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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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醉中远比清醒时难缠,阿芙为了灌她喝药弄得一头汗,药汁没有喂进去多少,反而泼掉了大半,气得她捏住了阿福的鼻子,在她张嘴呼吸的时候往里生灌。
  大口的苦药被迫喝了进去,阿福被呛得咳嗽,她这会儿也有些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喂她药的是阿芙。
  昏暗的烛光下,阿福一双黑眼珠子漆黑如墨,阿芙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姐姐,这是解酒茶。”
  阿福眨了眨眼睛,忽然身子往前一扑,呜哩哇啦吐了阿芙一身。
  再漂亮的美人,呕吐物也不会是美好的,霎时酒气弥漫,中人欲呕。阿芙裙衫尽湿,被恶心坏了。阿福倒好,全都吐在了阿芙身上,自个是一点都没有弄脏,她吐了个舒坦又往后一倒,闭上眼睛睡死过去了。
  把阿芙气得咬牙,颤抖着手那一点儿心虚都抛掉了。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是你命薄,没有那个福分。她忍着身上的脏污,狠狠心把茶碗里剩下的一点儿药汁都灌进了阿福嘴里。
  到了半夜,阿福发作起来,又吐了几次。
  她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后面就只有苦胆汁了,人被折腾得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兴儿只以为她是醉酒,和阿芙一道,又是喂温水,又是揩汗地照顾了她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才发觉不好,芷沅姑娘不仅没有醒来,还发起热来了。慌得她急忙去请徐婆子,明日朱公子就要来抬人,芷沅姑娘这样怎么出门子?
  徐婆子听说芷沅忽然病了,急忙叫人去请大夫,自己急急慌慌跟着兴儿去了阿福的屋子。
  宿醉的人的屋子味道并不好闻,兴儿又怕开了窗芷沅姑娘被风一吹更不好,把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徐婆子一进去就皱眉,“把外头的窗户开开,这没病都要给闷出病来了。”
  兴儿忙答应了,把外间的窗户打开了,清风吹进来,屋子里头的味道才是轻快了些。
  徐婆子举步进了内室,看见阿芙正拿着帕子坐在床沿给阿福敷额头,“芷沅怎么样了?”
  “姐姐许是昨晚回来的时候吹了夜风,这会儿有些发热,”阿芙一脸担忧。
  徐婆子见床上的阿福面色潮红,人已经是迷糊了,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怎么这么烫!”赶明儿朱公子来抬人,见了芷沅这模样,朱公子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她小小一个香如故,怎么能得罪得起知府的贵客!
  她心里发急,语气也不太好,诘问阿芙,“好好的吃一顿酒怎么就成这样了?你也不好好看着你姐姐!”
  “是我的不好,明知道姐姐酒量不好,我该替了她喝的,”阿芙也不辩解,低声认错。
  她照顾了阿福一夜没有睡,此时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就愈加醒目,徐婆子看她如此模样,也有些心软,大错已经铸成,现在怪谁都没有用,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罢了,只看大夫如何说。”实在不成了,只有亲去请朱公子恕罪了。
  “烧退了就好了,”阿芙抿了唇,又拧了一条又冷又湿的帕子搭在阿福额头,尽显关切。
  徐婆子不知阿福病因,见阿芙悉心照顾她,心下稍安,却不知阿芙此举反倒让阿福病的更重了。
  不久,徐婆子叫人去请的大夫来了。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一看阿福的模样就摇头,又左手右手给阿福细细把了脉,叹道,“为何这般严重了才请大夫,怕是不好啊。”
  “这话怎么说?”徐婆子慌了。两千两银子呢!
  因是为梨花巷的瘦马看病,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不愿意来,来的这个大夫医术并不算高明,向来习惯了先把病症往重里说,只说这位姑娘的病不好治,言下之意,治不好是因为她们请大夫请晚了。
  最后开了几副药,“老夫只能先开几副药给这位姑娘清热,若是高热退了就能好。”
  徐婆子看了看药方,认得几味清热去火的药,到也能降热,忙令兴儿去抓药煎药。送了大夫出门,站在门口直叹气,好好儿的,怎就成这样了呢?
  别的姑娘们听说了阿福病重,纷纷登门看望,都被徐婆子拦回去了,“你们有心了,只是芷沅现在受不得惊扰,让她清清静静养病罢。”她还心存侥幸,以为阿福吃了药能好。
  哪知道费力灌了药,阿福却病得更重了。到了下午,人越发的气息奄奄,本来是个鲜嫩嫩花朵儿一样的姑娘,一天的功夫就成了秋霜打过的茄子,没了鲜活气儿。
  “姐姐这样了,可怎么办呢?”阿芙捏着帕子垂泪,眼看人就要不好,她不免记起阿福往日的好来,倒也掉了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
  “没得法子,阿福若是不好了,只有请朱公子恕罪了,”毕竟是打小儿看着长大的孩子,徐婆子又是心疼又是肉疼,也跟着掉了泪,与阿芙商量,“你姐姐这样了,朱公子怕是不愿要了,若是他肯换了你,你就代你姐姐去罢。”
  阿芙总算听到了想听的话,心中暗喜,含泪道:“只盼姐姐能好起来。”
  徐婆子摇头,看来芷沅是没那个命了,她出了门就使人驾车,亲去向朱公子赔罪了。
  朱公子正与吴明德游湖。说是游湖,其实就是亲自来布置他与徐氏的喜房。
  关于徐氏的梦境十分零散,他也只模糊记得徐氏是个扬州商人献给他的,大概是换了一张盐引,一乘小轿就抬进了府里。所以徐氏刚刚跟他的时候,必然是受了委屈的。
  即使他现在记不得徐氏是如何受宠的,他自己也能推断一二,无非是需要一个安分守己,又身世干净的女人来制衡小钱氏罢了。只是后来就对徐氏上了心,待她不同于一般了。
  如今身在扬州,他不是那个需要小心谨慎的燕王,而是可以随心而为的朱公子,于是朱公子开口跟吴明德借了一艘两层的楼船,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地布置起来。
  一心想着前世徐氏受了委屈,朱公子为爱妾布置的喜房越发的精心,从鸳鸯枕到鱼戏莲叶的大红锦被、龙凤双烛……完全是大户人家娶妻的样子。
  徐婆子转辗来到瘦西湖的楼船,一看船上布置,心里当即咯噔一响,朱公子对芷沅太上心,她若是提出用兰汀替换,恐怕是更得罪人。于是只低着头把芷沅病重的事禀了。
  “人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不行了?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吴明德气急,朱公子好不容易看上的人,眨眼就给弄没了?这不是开玩笑么!
  “还望公子恕罪,是我家女儿没有这个福分伺候朱公子左右,”徐婆子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罢了,我这就去接她,”朱公子脸色倒也镇定,只是仓促的脚步显露了他心里的焦虑。
  徐婆子没想到朱公子不见人是不死心,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朱公子去了。吴明德摇摇头也跟了上去,没忘了一边交代小厮去把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来。
  香如故里,阿福又吐了一次,看气色反倒比没吐之前好了很多,可人还是醒不过来。
  阿芙坐在一旁看似忧心地照料阿福,其实心里惦记的却是朱公子会不会答应换了她去,一边又念着朱公子的风流俊美,不免生出许多少女情思。
  忽听门房上的小厮急来传话,朱公子往内院来了,她骤然惊醒,扑去妆台前给自己脸上扑了一层粉,将将放下粉扑子,屋外已传来徐婆子的声音,“芷沅就是住在这间屋子。”
  她忙坐回了阿福床边,低着头作出拭泪的样子,全然没发现一旁的兴儿对她丢了好几个白眼。
  朱公子当先推开门进了屋子。
  阿福刚吐过,一屋子的药味,随后进来的吴明德忍不住皱眉,看见面不改色的朱公子不禁佩服,朱公子真乃性情中人,为了心爱的女子能够如此忍耐。越发生了与朱公子深交的想法。
  朱公子已看见阿福了,小小的一张脸满是病态的嫣红,她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看起来就更显得瘦小伶仃。
  他心头一恸,眼前冒出一个场景来,他抱着气息全无的她,地上冰冷的水迹已经结成了冰,穿着明黄龙袍的李然站着,嘴里说着节哀顺变的话。
  节什么哀?顺什么变?朱公子满心愤懑,她好好儿的怎么就没了?
  “朱公子,姐姐她不好了,”阿芙故意没有站起来与人见礼,就柔弱地坐在床沿,微微抬了头看着朱公子落下一滴泪。
  宫中女人们的争宠献媚朱公子看得多了,哪会不知阿芙的小把戏,对她越发的厌恶,“滚。”
  自己俯身,连人带被把阿福抱了起来,他的动作格外的珍惜小心,抱着阿福就走却没有犹豫半分。他这辈子定然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第9章
  阿芙不意自己会被朱公子呵斥,惨白了脸。可还是厚着脸皮,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公子出了门,眼看着朱公子抱着阿福就要上车,她凄凄切切地牵着阿福的被角,泣道:“还望公子善待姐姐。”
  论哭戏,瘦马们都是一把好手,阿芙流着泪,哭得如梨花带雨,十分动人。就连教她们行走坐卧的妈妈都说阿芙哭起来没有男人不心软。
  哪知道遇上了个不解风情的朱公子,只觉得厌烦,很不怜香惜玉地把阿芙撂开了,“芷沅的病若是人为,你再哭未迟。”
  阿芙跌在地上,只捂着脸哭泣,“姐姐待我亲如姐妹,这场病,我愿替了她去。”
  吴明德送了朱公子上车,转身看阿芙还在哀哀哭泣,有点儿可怜,“快起来罢,朱公子说的是气话。”
  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怜香惜玉,他注意到一旁的兴儿,“你可是芷沅的丫头?”见兴儿点头,就道:“快收拾了你家姑娘的东西,跟过去伺候。”说完才是上了马。
  “妈妈,我也要去呐?”兴儿不情愿,芷沅姑娘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呢,若是出了差错,她可担不起朱公子的怒火。
  “去,”徐婆子看了朱公子对芷沅的上心,生怕朱公子回过神来找香如故的麻烦,别说吴公子是要个丫头,就是开口要含烟她也要给啊,“你就跟了芷沅去吧。”
  “妈妈,我不放心姐姐,”阿芙想着朱公子那个冰冷的眼神心里有些怕,那南洋商人带来的花木虽说稀罕,但梨花巷里知道它有毒的人也不是没有。一面又暗恨,不是说能吃死人么,为何阿福的命如此硬?
  “你就安生在屋里待着罢,”徐婆子也不是看不出来阿芙故意勾搭朱公子的小把戏,思及阿福病得蹊跷,徐婆子心里一突,不敢再往下深想。
  阿芙抿了唇,看来那团揉烂的枝叶得尽快处理了。
  朱公子暂住在吴明德的一处别院。
  扬州城有名的大夫都被请了来,可阿福的病因古怪,竟是没有人找得出缘由,只有一个年轻的大夫直言道:“这位姑娘的病症不是受寒,倒像是中了毒。”
  这中毒二字一出,屋子里都静了。被那朱公子平平淡淡的目光一扫,同来会诊的大夫们只觉得头顶发凉,暗骂这个愣头青,这么多人难道就你一个人行?看出来悄悄给治了就是,为何要点破是中毒?明哲保身懂不懂!
  “可能治?”朱公子目中有寒色,然比起追查凶手,当下救治徐氏更重要。
  “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这位姑娘中的是什么毒,只能开些解毒的药一试,”年轻大夫顾忌得少,直言不讳。他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即便是昏迷着,也能看出来她眉目如画,不由深叹大户人家里的手段厉害,争宠而已,竟然能找到这样稀奇的毒。
  朱公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已下了决定,“试罢。”只因他提前来寻她,就要生出这样的变数?这辈子,他却是不肯再认命了,定要争上一争。
  许是解毒的方子对了路数,到了半夜里,阿福的病情稳定下来,气息也变得强健了。
  朱公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高热已经是退了,手底下柔嫩的皮肤也褪去潮红显现出正常的肤色来。
  他松了一口气,用裹着干净纱布的筷子沾了蜂蜜水轻轻点在阿福的唇上,之前的高热让她的唇有些泛白起皮,看起来可怜极了。
  迷糊中阿福感到唇上清凉的甜意,人都还不清醒就知道贪婪地追着那甜甜的水儿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嘴巴里一股子又苦又涩的药味,好难受。
  蹙着眉头的小人儿看起来可委屈了,小嘴巴却津津有味地舔着纱布,吃得可香,都发出了吧唧声。
  朱公子见她已经知道啜着嘴吃甜水了,心神一松,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她还没醒,喂多了水不好,朱公子沾了两次就住了手。
  阿福舔着嘴唇等了半晌,那清凉的甜水却是没有了,可把她急坏了,闭着眼睛就嘤嘤哼哼,嗷嗷待哺的小猫儿一样闭着眼睛四下找甜水喝。
  她病弱无力,头根本就没什么力气转动,只能啜着嘴舔舔自己唇上残留的甜意,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小馋猫,朱公子对她总是心软的,摇摇头,又沾了些水喂她。这回阿福学乖了,生怕那甜水再跑了,一下子抱住了朱公子的手。
  她的手又软又热,朱公子被她抱着,一时舍不得抽出手来。哪知道她是个小没良心的,纱布里抿不出水来了就嫌弃地推了推他,嘴里又开始哼哼。
  “好了,不能吃了,”被嫌弃了朱公子也不生气,低声宽慰她,“等你醒来想吃多少都有。”
  朱公子自己是不知道他自己的语气有多温柔,他的低语可把屏风后待命的大夫们肉麻坏了,这真的是白日里眼神一扫就把人吓得噤若寒蝉的朱公子吗?莫不是假冒的!
  阿福嘤嘤着不依,她嘴巴里还是苦,还是渴,她很不高兴!也不知道是谁故意捉弄她,给她喂了黄连水!
  那甜甜的水又老等不来,气得她从昏沉的梦境中醒了过来,眼儿一睁,昏黄的灯下居然是朱公子那张令她印象深刻的脸!
  吓得她一下子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一定是在做梦!
  “沅沅你醒了?”朱公子没想到这丫头能因为贪吃醒过来,一时惊喜出声。
  不不她是做梦,阿福闭着眼睛不肯睁,念着自己是在梦中,竟然又昏睡了过去。
  朱公子啼笑皆非,好在她是真的好转了,他怜惜地摸摸阿福的脸,病了一场,她就更廋了,往后得好好养养了。
  他看着阿福安稳地睡了,这才能腾得出手来查一查她的病因。
  堂屋里,吴明德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打盹,他的小厮平安看见朱公子出来了,自家公子还睡得香,忙在吴明德胳膊上掐了一记。
  “谁他娘的敢掐老子?”吴明德一下跳起来,吐沫横飞开骂。
  咳咳,小厮平安挤眉弄眼地给自家睡傻了的公子提醒。吴明德顺着平安的视线看过去,朱公子清清静静地站着。
  吴明德瞬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吴公子,关切道:“嫂夫人可还好?”见风使舵如吴明德,这就把嫂夫人叫上了。
  果然朱公子并无不悦,难得和颜悦色地对吴明德道:“已是平安了。”
  “好好好!”吴明德喜笑颜开,“嫂夫人逢凶化吉必有后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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