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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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摸着那发髻,却觉比自己绾的还要结实些,不由看向他宽大的手,“给多少人绾过发?”
  韩天遥微笑,“不少。以前没人管束,的确**了些。以后不会了。”
  明明就是一贯清寡如水的声调,平平的,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若这算是情话,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趣的情话。可入耳之际,偏又诚挚得令人心跳骤停,手足绵.软。
  十一怀疑自己是不是酒量变小了。
  中午喝了那么点儿酒,此时怎会有微醺的感觉?
  她站起身来,整理着滚出褶皱的衣裙,若无其事地笑,“你找到可以管束你的人了?恭喜!希望那醋劲儿小些,别挤占了我和花花的口粮!”
  韩天遥站在她身前,看她手忙脚乱地扣着松散衣带,却伸出手来,替她捋平衣带,在腰间缠了一圈,整整齐齐地扣了一个漂亮的衣结,方道:“我的确有心仪的女子。我跟她表白了很多次,她都装作听不懂。或许是我太隐晦了。可我怕说得太明白,会把她吓走。十一,我很难过。”
  十一低头瞧着那衣结,腰间似还有他隔着衣传来的触感。
  再抬起头时,正见韩天遥深深凝注的眼,幽潭般映着她面容,似要将她生生地吸入其中。
  十一很高挑,但韩天遥比她还要高不少。
  十一莫名地觉得一阵压迫,不由地退了一步,才笑道:“韩天遥,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清楚我和哪些人有着纠葛。旁的不说,现在醉倒在你府上的那位,他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也不会太高兴吧?”
  韩天遥薄唇微微一扬,“十一,你并不喜欢他,至少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他会计较,
  笺西风惊夜(一)
  她的声音沙哑,有些变调。
  但睡梦里的宋与泓竟似听到了,睁开了那醉意朦胧的眼睛,痴痴看了十一两眼,便笑了起来,“朝颜,你看,我又梦到你了!我又梦到你了!可惜我总是留不住你,追不到你,可恶的丫头啊……”
  他展臂,竟抱住了十一的腰。
  十一一拍他的手,欲将他推开,宋与泓却已将她抱得更紧,喃喃唤道:“朝颜,你不许走!欺负我那么久,怎能说走就走……你可知……你喜欢与询哥哥多久,我便喜欢了你多久!锎”
  十一忽然间便再推不开他,伸手揽住他,竟是失声痛哭。
  “泓,泓,对不起……”
  宋与泓喉间便亦闻得哽咽。他将头枕在十一腿上,本已潮.湿的眼睫凝了泪珠,慢慢顺着年轻的面庞滑下。
  韩天遥在门槛前看了片刻,悄然退了开去,只在门外候着。
  他与十一相识已久,近月患难与共,也曾彼此相偎。但每次,似乎都是他在靠近她,努力拉近着他们间的距离;而她始终有一份疏离,就连那些谜一般的过去,也需他去慢慢设法揭开。
  泓,泓,只一字相呼,却亲密尽显。
  什么时候,她亦能唤他“遥”,而不是打趣意味的“小遥”或“大遥”?
  午后阳光正好,明金的光芒投于他身上,却照不亮一身玄衣如墨,反将他的面庞显出几分苍白黯淡。
  他再不知,在他走出门外不久,宋与泓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十一的手。
  然后,将小小一页折好的纸笺塞入十一的掌心。
  十一愕然,捏住掌心的字条,低眸看向被自己抱在腕间的男子。
  宋与泓正仰面看着她,唇角笑意微微,漂亮的眼睛里有惊喜,有怨恨,有伤心,竟是……如此的清明!
  “宋与泓,你!”
  十一猛地将他掷回床榻,转身就走。
  闻得十一怒斥,外面的韩天遥一惊,忙走过去瞧时,正见十一满面通红踏出门槛,甩开他意图拦她的手臂,转瞬奔得无影无踪。
  韩天遥怔了怔,再踏入书房看时,宋与泓趴在床榻上,一条手臂半耷下床沿,脑袋搁在手臂上,口中兀自含糊地咕哝不已,分明还是大醉的模样。
  莫非酣醉中失了分寸,曾对十一无礼?
  十一大醉时尚不容人占她便宜,更别说此刻头脑清醒,恼怒起来一巴掌把宋与泓拍在地上都很有可能。
  韩天遥上前扶宋与泓躺好,替他盖上锦衾,方才将手抵住突突疼痛的额部。
  他是不是做错了?
  刻意安排的会面,似乎白白引来了三个人的不快和伤怀。
  还有,似乎总有哪里不对。
  也可能,只要将另一个人放在心上,凭他怎样的冷静沉着,那颗心都会格外的沉,沉到可以轻易地将一切带得偏离原来的方向。
  ***
  济王临近傍晚才略有些清醒,摇摇晃晃地起身告辞,韩天遥送出府门,看着济王府的马车将他接回,这才返身回去寻十一。
  天色渐晚,十一早已收拾了软榻回到屋中。
  院子里一排五间正房,中间为正堂,韩天遥住了西梢间,西次间设有书架,垒了满满的书,多是韩天遥往年在京中居住时所读,近来十一又添了些,愈发连书案上都堆满了。
  十一睡在东梢间的碧纱橱里,东次间则放了琴棋笙箫及各色茶具,设了极舒适的软榻,正是十一最喜欢待的地方。
  天气转冷,四面门窗紧闭,屋中燃着龙涎香,并用白瓷瓶供了几盆异种菊.花,却依然盖不过那阵阵的酒香。
  十一双颊微赤,看着有些薄醉,但神智倒还清醒,正饶有趣味地把.玩棋子。
  真的只是把.玩棋子。
  她将棋罐丢在另一角的高几上,拿棋子一颗颗往内掷。
  她最擅宝剑和飞刀,虽隔得老远,照样百发百中,竟无一颗跌落地上。
  韩天遥问:“怎么突然就走了?济王殿下欺负你了?”
  十一嗤笑,“我不欺负他,他就额手称庆吧!还敢欺负我?你以为都是你,胆敢趁着我醉酒欺负我?”
  韩天遥静默,然后道:“嗯,我做得不够。日后得多向济王殿下学学,务叫我家十一满意。”
  十一睨他一眼,伸手又去取酒。
  韩天遥出手如电,抢先将酒壶抓到手中,说道:“再喝又要醉了!我不想一天之内伺候两个酒鬼!走,去吃晚饭吧!”
  因母亲终日礼佛茹素,并不要韩天遥相伴。韩天遥双目复明,花浓别院的逝者也已入土为安,他便不再清粥淡饭,这些日子都是和十一、小珑儿一处吃饭。
  十一并不挑食,但逢着爱吃的便多夹几筷。韩天遥虽不言语,但下一餐里十一多夹过几筷的菜式一定会再次出现。
  十一眼见正堂那边摆上菜来,多是自己素来爱吃的,明知韩天遥暗自留意,遂也不再介意他夺去酒壶,安静地跟韩天遥一起用完饭,便走到那边茶室,从锦袱里取出太古遗音琴,细细地擦拭根本看不到的灰尘。
  能弹奏出移人心魄的琴曲,她的琴艺自然也该是绝好的。但韩天遥从没听她弹过琴。
  不论是室内平时放置的七弦琴,还是她珍藏着的太古遗音琴。
  正堂与东次间以落地圆光罩隔开,垂了细软的纱帷。韩天遥隔着那水纹般的纱帷向她凝望片刻,令人撤开饭菜,让小珑儿带人去喂两只猫,自己则回西间休息。
  共处同一屋檐下,天天相见,日日相守,他应该不难等到她完全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当他黑眸染上一抹暖色,以他一向的沉着冷静走向卧房时,十一正悄无声息地在掌心重新摊开那张字条。
  “颜:月上中天,金雁湖,芙蓉畔,旧日画舫,候卿至。不见不归。泓。”
  ***
  韩天遥夜间睡得并不好。
  楚帝、云皇后的言行举止,宋与泓的言行举止,以及十一的言行举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轮转。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更多的谜云依然环绕。
  包括十一下午探望宋与泓时的那声失态惊叫。
  他曾在宋与泓酒离开前出言试探,可惜宋与泓依然半醉半醒,答非所问,甚至拖住前来迎他的侍姬唤“朝颜”……
  那侍姬名叫姬烟,生得高挑俊美,肤白如雪,顾盼含情,眉眼间的确和十一的真容有几分相似。
  韩天遥可以肯定宋与泓的深情,楚帝的记挂,独云皇后态度暧.昧,再联系到当年齐小观在朝颜郡主失踪后曾怒闯皇后寝殿的传言,只怕皇后待十一并不是传说中那样宛若亲生。
  皇上病弱,且性情优柔,朝政大事多由云皇后和施铭远掌控。若是如此,曾经名扬天下的朝颜郡主或被人陷害被母后猜忌,或的确身世有云皇后所接受不了的瑕疵,才可能被逼离京……
  韩天遥正思忖之际,却听得远远有很轻微的窗扇被打开的声音。
  算来已近子时,十一还未睡着?
  他沉吟片刻,披衣踱出卧房,推门走了出去。
  月华如水,清霜满地,枯干的枝丫纵横着升向天空,便让月夜多了几许沧桑。初冬的风吹到身上,有些冷。
  韩天遥边扣着衣带,边沿着回廊走向十一卧房窗下。
  这么冷的天开窗睡觉?又或者,半夜悄悄起床喝酒,喝得热了?
  但一眼看去时,那一排窗棂分明都关着。难道方才他听错了?
  他抬手,逐一推着那窗棂,很快便听“吱呀”一声,果然一扇窗棂正虚掩着。
  他一悸,立时向内唤道:“十一!”
  里面毫无动静,只是狸花猫在床边的软垫上含糊地“喵”了一声,接着依然是它的呼噜声。
  韩天遥不再迟疑,飞身跃了进去,猛地掀开帐幔。
  被褥凌.乱,显然十一曾睡过,此时却已空无一人。
  “十一!”
  他蓦地喝了一声,飞快跃出窗扇,几乎不等着地,便一个凌空翻跃上屋顶,四处眺望。
  更深夜静,万籁俱寂,远远近近的屋宇园林,和白天扰乱人心的富庶或贫困,欲.望或挣扎,一起静静地憩息于夜幕之下,并被月色披了一层浅浅的银辉,宛若整座京城都已堕入一个轻覆薄纱的温柔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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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笺西风惊夜(二)
  再怎样环顾四周,也不见十一的踪影。
  距离先前的开窗声虽才片刻,但十一轻功卓绝,纵然韩天遥回京后,暗中从忠勇军和亲朋故旧那边调来不少身手矫健之人随侍,也不可能拦得住她。
  韩天遥背脊上渗出一层冷汗,翻身又奔向屋内,点燃银烛仔细察看。
  拈着火折子的宽大手掌竟有些颤抖,随后被他持在手中的银烛火焰亦在不安跳动锎。
  十一,他以为必定会长长久久留在他身畔的十一,难道又像在闻家那次一样,随口敷衍他几句,出人意料再次来个不告而别?
  仔细看时,狸花猫还在,太古遗音琴还在,连原先的酒袋和后来的映青酒壶也在,但纯钧宝剑已不见了。
  太古遗音应该被十一藏在太子陵附近的某处,前些日子去拜祭宁献太子方才取回,算来也是极重要的宝物,若真要离去,绝不可能将它留下。
  韩天遥无声地长吐一口气,这才略略安心,转而注意到放在桌上的半盆水,以及妆台前打开的镜匣。
  水里有很清淡的芳香,似加过什么药物;镜匣里的簪钗珠饰也动过,十一素常簪的那根素银簪子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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