,“上面的空气果然好。”
  崖儿不满地位发生变化,以前她一直是以姐姐自居的,即便他长高了,长幼也不能颠倒。她气恼地格开他的手,“不许摸我的头,你没满八十岁,在我看来还是孩子。”
  他说为什么,“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都是实实在在的成年鲸,凭什么在你这里就没成年?”经受过她两年的耻笑,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报复式的又狠狠揉她的头,“年纪不年纪根本不重要,我已经是大人了,这是事实!”
  可怜波月楼主那么厉害的人物,居然被他揉得没有还手之力。崖儿顶着一头乱发叫嚣:“枞言,你再胡闹!”跺脚追赶,要以眼还眼。
  可惜她不够高,探手揉他的脑袋十分费力,经过了一番纵跳,不知怎么落进他怀里了。他弯着腰,抵着她的肩,在她耳边长叹:“月儿,这段时间我没有一天不惦念你,你过得还好吗?”
  怀里抱着她,像抱住了一团明月。少年的爱慕和向往那么热烈,他可以为她杀伐征战,乃至牺牲一切,大约这就是识一人,误一生吧。
  崖儿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从来没有和她明确表示过,所以他模棱两可地亲近她,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感。多时不见的老友,曾经不止一次把醉醺醺的她从天台上扛下来,再见后欣喜一抱并不过分。她抬手拍拍他的背,惊觉少年果然已经长成了,肩脊宽厚,再不是那个瘦弱的身板了。
  “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么?”他忽然这样问。
  崖儿愣了下,摸不着头脑,“我说过那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他松开她,含笑望着她,“从九州回来的路上你说过,如果我想让你报恩,等我长大以后,也可以找你人约黄昏后。如今我成年了,请问岳楼主,这话还算数吗?”
  第67章
  崖儿发怔,这话她说过么?仔细回忆一下,似乎确实说过。当初璃带车在云上风驰电掣,她初得鱼鳞图,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况且他离成年还有两年时间,于是一时兴起脱口而出了,没想到他会当真。如果照着她以前的性情,以身报恩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
  她倒不急,只是蹙眉问他,“你是认真的吗?”
  他不说话,静静望着她。
  崖儿心里有些难过。
  “可是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她含笑说,“当然你要我报恩是应当的,那就找个地方吧。”她左右观望,向驻地边缘的树林指了指,“那里怎么样?”
  救命之恩不敢忘,倘或他此来确实是想算账,那也无法,只好归还。只不过还完之后就再不欠他什么了,这段友情也彻底完了。
  她这么慷慨,却并不让枞言觉得高兴。其实这话半真半假,他也想过,万一他运气够好,她和紫府君之间没有任何进展,就是当了真也没什么,他会负责到底的。以前未成年,不敢也不好意思同她谈私情。现在他长大了,有资格了,但看样子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她没有要抵赖的意思,但他从她的舍得一身剐里,看出了着实的不情愿。他苦笑不迭,感情真是不讲先来后到,再长情的相伴,都不及舍生忘死来得惊心动魄。
  她像是下了决心,来拉他的手,他却笑着推开了,“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我们鲸族也有漂亮姑娘,也很勇敢可爱。我不会看上你的……”他的笑容在月色下逐渐成灰,“看上你,你的生老病死都会成为对我的折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衰老、死去,所以我会找个同类,你放心。”
  她已经一脸肃容了,但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重新又绽出了笑靥。显然是吓得不轻,压着胸口说:“我以为你真的有这想法,毕竟成年后想试一试也是人之常情。还好你是开玩笑,要是当真可怎么办呢,我一直拿你当弟弟,做不出那种事来。”说着搓了搓发红的脸,“嗳,听你刚才的话,看来这次回去遇见喜欢的姑娘了。她也是大池人吗?和你年岁相当吗?”
  枞言含糊应着:“不过见过一两次而已,还谈不到那么长远……”
  她招呼他去篝火边坐,她在前面走,他跟在她身后,看着那背影,心里涌起了无边的惆怅。
  其实哪里来的姑娘,他们这个种群日渐凋零,自从和他母亲走散后,他就一直孤身一人到处游荡。他是罗伽大池上唯一的一条龙王鲸,他已经孤单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只有鱼虾藻荇和他作伴,而它们追随他并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为了在他身下躲避天敌,吃他身上老化的皮肤罢了。
  崖儿不了解那些,她还在庆幸挚友的失而复得,和他并肩坐在火堆旁,询问他寻母的进展。
  枞言摇摇头,“找不到了,也许已经死了。否则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崖儿见他落寞,在他手上轻拍了下,“只要没见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他两臂搁在膝上,深深垂着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半张面孔。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来,像做梦似的,“她为保护我受了伤,身上的血把那片水域都染红了。我很后悔,当时只顾逃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她一定觉得很失望。”
  崖儿说不会,“她只希望你快跑,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虽然我还没有做母亲,但我知道所有母亲的愿望,都是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他抬起眼来,迟迟道是么,“将来月儿一定会是个好母亲吧。”
  好母亲……可是那个能给她孩子的人还在极地受无边的苦。她惨然抬起眼,望向渺无边际的夜空,繁星下有血丝般忽隐忽现的异象,月亮不知何时也变成暗红色的了。她想起那只兀鹫,明王查看过,从外部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这么大的鸟,本身就不正常。
  “我们这里的情况,恐怕厉无咎都知道。”她忽然说,“图册到了他手上,如果他想开启鲛宫,必定会打神璧的主意。就算我不去找他,我料他也会寻上门来。我目下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夺回图册,向天帝领罪,换回仙君;一条是杀进八寒极地救出他,然后想办法对抗天帝。”她看了他一眼,“你说我走哪一条?”
  这就是她所谓的路,无论哪条都不好走。枞言道:“即便天帝愿意让你换回紫府君,紫府君费那么大周章,结果发现还是回到原点,他会甘愿吗?接下来换成你在八寒极地受刑,他再来救你,不过处境对换,有什么意义?至于你说对抗天帝……”他调过视线凝视她,“你在云浮大陆称王称霸就算了,凡人和天帝拼命,未免不自量力,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话说得是没错,但大司命让君野送来的那封信字字滚烫,像岩浆一样灼伤她。她无法对仙君的处境视而不见,那是她掏出心肝去爱的人啊!
  她简直有点自暴自弃,苦笑道:“我是贱命一条,天帝觉得我不该活,把命拿去就好了。紫府君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整件事里他是受害者,现在这受害者竟然还要继续受苦。”
  “他替你,他心里觉得欢喜,因为他爱你。”枞言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换成我,我也愿意,这就是愚蠢的爱情。”
  ***
  爱情确实蠢,古往今来毁了多少人!
  大司命站在凤凰台上,看着君野盘旋降落。凤凰的翅膀上有伤,落了几根羽毛,还有隐约的血污侵染了细小的绒毛。他趋身查看,“途中遇袭了?”
  君野点点头,扭过身,用喙整理羽翅。
  世上有什么鸟敢去袭击凤凰?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他伸出手,为君野治愈了伤口,问信有没有安全交到岳崖儿手里,君野很肯定地表示有。君上养这对凤凰,养了快一千年了,鸟类开窍得晚,虽还没有化成人形,但人和鸟之间的沟通,已经到了不需要语言的程度。
  信送到就好,大司命松了口气,料想岳崖儿知道了确切的消息,接下来就该设法营救君上了。他信里没好写明希望她怎样做,因为教唆人劫狱也触犯天条。可说句实话,他恨不得把去八寒极地的路线都一并画给她。只是人去那种严寒的地方很危险,通常还没等踏上边缘,就已经被四溢的寒气冻死了。
  不能坐以待毙,得想点办法。他沉吟了下,还有一桩事萦绕心头,他想问,又有些羞于启齿。转身向凤凰台边缘走,走了几步才如梦初醒似的哦了声,“我托你看望那个女人的事…… 你没有忘记吧!她现在怎么样?”
  君野很尽职,他开始绘声绘色描述关于那个“漂亮女人”的一切。
  “她已经有爱人了。”君野伸翅晃脖,“有个很漂亮的男人围着她打转,连我靠近她,她的男人都酸气冲天,看得出她很幸福。大司命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是不是也喜欢她?”
  大司命的脸色有点发青,失魂落魄说没有,“是因为……我欠了她钱,回来之前忘了还……”解释不下去了,匆匆腾云而起,返回司命殿了。
  原本想好了的,倘或她找到了合适的人,他应该觉得卸下了一桩心事,以后就不必再惦念自己说过的那些难听话了,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压,并不觉得苏画的心有所属,能减轻他心里的负罪感。他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无情让她绝望,以至于随意在波月楼里找了杀手,就此潦草度日了。
  仅仅只是负罪感,他对自己说。这种负罪感也不能天长日久存在下去,反正她已经有人了。
  他枯坐在司命殿里,隔着窗,能看见外面悬浮的群山,和徐徐落下的太阳。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站起身上琉璃宫,打算去看看君上。
  仔细擦拭天行镜,镜子里的世界是极昼,永远没有黑夜。分不清日夜,掌握不了时间,人会活得很迷茫吧!他搬来一张凳子在镜前坐定,受完了刑的仙君再一次坐了起来,这回不走了,盘腿而坐,双手结印,开始禅定。
  天欲旸不旸,云层厚重,从云层边缘透出一点金色的芒,但这茫永远照不到地上,不能提供任何温暖。一般被断了仙骨的堕仙到这里,基本和寻常人无异,先是全身起疱,然后裂如青莲花,直至血肉变成黑红色,身体分裂再分裂。然而死不了,可怕的痛苦加剧几十倍,让每一块皮肉都感受到罢了。起先他很害怕仙君也会变成那样,但一个月过去了,他除了脸色苍白了点,倒也没有其他不妥。只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袍裾的轻颤,到底太冷了,他也会发抖啊。
  大司命还像以前面对面同他说话一样,垂着眼道:“君上,我的心好像出问题了,有时候睡着睡着,一阵绞痛,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苏画她有人了,距离上次我给她治蛊毒,过去也就两个月而已,她……有人了。您之前一直诬陷我和她有染,我知道是为拉我下水,这次不用您拉,我自己也下去了。可是抽筋断骨的后果,我承担不起,不知有没有无痛脱仙籍的办法,我猜应该没有吧,果真上船容易下船难。”
  极地里的人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大司命自顾自叹息:“可惜现在一切都迟了,我再也不去想那些了。偌大的琅嬛还需要人看守,既然您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我,我就得寸步不离守着它。”他垂头丧气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再提起她,自今日起,这个人于我来说不存在了。我没有君上这样的勇气,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所以我不配得到她。”
  他站起身,坍着两肩,垂着广袖,走出了琉璃宫。天行镜里的人抬起头看向天顶,那双眼睛穿云破雾,于千万里外直视过来。眉心赤红的堕仙印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衬着这白色苍茫的世界,竟有种妖异的韵致。
  ***
  苏画手里的发簪断成了两截,荒郊野外不必考究,随手一扔,扔进草丛里,折了截枯枝把头发绾起来。
  长途奔袭好几天,到达鹊山,再往南五百里进入毗蓝洲地界,就真正接近众帝之台了。
  大战在即,反而应该放慢脚程。楼主下令暂歇两天休整,但藏珑府的威胁时刻都在,波月楼的人任何行动都不能单独进行,一为安全,二为互相监督。
  虽说高楼上的锦衣玉食暂时不在了,但与天地同进退的感觉也很好。白天林间日光斑斓,清风透体。晚上林下溪旁,听泉水缠绵低洄,心里的清梦便漫溢上来。
  盛夏时节,野外除了日头直射,只要有遮挡,就比楼阙广厦更凉爽。她坐在泉边,斜撑着身子,把脚浸泡进泉水里。泉水清透柔软,滔滔席卷过小腿,把白天的风尘都涤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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