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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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转过脸,黑发凌乱风中飞舞,四散着遮住了她大半个面庞,宽大的白色罩袍被风吹得鼓起,更显得她身形纤细。
  詹台一声大喊,方岚像是意识到他快过来,更将半个身子探出桥外,只靠着纤细的手臂抓住身后的栏杆。
  詹台朝她玩命跑来,用尽全身气力,像是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用力过。
  他跑得太快而地面湿滑,只一个趔趄便一头扑倒在地上,脑后一阵剧痛。
  詹台伸手一摸,路灯下一看竟是满手的鲜红。抬头一看,方岚却仍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他,好似一张随风飘零的纸剪小人。
  詹台还不待反应过来,原本跪坐的姿势竟又吃力不住,一头栽倒在面前的积水中。
  他再迟钝,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
  不知是什么鬼物,竟从背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他!
  最可怖的是,他直到被巨力掼去水中,都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东西砸倒了他!
  桥上积水甚厚,詹台紧紧闭上眼睛,干脆将头埋在水中。
  方才那妖物一击即中,便是他在明它在暗,他此时手中没有法器,冒然相对搞不好要丢掉小命,还不如干脆装死,趁机将事情捋捋清楚。
  他第一次被怪物击中后脑的时候,方岚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分明看到他受伤,却连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詹台心下发寒,突然回忆起上半夜两人在楼下的那一番对话。
  “如果真的是老白说的那样,那我们找一对青年小情侣当做诱饵,到大桥上试验一下不就行了?”
  当方岚问到如何诱出河妖的时候,这是詹台回答她的原话。
  她在家中下药放倒了他抢走了法器,却为什么没有将他绑了起来?如果是为了抢走法器远走高飞,将他绑起不是更能延缓他追出的时间?
  她既然要下药,为什么不下的剂量大一些,干脆让他睡足整夜呢?
  为什么窗外雨大,她却特意留一扇窗正对着他的脸,是不是预料到雨滴会打到他的脸上将他吵醒?
  詹台自背脊生出寒意一直冷到了心里。
  他中了她的计!
  她不是为了查案情急之下才抢去法器来到千厮门大桥。
  她一开始设下的局里,他就是那被她当做诱饵的“情郎阿哥”。
  第13章 鹅公岩
  詹台不敢抬头,怕稍有动作便再被妖物重击,只能闭气趴在水中一动不动装死,双手埋在身下,努力在水中摸索试图找到石头木棍,好找机会和妖物搏斗。
  他水性不差,闭气能超过两分钟。此时静静趴在水泊中,远远看去好似死人一般。
  四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詹台身下就是平坦的桥面,摸索半天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只得不断安慰自己冷静。
  他慢慢静下心来,正准备出其不备奋力一搏,耳畔却突然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詹台心下发冷,双手紧紧握着拳头。
  那是方岚的声音!
  焦急又惊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从远到近,像是她在朝他远远跑来。
  詹台冷笑一声,咬紧牙关只等着她来。
  方岚倒真的来得很快,扑在他身旁的积水旁,伸出冰冰凉凉的手攀上了詹台的胳膊,一把想将他拽起。
  詹台瞅准机会,接着方岚拽他的力道猛地转身,双手似钳死死扣住方岚的手腕,趁势向全力一拽。
  方岚哪里禁得住他的力道,像个木偶娃娃一般被他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半个身子埋在积水里。
  詹台向前一扑,将方岚死死压在积水里面,昏黄的雨水一瞬间没过她的口鼻眼睛。她拼命将头从水中抬起,长发在挣扎中散开,在水中绽放出一朵黑色的合欢花。
  詹台看着她的圆睁的两只眼睛,便是在此时仍不由自主赞叹那双目生得极美,目光流转秋水含晴,眼中写满了无辜和不解。
  他下意识心间一软,恍恍惚惚松了手下力道。
  便是这一晃神的瞬间,脑后一阵疾风袭来骤然剧痛。
  詹台从方岚身上跌下,只能就势往桥侧一滚,背靠栏杆护住后脑。
  方岚却不愿放过他,刚刚脱离了他的钳制,全身被水浸透,却还是高举着桃木剑朝他跑过来,怒吼道。
  “詹台,你在发什么疯!脑子进水了吗?对我动哪门子的手?”
  詹台恨她此时还在装无辜,连话都不愿答她。
  却见她跑到他身边,举手一挥,一把将手里的桃木剑丢到他的脚下:“傻愣着干什么?快捡起来啊!不想要命了吗!”
  詹台大吃一惊,瞪大双眼看她。
  她身上穿着深色的衬衫,下身一条干练的牛仔裤,在朦胧的雨夜之中分辨不出颜色。
  詹台想到了她满衣柜的衬衫和裤子,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抬眼看向远处的桥面。
  果不其然,桥侧栏杆之上仍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黑发凌乱风中飞舞,四散着遮住了她大半个面庞,宽大的白色罩袍被风吹得鼓起,漫天的雨滴像是散布在整个屏幕上的弹幕。
  两个方岚!
  桥的栏杆上挂着一个“方岚”,他的面前又站了一个“方岚”。
  詹台大骇,呆立当场。
  那妖物却在此时卷土重来。
  詹台终于看清妖物的形貌,粗长的一条黝黑蛇尾上缀着密密麻麻的鳞片,刀锋一般,蛇尾的末端坠了一只乌金色的圆球,远远看去可不是像一条辫子。
  似辫子,又似鞭子,迅猛至极,在黑暗的雨夜之中仿佛隐身一样,再次朝詹台砸来。
  詹台左闪右躲逃得狼狈,额头被蛇尾掠过骤然一片温热,猩红的血液顺着眉毛滴进了他的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蛇尾鞭再度打过来的时候,詹台已难辨方位,只能凭着感觉躲开。鞭梢乌金球再度甩到他的胸前,他几乎能感觉到乌金球沉重的分量。
  便在此时,叮的一声,他身边的这个“方岚”捡起了地上的桃木剑,替他挡住了袭来的乌金球。
  乌金球分量极重,方岚被砸脱了手,桃木剑从手中飞出,却被站在她身后的詹台眼疾手快地抓住。
  詹台法器在手便如虎添翼,待那蛇尾鞭再砸来的时候稳稳握住桃木剑,当头一剑刺下,牢牢将蛇尾钉在桥面上。
  他这一击几乎耗尽全身气力,桃木剑刺穿蛇尾砸中地面,啪地一声自上而下断成两截。蛇尾遭此重伤趁机溜走,还不待詹台举剑,便一头栽到桥下的河面中去。
  雨停了,天色渐亮,远处的天空已经透出微蓝。
  一场鏖战渐渐平息,詹台手中仍然握着那半截残剑不敢放开,远处的“方岚”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他身边这个满身狼狈、捂着右手手臂的“方岚”。
  方岚受伤不轻,一身都是泥水,冲着詹台率先发难,怒吼道:“你疯了吗!把我按在雨水里想淹死我?”
  詹台此时恨她恨得牙痒痒,毫不示弱吼回去:“操!你他妈偷老子的东西!我恨不得把你从桥上丢下去!”
  方岚冷笑两声,伶牙俐齿反驳他:“呸!那是你的东西吗?黑犬牙是你和我一起找到的,不该分我一半?连让我看看都不行?”
  她哗啦一下拉开背包的拉链,把里面的法器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
  “黄符褂是三清门的道符独制,已有二十余年不可外传,一件要数万。你是穿得起这衣服的人吗?”
  “明火小鼎是玄门灵宝的圣物法器,被掌门视作心头好掌中宝,就连晚上睡觉也要枕在头下,又是怎么被你拿在手里的?”
  “还有这个,”方岚轻轻捏起了白骨梨埙托在掌心,“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这是,白骨梨埙。”
  她凝视白骨梨埙片刻,转过眼来冷冷看着他,“可我恰恰知道,阴山十方最后的传人,不是你。”
  詹台心头一跳一时竟不知从何辨起。
  东西自然是各门各派搜刮而来——阴山十方早年作恶,坑蒙拐骗无所不及,等东西传到他手里早不知经过多少次转手,早不能追溯起源了。
  更何况师父陆坤在敦煌市内借着考古收藏的名头积攒了许多道友的法器,早年为解血玉不惜谋财害命,法器自然也被一件一件地留了下来。
  他虽不是动手的那个,但也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清白。来龙去脉不可与她细说,詹台脑门上冷汗直冒,分明是被偷了东西的那一个,此时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14章 九龙坡
  “我自与你初见那天,瞥见白骨梨埙在你手中就对你上了心。”方岚云淡风轻地说。
  天地良心!詹台恨不得捶胸顿足。
  阴山十方多行不义,师父陆坤作恶多端,他手上这些法器的确如方岚所说来历存疑。若说其他法器他不清白,也就罢了。
  唯有这白骨梨埙是真真正正他阴山十方传教的东西。师父和哥哥死后传给他,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可他有苦难言。身份不可挑明,法器的来历又讲不清楚,看在方岚的眼中,可不是十足十的可疑?
  可她为什么能够笃定他不是阴山十方的传人呢?难道阴山十方除了他之外,真的还有其他人?
  詹台一面疑惑一面大骂自己傻逼。你当她是一问三不知的傻白甜,哪知人家压根就是扮猪吃老虎。
  他身边这些法器已经算是低调不惹眼,可她打眼一瞧就知是何来路,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道法精进之高深,丝毫不亚于他。
  “鬼面蛛妖是你使出苦肉计?”詹台眯起眼睛。
  前两天瞧着她沉默寡言像朵高贵冷艳的白牡丹,今天崩豆子似的噌噌噌和他对呛,分明是棵红得滴血的朝天椒。
  怪他着了她的道,看走了眼!
  詹台濒临崩溃:“姐姐,仙女儿,算我求您,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来路都没那么清白,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我哪里惹到您,我改成吗?”
  “我就算有错总错不致死,犯不着把我当成诱饵骗到千厮门桥上,险些送了命吧?”
  方岚柳眉倒竖,怒视詹台:“含血喷人!”
  “你既不愿为了救人担风险,我就自己一人来。从十一点多一直守到快四点,眼看快要天亮我正准备回家,就看到你上了桥。”
  “我猜到你来找寻法器,懒得见你就躲了起来,哪知隔了几秒再看,你竟然脸朝下趴在水中一动不动。”
  方岚见到詹台倒在积水中,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桥上隔不远就有路灯,处处都有电箱。方岚担心詹台触电昏迷,见他倒地立刻跑到了他的身边。
  “我不顾自己安危前来拽你,哪知你从水里爬起来,下一秒竟然是想要我的命!”方岚眸中冷厉光芒四射,一字一句像戳在人心尖,“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我不过借你法器一用,你却想要杀我,到底是谁卑鄙无耻,手段下作?”
  “更何况,道上规矩,来历不明的法器自归强者。”方岚扬扬眉毛,将背包一把甩在肩上,一字一顿满眼的挑衅,“你的法器,现在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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