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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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想说吗?还是因为失忆,所以不知道到底怎么失忆?”
  “我知道,因为我姐姐,”程茵揉了揉额角,眼角眉梢都是无可奈何的沉重,“我大概明白,我的失忆和我姐姐有关……我妈妈认为我害死了我姐姐。”
  “啊?”郗羽瞪大眼睛,“害死你姐姐?怎么回事?”
  程茵看了她一眼,轻声叹了口气。接下来的半小时内,郗羽从她嘴里得知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程茵并非独生子女,因为母亲多次结婚的缘故,她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姐姐全名程若,在潘越去世后没过几天,姐妹俩去小区旁的湖边散步时,程茵不小心坠入湖水中,程若跳入水中救她,不小心溺水而死。姐妹俩都不会游泳,程茵溺水后,大脑短时间内缺血乏氧,这对她的记忆造成了伤害,引起了一定程度的失忆。
  溺水导致的失忆通常是短时间的,一段时间后就能恢复,但接下来的情况就不太妙了。
  因为失去了大女儿,柳心艺变得悲伤、易怒,南都对她来说是个伤心地,她决定搬家离开江淮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当程茵询问母亲有关姐姐的事情时,她就会大发脾气,甚至上升到家暴。被母亲用板凳、直尺殴数次后,程茵本来就受损的大脑雪上加霜,许多记忆就此消失了。
  程茵表情黯然:“心理医生告诉我,出于对疼痛的畏惧,我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规避那些让我遭受家暴的诱因,于是,我脑海中的一些记忆变得模糊,到最后彻底被遗忘。”
  这个故事太沉重,让听到这番话的郗羽久久无言,让她的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对于一个从小到大从来没挨过打的女生而言,她完全无法想象程茵的心情。
  “仔细想起来,我失忆大概是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一的近两年时间,”程茵调整了一下语气,语气回复平淡,“我上大学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缺失,我想原因是因为我妈再婚去了加拿大。她不在我身边,我的压力没那么大,以前回避、拒绝思考的一些问题可以稍微想一想。”
  “有什么结果吗?”
  “是失败了。我试图想找回那两年的记忆,但我一想这些问题就会头疼,根本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我觉得我的状况完全诠释了‘巴甫洛夫的狗’这个实验。”
  难怪她不愿意提到过去。郗羽想起的赵蔚对程茵失忆案的点评,赵蔚认为程茵的失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洗脑式的主动遗忘,一种是脑损伤和心因性失忆。专业人士果然是专业,程茵的情况太特殊,这两种情况都占全了,难怪能形成如此罕见的失忆案例。
  过一会之后,郗羽犹犹豫豫问:“……你还想找回这段记忆吗?”
  程茵喝了口水,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郗羽告诉她:“我想,只要你真的想找回记忆,是有办法的。我好朋友在哈佛的麻省总医院做大脑神经的研究,如果你想要恢复记忆,她可以帮上忙。”
  “嗯,”程茵垂着眼,沉默了一会,“我想一想。”
  “明白,”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凝重,郗羽想缓和气氛,她叫来侍者,“不说这个了,我们点餐吧。这顿饭我请,你要吃什么?”
  程茵倒是没像普通人那样客气地说“我请”,她对郗羽露出了表示谢意的微笑,然后点了个蔬菜沙拉,还提醒侍者不要放各种酱料。
  侍者响亮的回答“好”,从他有点发红的脸庞看,他绝对认出了程茵。如果不是因为职业素养,他没准已经扑上来要签名了。
  郗羽目瞪口呆:“啊,沙拉?你就吃这个?”
  “我要保持身材,”程茵叹了口气,“镜头始终会嫌你胖。”
  “的确,你看上去确实比电视上瘦一些。”
  “在电视上一个人的脸看起来是比实际给人的感觉大10%%到20%。只要还想上镜继续干主持人这份工作,我就不可能像普通人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郗羽深表同情。她对食物不挑剔,平时也吃得很简单,但“不挑剔”和“不能吃”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看来,名满天下也并不轻松,每个行业都有不为人知的辛苦。
  侍者拿着菜单离开后,程茵端详她一眼,笑道:“要我说,你就是很上镜的那种人。”
  “……嗯?”
  “你的脸偏小,五官立体,上镜后非常好看。”
  郗羽对这样的话题不擅长也没什兴趣,又不想说出败兴的话让程茵不高兴,只能干瘪瘪地回答了一句:“是吗?”
  程茵问她:“你同学安安婚礼的录像你看了没有?”
  “什么?”郗羽不明所以。
  程茵拿出手机,点开了朋友圈,然后把手机递给她:“当时的视频片段你看一看,以我看,你是所有伴娘里最好看的。”
  手机屏幕上的视频提醒了郗羽,她的确想起了在婚礼的当天,有几位摄影师扛着摄影机在那儿拍来拍去,至于他们拍摄的成品如何,她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想过,此时才算窥得一鳞半爪。视频不长,大约几分钟的时间,主要就是新娘新郎上台的那一段,十位伴娘伴郎站在这对夫妻身后充当背景板。
  “你之前没看过?这是安安朋友圈里发的。”
  “没有啊……”郗羽觉得视频里的场景古怪得有趣,随口回答,“我不看朋友圈的……”
  程茵很理解地露出微笑:“也是,你是科学家,当然不会和普通人一样,抱着手机用大把的时间刷朋友圈。”
  郗羽坦诚:“除了每隔几天用微信给家里打电话,我确实不太用手机。”
  “完全可以想象。我也耳闻在mit念博士很辛苦。”
  “确实很累,”郗羽从来没有和别人抱怨自己学习多累,多辛苦的做法,很快转开话题,“对了,程茵,我听教授说,你想去美国读研究生?”
  程茵不意外。以李泽文和郗羽的关系,她当然会知道自己的计划。
  “是的。”
  在大部分情况下,郗羽确实觉得每个人念书念得越多越好,学历越高越好。但她也知道这条路并非适用于所有人,有些人从工作中学习会快得多。
  “我有些没想到,”郗羽说,“很多人都觉得读研究生比较浪费时间的。”
  “我想念master,一是因为我想要尝试换个视角看社会,二是为了职业发展。”
  “职业发展?”
  看着郗羽的困惑,程茵解释了一下原委。
  简单来说,程茵现在的职业路径发展的确实不错,但主持人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行业。她是靠着不错的能力和绝佳的运气进了中视,但是能力和运气是个相对值,并不会一直跟着她。当主持人的前途虽然不能说差,但被取代的可能性依然很大——中视的内斗是相当惨烈的——为了自己的职业路径考虑,她希望变成电视台里真正无可取代的重要人物。
  郗羽问她:“你现在名气这么大,离开去读书不是很可惜吗?”
  “我把这称之为‘磨刀不误砍柴工’。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我现在去读书才是最恰当的时机。”
  郗羽露出了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根据一般情况而言,一台选秀节目的黄金期,也就三年。程茵接下来还将继续主持一年《中国新音乐》,三年时间之后,节目不可避免的就会陷入消退期,到时候不论她的主持多么完美都会让人产生审美疲劳。换个角度来说,这三年时间将是她人生当中的一个高峰期,她后面不论去主持哪个节目,都很难超越之前,观众总会拿她和之前的节目相比较,此时用出国读书来“急流勇退”正恰好到处。
  如果程茵还是新人,她不会选择在这个年龄出国读书,主持虽然不是很吃年龄的职业,但“出名要趁早”绝对是真理。现在她已经成为成了全国皆知的著名人物,这段时间她所积累下来的名气,足以支持她离开这个舞台两三年时间还能被观众惦记。
  如果她拿到了美国名校的学历归来后,那她身上就有一层光环,那就可以进行华丽地开始转型,从被别人控制的主持人摇身一变,晋身为台里的管理层。
  以郗羽的情商,自然想不到“知名主持人去国外念master”这件事里包含着如此复杂的博弈过程,但程茵解释之后,郗羽由衷地理解并赞叹——人家对人生的规划如此周详,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能拿到美国顶尖名校的学位,对我的事业发展很有好处,”程茵转了转水杯,笑盈盈道,“所以认识李教授的时候我很开心,就请李教授帮我写推荐信。有的时候不是有这样的事情吗?某位教授到中国来访学或者做讲座,机缘巧合下发现了合适的人才,于是就把学生带到国外去读研究生了。我偶尔也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不会觉得我很功利吧?”
  “完全不会,”郗羽对她的想法很赞同,“有了机会就要抓住,脸皮厚一点也再所不惜。我其实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程茵饶有兴趣看着她:“是吗?”
  郗羽说起了一件自己的事情。当年她还在南大念大三,某天一位mit的教授来南大作报告,作为接待员之一,郗羽和这位教授有一些交流,她对教授提出自己的想法并且得到了他的称赞。郗羽不是傻傻等着机会上门的人,当教授再一次赞赏他的时候,她询问教授,自己能否去美国读研究生,教授当时就说,你到我的手下来读研究生就好,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虽说事后有不少同学怀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说她是巴结了美国来的教授才得到了mit的机会云云,但郗羽并不在意。
  “和教授套磁是必备技能,”作为过来人,郗羽认真传授技能,“老师们也很欢迎这样的交流。以我导师的说法,谁都希望手底下有一批好学生,只要你对自己的学科有热情,绝对不会缺少机会。”
  “好的,我也学习到了。”程茵笑开了。
  两个女人一旦开始谈论过去,关系就已经进展到“比较熟悉”的程度,此时,两人的气氛已经相当不错了。有一个瞬间,郗羽甚至觉得两人的关系回到了初一阶段。当时的她们也可以这么开心闲聊且不用担心对方的心情。
  程茵笑完后才慢慢收起笑容:“不说我了。你呢?我想你也有话要跟我说吧?”
  “嗯,是的。我一直想从你这里拿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但现在的你失忆了……”郗羽无奈摇头。
  “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郗羽斩钉截铁:“很重要,非常要。”
  程茵沉默了一会:“……你先说说看。”
  第88章
  郗羽整理了一下语言,按照时间线和她谈起潘越坠楼一案。程茵深谙听往事的原理——那就是安静、投入、不要多嘴。这是件悲惨事,程茵的脸上当然也浮现出了一种悲痛,但那种悲痛不会深入到人心中,就有点像路人甲看到惨烈社会新闻的那种浮于表面的悲痛感。
  “原来如此,”程茵喃喃道,“之前两次和你见面时觉得你有话要说……原来是这样。”
  郗羽苦笑,默默颔首。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她这种对社交需求不大的人没什么联系老同学的兴趣。
  程茵凝神想了一想,问:“我想,警方对这起事件有结论?”
  “警方认为潘越是自杀。”
  “那你现在提起这起旧案的原因?”
  “前一段时间,我告诉了教授这件旧事……”郗羽说,“教授认为,这期坠楼案可能另有隐情,潘越坠楼很可能并非自杀。”
  凡是事关人命的消息总会让人大吃一惊,程茵亦明显愣住了:“难道李教授认为这是谋杀?你们找到了证据?”
  “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至于证据……”郗羽说,“这毕竟是件旧案,证据收集有些困难。”
  “哦,”程茵应了一声,眸光里有轻微的光泽浮动,郗羽想起电视屏幕上的那个她,她猜测,这是程茵在思考,几秒钟后,她美丽的脸上浮起一些明悟,“所以李教授和你一起回到南都,帮你查这件旧案?”
  郗羽对她颔首:“是的。”
  “那你们调查到了什么线索?”
  郗羽有一瞬间的犹豫。在潘越坠楼案中,程茵的身影总是时隐时现,她不确定是否应该讲这些天调查的线索告诉程茵。
  程茵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只是看着她:“怎么?不方便告诉我?
  “……”
  郗羽抿了抿嘴。对方如此敏锐,而对一个敏锐的人说谎是件挺难的事情。左右为难时,她想起李泽文的交代的话——不,他其实什么也没交代,只说了一句“用自然的状态和她相处”。
  “我确实有点顾虑。因为我们调查得到的一些信息和你有关。”
  程茵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是吗,都有什么?”
  郗羽思索了片刻,觉得隐瞒也没什么必要。程茵失忆多年,现在的她和初一时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将这些线索告诉她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她的讲述非常清晰,程茵的眉毛逐渐拧起,脸上的意外之情也越来越浓。
  程茵慢慢喝着水,随后她放下水杯,开了口:“我来理一理。也就是说,根据你和李教授目前获得的信息,可以找到我的行踪是这样的。在潘越跟你告白的那天,放学后,我偷听了你和潘越的交谈,且讲你们交谈的内容转告了我姐姐;5月11号,潘越去世的那天中午,我生病请假回家,当天放学后五点半左右,有人在学校里看见了我;5月16日下午,我到了你家,和你短暂交谈,跟你说‘关于潘越的事情,对不起’——这是若干年前我和你的最后一面。”
  不愧是业内最出色的主持人之一,程茵思路清晰,很快抓住了重点。
  “是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调查到的事情。”郗羽说。
  “所以,你和李教授怀疑我和潘越的坠楼事件有关?”
  程茵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当然让,但她也早就想好这个问题的回答。
  “没有的事情。我们同桌一年时间,我很了解你也相信你,”郗羽想起和程茵同桌的那段愉快的时光,脸上情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她道,“但我想,当时的你可能掌握了某些情况。”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郗羽的信任让程茵有些感动,她抓起郗羽放在桌上的手重重一握,“不过,我想你没有猜错,当时我的可能的确掌握了一些信息。毕竟,依你所说,我当时喜欢潘越,也许我知道一些情况。”
  郗羽想了想,从包里摸出手机翻开相册,调出潘昱民的照片展示给程茵:“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虽然程茵有过失忆,但她小学时代的记忆还在——而她的母亲和潘昱民是初中同学,根据蒋园的分析,他们之间也许有什么暧昧故事——那程茵有一定概率记得潘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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