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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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鹿尔费尽力气将所有东西拖开,然后门户大开,而她这时候才示意她们三人在此处找地方藏起来。
  “这怎么藏人?”邱铭恩以为姜鹿尔真疯了。
  到底还是邱夫人见过世面,知道这是故布疑阵,但她留了个心眼,没有选择方才几人进来的地方,而是选择靠门出处——那个地方泥土翻捡过,如果来人真的细细搜查,那必然是第一个会注意到的,而她选择的这里,既是视觉的死角,而且稍有不对劲就可以快速溜出去。
  几人还没彻底准备好,外间已经传来声音,有条不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已经为此试验了无数次,屋中几人皆气息不敢出。
  果真,随着一股血腥味涌~入,几个土著人打扮的猎杀者走了进来,明亮的火把照亮乱糟糟的屋子,所有人屏气凝息,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好在那几人不过尽力看了几眼,随意翻检了几样东西发现都是废弃物后立刻失去了兴趣,然后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邱家的小宝些许是察觉到母亲异样的情绪,嘴巴突然扁起来,这一瞬间,邱铭恩想也没想,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孩子立刻剧烈挣扎起来。
  门口的猎杀者走出不过十米,甚至能清晰听见他们说:“走。”
  邱夫人在门扉后亲眼看见那执着火把的手腕上是一串串圆润珍贵的海珠,纯正的紫色,是她熟知的某个夫人的心头好,而今戴在猎杀者手上,随意得如同粗绳布条
  邱家阿嫂浑身发抖,不敢去看儿子,邱小宝小~脸憋得通红,小手小脚使劲踢踏着,在邱家阿嫂怀里拼命挣扎。
  “你松开,他会死的!”她颤着嗓子提醒邱铭恩。
  邱铭恩看她一眼:“他不死,我们就要死。”
  门口的猎杀者脚步声已经远去,邱家阿嫂使劲挣脱了邱铭恩的桎梏,邱小宝哇的一声哭出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在夜色中格外嘹亮。
  这一瞬间,邱铭恩和邱家嫂子都愣住,下一刻,母亲的天性让邱家嫂子瞬间清醒,她一把抱住儿子拼命挣扎爬出了那个狭小遮掩的洞~穴,而邱铭恩楞了一下,也跟着追了出去。
  婴孩的啼哭仿佛无声的号角,四周的猎杀者都站定,凝听哭声的方向,然后三三两两的人拎着刀围了过去。
  邱夫人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里。
  外间邱家阿嫂的哭声,哀求声传来。
  回答她的是邱铭恩冷酷疯狂的声音:“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再不将他丢下,追兵马上就会来!”
  “他怎么也……也算你弟弟啊。”
  “弟弟?”声音冷下去,“给我!”
  她伸手去抢,邱家阿嫂抱着孩子向前跑,可是前面哪里还有可以逃跑的地方呢,星星点点的火已经围了过来……
  这个时候,即使年轻的母亲真的将她的孩子奉献出去,也来不及了。
  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
  邱铭恩在这一瞬间,将她这辈子所有学到的聪明都用出来了,她两手一扯头发,整齐的头发变成了鸡窝,然后她不但没有躲,而是向着追兵的方向快速跑过去。
  邱家阿嫂傻傻看着她,眼看着她跑到几个猎杀者面前,几乎立刻就跪倒在地,然后奉上一包东西,磕着头,似乎在请求那些人的饶恕。
  然后,那些拎着长刀的男人问了她什么,邱铭恩立刻转头过来,直直指着这处房屋。
  一个男人用刀拍了拍她的屁~股,邱铭恩立刻站起来,在前面带路。
  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邱家阿嫂什么都明白了。
  平日恨不得将小宝当成自己孩子的人,平日在婆婆面前规矩如同绵羊的人,这一刻,为了活下去那一丝丝渺茫的希望,毫不犹豫立刻就出卖了她们。
  小宝肉肉的手在她面前抓,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直到旁边的矮墙上响起一个声音:“快过来!”
  姜鹿尔不知道何时已经爬到了墙上,一只手向她伸出:“没时间了!快点!”
  邱家嫂子快速迈着小碎步跑过去,她没有去握姜鹿尔的手,而是先将自己的孩子递了过去。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嘿嘿的冷笑在身后响起。
  “喔,我先看到的。”另一个男人说。
  邱铭恩被驱赶到前面,想跑,被一脚踹到扔在了地上。
  她委屈惊恐:“您,您不是答应了我吗?”
  “答应你什么?”她身后那个男人,长刀尖还在滴血,“答应你卖主求荣?还是答应你跟我睡了饶你一命?”
  凌厉的江湖风和只有杀过人才会有的冷酷气息,训练有素的用刀和推进,和他们身上的衣着格格不入,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过了今晚,没有知情者会活下来。
  “我的钱,我的钱都给你,求求你,饶了我……”她哀求,“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说得我们这些不年轻的就很想去死一样。”男人冷笑,长刀一动,邱铭恩的衣裳裂开一条缝,然后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被挑断,细小而雪白的珍珠裹了血,如同雪里红梅。
  邱家嫂子几乎要吓得晕厥过去,但是她不能,外面有哗哗的水声,她的手脚发软,根本无力爬上墙去。
  最后,她干脆使劲一用劲,姜鹿尔没有抓~住她,反而被她一掌推了下去。
  “快走!”她哭,“求求你照顾我的孩子,槟城邱家会记得你的大恩。”
  姜鹿尔一只手用尽全力悬挂在旁处的墙壁上,那邱家小宝方才哭得起劲,这时候竟然也不嚎叫了,只一双圆溜溜眼睛隔着昏暗的火把看着他母亲。
  “快走!”邱家嫂子用尽全力,如螳臂当车般挡在姜鹿尔的矮墙前。
  不是她不想走,她虽嫁给以渔业起家的邱家,可是她根本就不会水啊。
  姜鹿尔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在对方的长刀扔过来的瞬间,她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夹杂着泥沙的河水拼命涌进口鼻,她屏住呼吸,用力托起手上的孩子,但是邱家阿宝却从她手上像鱼儿一样游了出去。
  姜鹿尔:……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却又找不出破绽的屠戮,无辜的人像车轮压过的辙印一样,留下缓慢推进的哀哀之音,而后迅速消弭在空气中。
  最后一堆火点燃了这荒废的花匠库房,潮~湿的屋子并不容易点燃,要用醇厚的美酒和新鲜的油物一起浇上去,南洋的木料总有无形的香味,这么烧起来,闻起来便有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火光一直烧到天头渐明才渐渐熄灭,李家已经空无一人,这一夜的多多岛,诸神掩耳,夙夜无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终于有人赶来了,安静的府邸,淡淡的木香掩在血腥味后。
  而地上零零散散散落的是猎杀者身份性标配的羽翎和兽齿。
  听闻到风声的人都在议论李家的惨案,黄溪、苏林两个土酋因为矿区和锡米的税收一直龃龉已久,而李家都是采用和稀泥的态度,既想要东家的地,又想要西家的矿,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所以,才会有了这场殃及池鱼的杀戮。
  这样的杀戮,在其他城市很常见,在多多岛,虽然是第一次,却并不像是最后一次。人们只叹气,可怜李家这样难得的宽厚人。
  自诩人道和亲密朋友的荷兰人没有来,讨厌大丽花和荷兰人的西班牙人也没有来,而折中取巧的美国人只悄悄带走了受伤被扔在地上的美国人。
  最后一具具来抬出尸体的是简家庄园里那些唐人契工,他们将那些烧焦的尸体抬出来,年轻的小姐和夫人,英俊的少爷和公子,都变成一具具黑炭,只有手上身上的些微物品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得到噩耗的各家族人正在快速聚集而来。
  而至于在矿区和角落里死掉的那些身份卑微的人,没关系,南洋的每一个城市,都有连绵的义冢,足以埋葬死后无处安身的他们。
  所有无法瞑目的灵魂,都可以聚在一起取暖。
  世间悲惨无数,中间必有火苗长存。
  无人注意到,那一具具尸体面前,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一具一具寻找。他仔仔细细看,从残留的头发到身上残留的衣衫布片。
  男人身上还有海风的味道,那是刚刚返航的人身上特有的海风味,他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重复而有序进行着这项庞大的工作。
  直到在一具尸体面前,他看见了一直拽在手里的钱袋,钱袋烧掉大部分,但还剩了小部分,他耐心伸出手,一点点掰开那双僵硬的手,将烧焦的手心里残留的布料全数取出,是一方黑色的钱袋,上面的纹路他再熟悉不过。
  尸体蜷缩着,已经看不出身量长短,头发烧的干干净净,嘴巴大大张着,里面全是黑灰,一看便是在死前受尽了折磨和恐惧。
  他颤抖的手翻过来,看见尸体背上被刀划开的刀痕,他的手顿住了,只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他捂住了脸,有湿~润的水从指缝中流了下来。
  远远,有人在喊他:“程棚主——”
  第二十八章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 而黎明终将到来, 天边的阳光刺破第一道乌云。
  无人知道程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更多的契工在为自己的同族和亲人悲伤, 他们本是在这里寻找希望, 他们亦是远在万里故乡的家人的希望,而现在, 一切都被这场大火浇灭。
  昔日华丽成为瞬间的残垣断壁。
  新坟尚未干掉,头七尚没有结束的时候, 蠢~蠢~欲~动的土酋已经开始矿区地界新的争夺,而李家这片本就建在争议地方的矿厂成为争夺的焦点,大雨漫漫灌进锡湖, 泽国一地。
  一只孤独的暹罗猫浑身湿透哀哀叫着, 声音如同婴孩的啼哭, 在草地上脚步蹒跚,它漂亮的长尾巴断掉了,连走路无法保持平衡。
  一只手捞起了它, 暹罗猫用力挣扎着,然后它忽的一愣,嗅了嗅来人的味道, 挣扎缓下来。
  多多岛新的一天到来,但是很多人已经看不见今天的太阳。
  李雪音在巨大的头痛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只记得自己带着那一群女人躲起来。
  后来喧嚣声渐渐小了些,狗吠声也隐隐远去了,她担心哥哥和父亲, 便想要出去看看,谁知她们竟怎么也不肯让她出去---担心动静引来追兵。
  她冷笑两声,哪里会听这群贪自己生由他人死的女人的话,甩开她们就要强行出去,谁知还没拨开草丛后脑勺上猛然挨了一击,然后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哼,叫她知道是谁——
  李雪音一想到这事,整个人完全清醒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张开手,凑到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李雪音冷汗一下冒出来了:!不是被打瞎了吧……
  旁边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小姐,你醒了呢。”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吓得李雪音悚然转身,不妨旁边正是一堵厚墙,撞得她眼前一片金星。
  “好痛。”她揉着额头。
  那个秀气的声音又道:“小姐可是渴了,小青这就给您倒水。”
  漆黑黑的屋子里,清晰的走路声,紧接着便是倒水声。
  手里捧着杯子的李雪音陷于自己身体状况的疑惑,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我真的瞎了吗……”
  “噗嗤。”小青笑起来,“小姐您说什么呀。”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现在天黑——屋子里又没点灯,您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诶?可是你……”
  “小青呀,是因为从小眼盲,点灯不点灯都是一样的。”小青刚刚说完,忽然一顿,向另一个方向恭声道,“少爷,您来了。”
  少爷?什么少爷?哪家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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