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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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路上,金铮刷到杜明明秀恩爱的朋友圈,照片里他和男友亲密依偎在一起,幸福溢于言表。
  他和沈何启认识九年,正式在一起一个多月,却没有一张正儿八经的合照。
  目前仅有的两张,一张是高中全年段的毕业照,这张不提也罢,没有都比它强。另一张就是在z市让陈伟业拍的,但是沈何启当时蒙着眼罩,而且听到拍照声立刻暴怒而起,导致她整个人都是模糊不清的。
  合照这回事金铮不是没惦记过,但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除却极少数被她气得吐血的情况,大部分时候都过得都很愉快,以至于次次都忘记,等到事后想起来又已经分别。本来这些事也不用男生惦记,毕竟有几个女孩子不爱自拍不爱秀恩爱,但是他偏偏碰上个钢铁直男。
  钢铁直男拍合照也是简单粗暴的,金铮手机里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相机,沈何启本来还打算要用自己的手机,打开包链发现手机被压在最下面,懒癌一发作就熄灭使用美颜相机的念头了,除了嫌他脸太小要他在前面,没有别的多余的要求,对于灯光角度统统无所谓。
  等电梯的空档两人花了十秒钟把这第一张照片拍完了。
  沈何启急哄哄要看成果,打开以后以后脸上的笑意有一些凝固,一颗雀跃的心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不知道是自己对自己太严苛了,还是事实本就如此,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总之在她看来合照里金铮比她好看太多。高中毕业开始以后的六年时光里,她一日都不敢松懈地提升并维持自我的外貌,可他不费吹灰之力,令她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有资格可以站在他身旁的,明明完全可以是更漂亮的姑娘。
  金铮却很满意,又看了好一会的照片,直到电梯来了才把手机收起来,他说:“渣渣,我们好配啊。”
  他的话让沈何启一怔,才发现自己又被困住她多年的心魔推到悬崖边摇摇欲坠。她收回这些疯狂滋生蔓延的念头,点头笑。
  *
  沈何启的牛奶香水留香效果绝佳,洗过澡之后仍然清晰扒拉在她身上,那股甜腻腻的香味挥之不去,稍微一凑近便钻进鼻中,明明是一款极幼稚的香型,可这味道实在太适合她了。
  只要闻者有心,生出了无限的旖旎又有何难。
  好好一瓶奶香,愣是成了催情香,后果就是……欲罢不能。
  沈何启从迎合,到半推半就的就,再到半推半就的推,只是她那点力气宛如蜉蝣撼树,挣扎无果也只好有气无力地骂:“金铮你有完没完,我明天还要上班的呀。”
  每当这时候金铮平时的那些绅士风度就一点都不剩了,只余下唯我独尊的破坏欲:“你可是战神,你起得来。”
  沈何启身心都到达奔溃边缘,每每以为自己会就此失去意识,然而下一刻她仍是醒着。当一切终于静止下来,她连生气都气若游丝没有威慑力:“金铮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你别想有下次。”
  “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每次让我旷多久。”生日之后第一次开荤的金铮是发自肺腑对此毫无愧疚之心。
  “你别想有下次……”
  “好好好,没有下次。”
  还没有下次,谁理她。
  入睡之际,却又想起点什么,唤她:“渣渣。”
  叫了三声沈何启都没反应,金铮正打算放弃,她却迷迷糊糊应了。
  “跟我回家吧。”
  沈何启的脑子已经疲惫到难以思考,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现在不就在吗?”
  “我说我家。”他转念想想,又解释道,“我家人在的地方。我爸妈,我外公外婆还有我太公,现在都住在那里。”他顿一会,“我想让我太公看看你。”
  沈何启听到这话的时候已经清醒了,他先前有口无心提过一次,但这一次明显认真多了。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咀嚼这句话,还是好久才说话:“这一趟,只是看你太公,可以吗?”
  “嗯。”
  她便松了口:“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时间早已过了零点,是新的一天了,最快的当然就是当天了。
  沈何启闭上眼睛:
  “明天行吗?”
  “太突然了,你至少给我点时间做思想准备。”
  *
  金铮这一生最庆幸的事情之一,是和沈何启拍了那张合照。
  因为前夜的不知节制,沈何启早上起床上班的时候简直是生不如死,金铮在家里的公司任职当然不必掐点上班,但是沈何启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独活,所以她醒来的时候顺便弄醒了他。
  金铮同样也没睡饱,不过他在经历最初的困倦之后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不像沈何启到了公司楼下还在闹起床气。他自知理亏,好言好语地哄着。
  送走沈何启,他先去了趟自己的工作室,临走前让阿标给沈何启买顶假发——去他家的时候戴上糊弄一下大人就行。
  一天的工作后他照例直接回家吃饭,一回家第一件事先去太公房间待了大半个小时,明知太公听不到,还是说了一会话。
  老人虽然听不见,不过一看到金铮,他苍老的脸上就溢满笑容。
  云同辉第二次喊金铮吃晚饭,金铮才起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拿出手机翻到前一晚和沈何启拍的照片递到太公面前。
  尽管沈何启明天就会来,但是他还是想提前与太公分享。他看着太公的脸色先是疑惑不解,然后弄明白照片上的人是谁以后,笑逐颜开,手指艰难地、颤颤巍巍地点上来,指在沈何启脸上,示意金铮。
  金铮点头,把照片上沈何启的脸放大些给他看,比了好几遍口型,问他喜不喜欢。
  太公用力点头,含糊不清地应“喜欢”。
  其实不管是谁,只要是他的女朋友,太公肯定喜欢。
  金铮笑开,又对太公说了好几次“她明天来看你”。
  太公还是点头,不过金铮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听懂没有,很多时候老人家怕晚辈厌烦,听不懂也愣是装作听懂。金铮又重复两遍,看着护工搀着老人躺下,才离开房间去客厅吃饭。
  当晚晚八点。
  沈何启接到金铮的电话。
  他的声音轻轻的,很低沉,像蒙了一层雾:“渣渣,我把你的照片给我太公看了。他很喜欢你。”
  “嗯。”沈何启敏感地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不过又说不上具体的来,“要不,我现在就来看他。”
  金铮那边陷入一阵沉默,而后他说:“不用了。”
  沈何启“啊”了一声,不过没发不出声音,仅仅是张了张嘴。
  “来不及了。”
  沈何启愣住,然后在这时听到电话那头远远奏起哀乐。
  金铮这一生最庆幸的事情之一,是和沈何启拍了那张合照。
  金铮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是答应沈何启第二天再去看他的太公。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护工突然从老人房间冲出来,连声呼唤他们。
  一桌子人兵荒马乱,齐齐奔了进去。
  金铮亲眼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艰难地大喘着气,最后一次用慈爱的眼神缓缓扫过床前立着的后代们,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然后,阖目长辞。
  第90章
  逝者年近百岁,丧礼上并没有什么人掉眼泪,氛围虽沉闷庄重,但算不上太悲伤。这个家族最后一次以这样的凝聚力聚集在一起,失去老祖宗这条贯穿始终的纽带,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将带领着各自的后辈,被时间的浪潮推动着分头远飞。
  葬礼隆重,整个家族大几十号人从四面八方赶回x市,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是人忙前忙后,金铮安静坐于冰棺旁,寡淡着一张脸,全身上下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像一尊雕像。
  他看似冷静,也未曾掉泪,但是不吃不喝而且排斥与人交流,第二天的时候云同辉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自己上阵失败,又发动了云清流金锦等一系列平时能在金铮面前说上话的人前去劝哄,连话都说不清的吴森煜都没放过,都是无果。
  直到金甚拿了一瓶水和一袋面包走到金铮面前。
  金铮的视线迟疑着从那双锃亮的皮鞋开始一路往上看,父子俩对视几秒,金甚把东西塞进儿子手里,淡淡道:“吃掉吧,就当宽宽你妈的心。”
  金甚在金铮旁边坐下,二十几年的相处习惯使然,他坐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什么,最后只好起身,离去前颇有些自嘲地说了句:“我死那天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今天十分之一的难过。”
  葬礼前前后后加起来忙活了四天。
  棺木被推进焚尸炉,对金铮而言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无数记忆的碎片放映幻灯片一般从眼底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随着炉门关闭,他的心也破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一瞬间鲜血淋漓,剧痛难挡。
  悲伤给了他四天的缓刑期,在过去的四天里他只有麻木的钝痛,趋利避害的本能下,自我防御机制几乎关闭了他所有的情感以抵挡这场生离死别带来的伤害,直到这一刻终于被冲破堤破,洪涛泛滥成灾。
  他蓦然记起小时候姐姐说过的话:
  “就算翻遍全世界都找不到了。”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的太公。
  *
  他回自己的房子,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梦里他回到童年,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金锦非要给他扎辫子,他不依,但他又打不过比他大七岁的金锦,只好四处仓皇躲避,太公宛如天神降临救了他,最后替了他成为金锦手下的牺牲品,一头稀疏的白发被金锦扎成四个翘着的小辫。他本来还在生金锦的气,但是看到太公这滑稽的样子,还是绷不住笑了出来。
  半梦半醒间,他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甜腻得像一粒奶糖,不过只剩若有若无的一缕,并不如记忆里那般浓烈馥郁。
  沈何启。
  意识到这点以后他就睁开了眼,果然,沈何启蹲在床边,两手各搭了四根手指在床边上,下巴虚虚地搁在上面,正定定看着他。
  怕吵醒他,她一路走来的动静都是控制成小到不能再小了,她有点诧异,没想到他警觉成这样:“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他露出一道轻轻浅浅的笑意,“我闻到你身上的奶香味了。”
  沈何启扯起衣领闻了闻:“没有呀,我今天没有喷香水。”
  金铮没再解释,只朝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何启会意,踢了鞋子上床,一头钻进他怀里,他身上沐浴乳的清爽香味立刻包围过来。
  他伸手接过她。
  久久的相拥无言。
  又同时开口:
  “你……”
  “你……”
  接着又都等着对方先说。
  “想说什么?”金铮率先打破互相等待的僵局,摸摸她的后脑勺。
  沈何启从金铮胸膛里抬起头,上挪几寸与他面对面细细端详他的脸,他唇周冒了一圈青色胡茬,人瘦了一大圈,那脸都缩水的有点吓人了,气色也很差,眼里布满红血丝。
  她心里一疼,原本是想问他还好吗,本来这就是一句废话,这么一看更是蠢得不像话,她再也问不出来,只重新投进他的怀里,说:“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我没事。”这句话这些天来金铮已经说了无数遍,对每一个人安慰他的人都如是说,是敷衍,是逞强,更是因为从小习惯把心事闷在心里。只是面对沈何启,他说这话更多的则是想宽慰她,不忍她担心,“怎么想到来看我?”
  这么久以来,沈何启终于第一次主动使用了畅通无阻进出他屋子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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