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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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拂自然而然的起身, 去外间收拾昨夜散落的书稿, 将这一方小天地留给方奇然。
  不过片刻,方小公子就掀帘出来, 走到书案前翻阅刘拂整理好的纸张。
  “可惜你写了许久的食单,恐要到明后年才能刊印了。”
  “左右明年才是大比之年, 趁着今年有空,先让你们几个一一为我作序, 到时候可是四五位进士老爷为我的食单题字, 再没谁有这样的人脉和气派。”刘拂笑着指挥方奇然的小厮, “方柳, 还不快给你家公子铺纸研墨?”
  方柳愣了愣,见他家公子没做反应,便利索地布置起来。
  方奇然摇头失笑:“我这小厮,早晚被你拢了去。”
  方柳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刘姑娘救了公子和小的的性命, 小的没有旁的本事,只能替主子们端茶倒水洒扫磨墨了。”
  “这嘴皮子,倒像是三哥的小厮。”刘拂笑道,“方柳是忠仆,一心为你报救命之恩哩。要不是他自愿替我憋在屋中,只怕我想出去玩耍还要挑拣时候,难以随心所欲。”
  “他自报他的,我那份……”方奇然咽下话头,定定望着刘拂,“恐怕暂时要让家父代还了。”
  果真是想通了。
  “方柳,动作麻利些,你家公子有好些东西要写呢。”
  “哎!”
  方奇然放下手中书稿,轻叹口气:“云浮措辞质朴,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待事端过去,大哥帮你联络书商。”
  “那便仰赖大哥了。”
  刘拂想写菜谱子想了整十年,本以为要到告老还乡后才能有机会撰写,没想到重活一世,倒是给了她这个空档。
  大旱将至,仅为了她好不容易创下的“刘小公子”的名声,这食单就不能印。
  世人多爱迁怒,便是平常再如何爱美食,自家青黄不接时看到有人教授如何精细烹调,定会忍不住骂上两句。不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是“何不食肉糜”,对立身以洁的文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摧残。
  她早已做好了要等四五十年的准备,自然不会怕等上个三年五载。
  见方柳已将东西准备妥当,刘拂拉着方奇然的袖子,将人引至书案前:“我说一句,大哥写一句。”
  方奇然深深望她一眼,点头应下。
  两人默契已成,只方柳傻乎乎的问道:“不是公子替姑娘作序?怎还要姑娘动脑子……”
  ***
  待得一封长信写完,已是月上中天时候。
  刘拂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不得不承认如今这副小身板还是虚弱的很。想她当年也曾三昼夜不睡,奋笔疾书抄录经史,天明时陪圣上读书依旧神采奕奕,让周相挑不出丝毫错漏。如今不过陪方奇然拟封家书,就累得不行。
  她却不知道,刘小兰留下的亏损,其实早已被调理好了。而此时的困累,全是因为现在的生活,是前世从未有过的舒缓。
  今生的刘拂,到底与过往不同了。
  “成了,大哥再不回去,只怕我清誉难保。”
  方奇然犹豫再三,到底旧事重提:“我们几个并不怕人口舌,可世人对女子多有偏见。若你回复良籍,便是男扮女装出去游历几年,再回来也不怕有人认得出你……便是此信不成,仅凭我们的本事,想要保住饶翠楼也算不得很难。”
  如此处处为她着想,若非真的将她看作知己好友,恐怕说不出来。
  刘拂知道,她此时完全可以闭口不言,那之前那套搪塞过去。只是对方情真意切,实在让她不忍忽略。
  她敛了笑容,向着方奇然拱了拱手,正经道:“其实我心中就此事早有成算,只是所谋甚大,为了完全实在不好向兄长们透露内情……”刘拂顿了顿,抿唇垂眸,“我自知自己自私自利,惟盼大哥莫要怪罪。”
  这番羞窘神态,才是十四五的少女应有的。
  “怎么会,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
  方奇然笑叹口气,将已封好的信件贴身收好,领着换过新衣的方柳走出房门。
  门外隐隐传来方奇然的声音。
  “……拂弟,小心脚下……”
  “……今夜且去为兄那里将就一晚……”
  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拂弟”的回话。
  刘拂望着推门而入的春海棠疑惑道:“海棠姐姐,这二位是?”
  她的目光滑向春海棠身后,那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
  待门关上后,春海棠道:“还不去见过姑娘。”
  那两个男孩不敢犹豫,跪在刘拂面前磕了个头:“小的们见过姑娘。”
  将两人唤起来后,刘拂依旧望着春海棠:“这是……姐姐新捡回来的人?”
  春海棠心善,见着资质不错的苦孩子就爱往楼里捡,向今日在门口迎客的小厮杨李,就是年初被她领回来的。而刘拂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托赖于她当年的好心。
  只是将人领到她面前,还是第一次。
  春海棠笑道:“姐姐冷艳瞧着,那些公子哥儿身前哪有没个跑腿的?因怕你在外被人看不起,特寻了这两个机灵的给你用。”
  “那也只一个就尽够了……”刘拂灵光一闪,目光扫向方才开口时,声音略尖细些的那个,“你抬起头来——是个姑娘?”
  “那些各楼里的头牌姑娘身前,哪有没个伺候的?”春海棠甩着帕子,娇笑道,“这兄妹俩是龙凤双胞,我看他们长得不像,干脆就一起领了回来。刚好一个陪你在外装书生,一个陪你在内做闺秀。”
  两人目光相交的瞬间,刘拂就已明白春海棠的意思。
  她一人分饰两角,总有□□无术的时候,两个在外面熟的孩子可为她打掩护不说,还互相是个制约。
  海棠姐姐能凭一己之力撑住饶翠楼这么久,该有的心计肯定都有。
  刘拂倍感欣慰,又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
  “姐姐既这么说,那我便收了他们在身边。”她见春海棠眼中闪过一抹晦涩难明的情绪,想起望日骄偷偷与她说的传闻,暗叹了口气,“既进了饶翠楼,从此就是新生。你们既是春老板救下的,便跟了她的姓吧……至于叫什么名字,也由春老板来取。”
  说这番话时,刘拂有意撇开视线,并没去看春海棠的神情。
  两个半大孩子又向两人乖乖扣了个头,便被守在门外的杨李领了下去。
  “姐姐在客人间周旋半夜,想是辛苦的很……特来找我,想来不止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吧?”
  自然不是。
  春海棠提裙坐下,灌了口冷茶后才开口道:“其实今日接你走前,趁着你用早饭,方公子就先来找我过。”
  “赎身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刘拂想,她终于发现心中那点不适是因为什么了。
  原是因着海棠姐姐今日,并未叫她心肝儿呢。
  她真是越活越小了。刘拂摸摸鼻子,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拂:说!我是不是你们的心肝儿!
  第42章 成算
  她是怕她走了。
  对方并未隐瞒自己的心思, 将担忧和苦恼都写在脸上,明明白白地摆在刘拂眼前。
  刘拂轻叹口气凑近两步,软声道:“姐姐,若说我不想脱身, 便是连自己都不信的。”
  春海棠眸色微黯, 微微撇开视线。
  “谁无私心?我刘拂自也非圣人……”刘拂苦笑一声, “不然年前听到刘秀才快去了,我也不会硬着心肠看也不看一眼。”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知晓以姐姐疼我之心, 稍作哀求就一定会放我回去相见的。说不得还会赠我银子, 助家中渡此难关。”
  “若说银子, 我又何尝没有?不过是不想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罢了。哪怕那人是生我养我的亲生父亲……我与姐姐剖白真心,只望姐姐不要嫌我薄情。”刘拂轻叹口气, 拉着春海棠的手,用最诚挚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海棠姐姐,他们将我当作货物般糟践, 是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有多怨憎他们, 就有多感谢你。”
  春海棠鼻头微红, 越发将脸撇到一边, 开口时带着点鼻音,再没平日里的爽利:“说着谢我,还不是要将我抛到一边。”
  “我哪敢呢。”刘拂半蹲在春海棠膝前,抬头望她, “刚刚与方小公子谈到嘴干,好不容易诓他给方大人去了封信,咱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你!你怎没提前与我说?”春海棠拿帕子遮着半张涨红的脸,怒瞪刘拂,“这般大事,怎就自己拿主意了!方小公子虽不错,我却更中意徐、周、呃……蒋公子呢!”
  色厉内荏,不外如是。
  难得一见的神情,让三十有三的饶翠楼春妈妈身上焕发出少女的娇蛮。
  其实选择方奇然,是她们二人多半月前一起讨论出的结果。眼下不论是顾虑海棠姐姐的脸面还是自己的小命,都不是将这一真相说出来的好时候。
  刘拂抿唇憋笑,深深望进春海棠眼中:“什么徐公子周公子蒋公子,姐姐你最中意的,该是刘小公子才是。”
  她想了想,又笑道:“要是刘小公子真能得道,定会带着姐姐同登仙境。”
  “刘!碧!烟!”春海棠虽没什么大学问,却也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话,柳眉倒竖,怒道,“
  哎呦呦,恼羞成怒,不外如是。
  待春海棠冷静下来,刘拂已自顾自洗漱罢了。
  她拿微烫的帕子轻轻敷着被冷风吹了半日的脸颊,斜睨着春海棠道:“除了方家的事外,另有一事需得海棠姐姐全权定夺。”
  刘拂放下帕子,轻声道:“这件事若做成了,就算方家立时倒了,十年内也不会有人敢动一动饶翠楼。”
  春海棠白了她一眼,哼笑道:“话已至此,还有给我定夺的余地?你且说罢,姐姐我洗耳恭听。”
  “姐姐不要心疼银子,且慢慢买了大笔米粮屯起,必有好处。”
  近似虎口夺肉的提议并未让春海棠生气,只困惑道:“临着冬天买炭还能倒手赚上一笔,你买米又是为了什么。”
  一年多的相处,足以让春海棠看出刘拂并非在开玩笑,但她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算今年年景一般,但也不至于缺吃少喝……米价提不上来吧?”
  “倒卖米粮这种事,可不是咱们能做的。”知晓此事必要讲得清楚才能说服对方,刘拂眼珠一转,直接祸水东引,“是方小公子刚才与我说的……他夜观星象看出来年必要大旱,饶翠楼若能设棚施粥,想必大人们也会高看咱们一眼。”
  春海棠微愣,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我的乖乖,咱们可是下三滥的妓子,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锁骨观音,不也是救人于苦海?”
  这件事,完全超过了春海棠素日对自己身份的认知。
  刘拂静静呷了口茶,将时间留给她细思。她甚至还有闲心去想,今日里似是一直在等候。
  先是方奇然,后是春海棠,不打招呼直接将最大的
  大批囤积米粮,一个不小心就会砸在手里,到时候虽不至于血本无归,但日子到底要艰难许多。
  “方小公子……不会坑骗咱们吧?会不会还在气你欺瞒,有意、有意……”
  刘拂面不改色道:“小公子勤于举业,没那么多闲心。姐姐想想,他真要报复于我,也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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