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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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官倒是未曾想到,罗夫人的口才竟然如此出众,只可惜罗豫仅是小小录事,官职未免太低了些。”霍地一声,绣春刀被抽了出来,男人拿着上好的丝绢,仔细擦拭着刀刃。
  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如水面涟漪,周清心头一紧,生怕谢崇会像前世那样提拔罗豫,为那个冷心冷血的男人创造机会,一步一步将他送入内阁。
  “录事虽为八品,却能彻查民情,每年赶上秋审时,大小案件都由他经手,如此既能得到历练的机会,又能做些实事,岂不是一举两得。”女人的声音十分清淡,即使提到自己最亲密的丈夫,神情中也没有带上半点柔软。
  “罢了,罗夫人的家务事,本官也不好插手。”
  周清手里紧攥着帕子,因用的力气过大,刚刚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在柔软布料上留下了点点红梅。
  “多谢大人关怀,此刻时辰不早了,小妇人还得回到香铺,免得父母亲人挂心。”说话时,她一双水眸频频望向窗外,身子紧绷,明显有些坐立难安。
  谢崇摆了摆手,并没有留人的意思。就算周清的皮囊生的再美、性子再与众不同,也是别人的妻子,若在谢府过夜,妇人的名声便会毁的连渣都不剩。大周朝礼教严苛,尤其是对待女子,丝毫不会容情。
  这一点,他早在年幼时就深有体会。
  第22章 堂弟
  女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昏暗的书房中,谢崇收回目光,瞥见案几上藏经色的宣炉,黑眸微眯,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清迈过门槛,小心翼翼将房门掩上。
  只见谢一候在石阶下,冲着她拱手道谢,“今日多亏了罗夫人出手相助,否则指挥使身上血气过重,怕是又要头疼了。”
  身为谢崇最忠心的手下,谢一常年跟在指挥使身边,对他髓海的毛病也了解一二,眼见着这些年大人延请无数名医,甚至连太医都见过几回,偏偏这帮医者都束手无策,无法将病痛根除,甚至连缓解都做不到。
  谢一心急如焚,眼下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丝希望,自然不能将周氏给得罪了。
  周清不知他的想法,淡淡一笑,摇头道,“指挥使对周家有大恩,小妇人不过调制些香料罢了,平日里在香铺呆着,也少不了调香,举手之劳,根本不足挂齿。”
  边说着,两人边往外走。刚挨近府门时,周清看到了个年轻的公子哥下了轿,这人轮廓与谢崇有三分相似,但一双吊梢眼却让他显得十分刻薄,仿佛盯紧猎物的毒蛇,时时刻刻都在窥伺着别人。
  年轻男子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怀好意问,“谢一,这位夫人是谁?怎会在夜里出现在咱们府上?”
  侍卫面色不变,语气态度挑不出半点错处,“回二少爷的话,这是指挥使的贵客,大人有事相邀,如今事已解决,自然要将人送回去。”
  “贵客?我看是娇客吧?先前堂兄在青楼狎.妓,已经被都察院参了一本,没想到今日又带了这样的美人回府,可惜是有夫之妇,只能苟且私会,不能给个名分……”
  听到这样无礼的话,周清微微叠眉,玉白小脸儿上不由露出怒色,“还请公子莫要胡言乱语,我与指挥使清清白白,绝无私情,你一再出言污蔑,与长舌妇有何分别?”
  谢岭眼带诧异,倒是没想到一个女人也敢反驳自己,他刚想开口威胁,谢一便侧身挡在周清跟前,额角青筋鼓胀,那股骇人的气势喷涌而出,将他吓得两腿发软,涌到嗓子眼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坐上马车,周清心里仍觉得有些奇怪。
  按说以谢崇的身份,即便是阁老也不敢如此相待,方才那人却口口声声说他去青楼狎.妓,甚至与人私会,还真是胆大包天。
  就算想不明白,周清却没有发问,毕竟这是别人的家务事,知道的越多,越是不利。
  “方才那位是指挥使的堂弟,名为谢岭,此人心胸极窄,睚眦必报,因为与指挥使不对付,这才说了些难听的话,还请罗夫人莫要见怪。”谢一低声解释。
  周清恍然,前任指挥使谢孟冬去世后,留下了一子一女,看来谢岭应该是其长子。虽然儿子肯定要比侄儿亲近些,但指挥使的位置向来都是有能者居之,谢岭不如谢崇,自然无法掌管北镇抚司。
  唾手可得的滔天权势被自己堂兄抢了去,谢岭心中不平,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该如一条疯狗,见着人就胡乱攀咬,谢孟冬也算是个人物,还真是虎父犬子。
  细腻指尖拨弄着颊边散乱的发丝,周清偏头倚在车壁上,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来谢府折腾了一趟,只觉得身心俱疲,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回到香铺,她与谢一道别后便进了家门。
  本以为父母哥哥早就歇了,哪想到走到后院,堂中灯火通明,一家子坐在椅子上,擎等着她回来。
  见状,周清心里升起融融暖意。在这世上,除了血脉相连的至亲以外,没有人会将她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担心她的安危,在乎她的喜怒。
  强忍住想流泪的冲动,她缓步走到周父身旁,软声道:“爹爹,女儿先前不是说了吗?只是去给指挥使调香,世上仅有我一人能调制安神香,绝不会有事的。”
  周父紧紧皱眉,丝毫没有觉得安慰,哑声开口,“你天赋虽然不差,但技艺上还有些生疏,之所以能调出那等绝品好香,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你能做的,别人只要得了引子,一样都能做,谢崇身为指挥使,你真当他会被你那些小把戏瞒过?”
  听到这话,周清心里咯噔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辩驳,吭哧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坐在一旁的周良玉看着妹妹紧皱的眉头,不免有些心疼,劝道,“父亲言之有理,指挥使跟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一旦招惹了人家,那该如何是好?还不如避着些,才能保全自身。”
  “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去谢府只是调香,并不会坏了规矩,得罪了贵人。”
  “清儿,将才你刚离开不久,罗豫就来了,想将你接回家。”想起生出龃龉的女儿女婿,席氏不由叹了口气。
  在家里呆着的这两个多月,周清只觉得无比自在,她甚至再也不想回到那潮湿污浊的泥沼中,毕竟就算报了仇,将乱泥搅得飞溅,自己也干净不了。
  “娘,先前我让师兄打听了一番,罗新月跟别人私奔去了,如今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这档子事,我回去哪能安心养胎?”
  闻言,席氏先是诧异,随即心底怒火翻涌,脸色气的涨红,“罗家还真是家风不严,尚未成亲的女儿家,跟一个外男跑了,这、这哪里有名声可言?若罗新月将来嫁过去了还好,万一嫁不出去,这可是让人戳脊梁骨的!”
  周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前世自己尽心尽力,替罗新月牵线搭桥,找了个老实本分的好人,不介意罗小宝的出身,对待她娘俩极好,但罗新月却十分恼恨,也不知道此刻她跟吴永业在一起,将来会不会后悔?
  “母亲不必担心,罗豫是个聪明人,他肯定能照顾好整个罗家,我回去作甚?”
  “说的也是,既然罗家乱成这副德行,你怀着身子就好好在家里,省的将身体气坏了。”
  眼下时候不早,周良玉见妹妹眼底略带着几分青黑,心疼的开口,“快回去歇着吧,别的女子有孕,身子都会丰盈许多,哪像你,不止不胖,反而瘦的下巴都尖了,若再这样废寝忘食的研读香谱,小心我把香器都给收走。”
  周清早就知道哥哥最是心软,她抿唇笑了笑,冲着父母福了福身,便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梳洗一番就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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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新月失踪那天,罗豫去药铺买了红花,本以为能将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彻底打掉,以绝后患,哪想到回到家后,就看见母亲跌坐在地上不断嚎哭,说新月跑出家门,不知去向。
  罗豫虽然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但他心思深沉,知道此事并不光彩,万万不能声张出去,否则家里有个与人私奔的女儿,名声肯定半点也剩不下,他费尽心机隐瞒,却没想到罗母嘴碎,跟邻居吴大娘诉苦,将此事说漏了,眼下传的沸沸扬扬,不堪入耳。
  如今清儿已经回了娘家,又因先前之事对自己心存芥蒂,万一趁此机会直接提出和离,这样的结果罗豫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这几日他已经打听到一些头绪,只是还不能确定。
  此刻罗母坐在凳子上,瘦长的老脸上满是阴鸷,没好气道,“周清怎么还不回来?在娘家住了整整两个多月,我看她是心野了,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罗豫神情一黯,藏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明明刚成亲时清儿不是这样的,她尽心尽力操持家务,每每看到自己,那张如玉的小脸儿便会泛起一丝红晕,但自打他将中了药的男人带回家后,一切都不同了。
  心底仿佛被戳穿了个窟窿,锥心刺骨的痛意几乎将罗豫淹没,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母亲,如今家里乱成这样,清儿回来反倒不妥,别忘了,她还怀着你的孙儿。”
  闻言,罗母面色稍微好转几分,周清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肚皮却算得上争气,只要安稳生下个儿子,老罗家也就有后了。
  “对了,你打没打探到新月在哪儿?她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哪能受得了那份苦楚?”
  面色一寒,罗豫语调冰冷,“母亲不必为她担心,儿子这几日跟着那奸夫,发现他天天去西街,想必新月也在那里。”
  罗母忍不住皱眉,“什么奸夫?那是你妹夫!他都跟新月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桩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否则你妹妹哪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妇人尖锐的喊声让罗豫心生焦躁,他强忍怒火道,“婚事?您想的未免太简单了,您也知道长夏侯府乃是高门大户,正经娶妻都不会看上咱们这种平头百姓,更何况新月做出这种事,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哪会让人看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礼记》
  今天我粗长了一把,为了小红花奋斗~
  第23章 梅香
  罗母被儿子说的哑口无言,瘦长马脸也渐渐变了颜色,她死死抠着桌面,嘴里不住嚎叫,“阿豫,你妹妹的命苦啊!她只不过是想过好日子,一时糊涂才会让吴永业给骗了,要是真没个名分,白白将肚子里那块肉生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罗豫本是寡言少语之人,此刻不得不耗费口舌跟母亲一再解释,“只有把孩子打了,新月才能堂堂正正做人,她要是给人当妾室,进了深宅大院中,任由主母揉扁搓圆,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
  闻言,罗母痛哭失声,狠狠咒骂着,恨老天爷不公、恨罗父早逝、也恨罗新月不争气,但即便她斥骂的再是凄惨,也没有任何用处。
  罗豫冷眼看着,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心底涌起阵阵烦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劝慰,反而径直回了房,将木门紧紧阖上,不留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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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周清去谢府时,谢岭出口污蔑,此事传到了指挥使耳中,第二日谢一就送了赔礼过来。
  周清本想推辞,但看到箱笼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香料,杏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舍之色。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是爱香之人,周家香铺也经营了几十年,但上等的贵重香料依旧十分难得,非达官显贵不能占有。
  现在谢一送来龙脑香、婆律香以及沉水香,分别产自婆律国、天竺国,这样的好香只要稍微用上分毫,便能明目醒脑,使香味越发清逸幽远。
  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女人白生生的小脸儿染上了绯色,如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海棠,最是艳丽不过,要不是梳了妇人发式,提亲的人怕是都要将周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谢一移开目光,笑道,“罗夫人不必客气,这些东西全是谢府库房里堆放着的,指挥使除了安神香外,对香料并无半点兴趣,若继续将珍品堆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存放稍微出了点差错,气味就变了,岂不是糟践了好物?况且谢某来时,大人曾交代过,若您不要香料的话,便直接倒在护城河里,不必再拿回府中。”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清除了收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冲着谢一道了谢,让于福将他送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小手捧着巴掌大的木匣,看着里头雪白的龙脑,她凑近了轻轻嗅闻,发觉香气中带着一丝苦意,让人心神都宁静不少。
  怪不得此物与檀香等并称为“密宗五香之一”,只凭着这份佛性,便实至名归了。
  将香料仔细收好,周清带上银子,准备去绸缎庄买些布料,给铮儿做身衣裳。
  京中最出名的绸缎庄名叫云梦里,那里的绸缎分为上中下三等,即便是下等的料子,也比别的布庄强上许多,价格虽略贵些,但品质上乘,客人络绎不绝,早就在京城中攒下了不小的名声。
  云梦里的老板娘是昭禾郡主,她是陛下嫡亲的侄女,身份贵重,万分受宠,前年嫁给了新科状元柳贺年,夫妻感情甚笃,只可惜美人命薄,再过三个月,她便会因为难产而一尸两命,这家云梦里由别人接手,再也不复此刻的热闹。
  暗暗叹息一声,周清没有任何办法。
  身为平头百姓,自然不可能冲到昭禾郡主面前,言之凿凿的指出她胎象有异,就算郡主性情温和,不愿以势压人,恐怕也受不了这样的冒犯。
  指腹轻轻从云锦上划过,感受着冰凉丝滑的触感,周清瞧了瞧颜色,挑不出半点瑕疵。正当她将布匹拿到柜台前,准备结账时,便看到掌柜的满脸堆笑,冲着斜前方走来的女子躬身行礼。
  那女子五官生的清秀柔婉,虽非艳丽的容貌,但穿着鹅黄色的衣裙,配上眼角眉梢的温柔之色,别有一番美态。
  耳中传来行礼问安的声音,周清定定的盯着她耸起的肚皮,面无血色,嘴唇也一直哆嗦着。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瞧你脸色如此苍白,不如先歇一歇,省的累坏了身子。”昭禾轻笑着开口,并无半分天皇贵胄的架子。
  狠狠咬了咬舌尖,周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小妇人有话想跟郡主说,不知方不方便?”
  跟在昭禾身后的女官皱了皱眉,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妇人竟如此不懂规矩,既然知晓郡主的身份,还敢提出这种要求,怕不是个疯子。
  昭禾本想开口拒绝,但她看着眼前女子神情焦急,不免有些怜惜,无奈一笑,“罢了,随本郡主进偏厅吧。”
  听了这话,周清不顾下人们嫌弃的眼神,赶忙跟上。
  云梦里的偏厅并不是招待客人的,十分清净,她坐在红木凳子上,手中捧着一碗花茶,轻轻开口,“小妇人出生在香料世家,从小跟父亲学习调香,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若是我没有闻错的话,郡主今日用的应该是韩魏公浓梅香。”
  昭禾颔首,道,“的确是返魂梅,这是前朝的香方,府上的人好不容易才弄到,调制好了才送上来。”
  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周清忍不住叠了叠眉,“郡主可知道返魂梅是用何种香料配制而成的?”
  “这倒是不太清楚,不过我怀着身孕,香料用的比较清淡,估摸着就是普通的花木。”
  周清嗓音沙哑,艰涩道,“此香是以黑角沉、丁香、郁金、腊茶末研磨而成,但其中的主料却是麝香。”
  昭禾郡主好歹也是皇族,虽然心地良善,不喜那些鬼蜮伎俩,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麝香对孕妇的危害究竟有多大,蹭的一声站起身,她两手护住小腹,神色紧绷的质问,“你为何要撒谎?返魂梅中怎会有麝香?这是郡马、”
  话音戛然而止,就算昭禾没有说完,周清也清楚了韩魏公浓梅香的来历,此香是郡马柳贺年送的,在世人眼中,他与郡主鹣鲽情深,怎么可能会谋害自己的枕边人?
  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昭禾郡主的命运竟与她如此相似,都是被最亲近的丈夫给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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