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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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道:“在京城喝够了,去湖州就别喝了。听说那边为你预备的宅第比京城的还要大,也不会有京城这么多的破事儿,得空儿游览游览山水风光,岂不落得悠闲?”
  宋与泓眸光忽地一闪,“只是不能动其他念头,不能插手朝中事务?”
  十一取过他手中的酒壶饮着,淡淡道:“泓,该避嫌时,必须避嫌。你我同在这皇宫长大,成王败寇的道理,你该懂。”
  以宋与泓尴尬的“皇兄”身份,能重获自由并保住爵位富贵,已然十分不易。若再有馋谤袭来,连云太后都起了疑心时,只怕谁也救不了他。尹如薇坚持要原来济王府的高手相随,虽会引来些疑心,可也不是没有道理。
  宋与泓却已无声握住拳,问道:“眼看奸臣为眼前富贵牺牲大楚的长治久安,眼看忠臣受排挤,权相愈发坐大,渐渐将大楚天下收归囊中,我什么也不能做吗?”
  “不能!”十一斩钉截铁,“你什么都不许做!不然我第一个取你项上人头!”
  “……”
  宋与泓瞪她,眼底似簇簇火焰跳动,似怒不可遏;可怒意下层叠的,分明是波澜汹涌的委屈无言。
  十一的眼圈便红了。
  可她饮着酒,还是那样漫不经心般道:“你什么都不许做,我来做。我跟施老儿的斗法,才刚开始!”
  “你……怎么做?”
  “施氏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我也有凤卫,有母后和皇上的信任,谁胜谁负,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但至少我们还占着一个大便宜。我们还年轻,而施铭远已经一日比一日老,且后续无人。我们……耗得起!”
  她侧头向他笑,声音便柔缓下来,“若杭都安定下来,我到湖州去找你,一起游山玩水,悠闲度日,可好?”
  宋与泓尚未答话,身后已传来一声冷笑,“不好!湖州再怎么山明水秀,又怎抵得上杭都繁华富丽?”
  宋与泓站起身,皱眉道:“如薇!”
  尹如薇白着脸站在他们身后,一双秋水明眸莫名多了几分阴戾之气,冷冷地看他们。
  十一便笑起来,“如薇,等我去找你们时,只怕你们孩子都有几个了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俩逍遥江湖时,莫忘了把这件大事给办了!”
  尹如薇怔了怔,转脸看向宋与泓,“与泓,再不走,天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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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0 别,故人难聚(四)
  宋与泓“哦”了一声,从十一怀里取过酒壶又喝了两口,盖上塞子掷回给她。
  “我得走了!可惜不能陪你过生辰了……我在湖州等你!我们……的确还年轻!”
  十一含笑道:“放心!燔”
  尹如薇扶着宋与泓的手向车马边走去,却道:“皇上大约不肯放朝颜去湖州的吧?窠”
  宋与泓却似轻松了许多,不以为然道:“朝颜郡主去哪里,天底下还有人能拦得住?”
  尹如薇不答,转头又向十一看了一眼,眉眼间终于不再那么冷若冰霜。
  先帝诏书曾当众宣读,朝野内外知道的人不少。
  可宋与泓今日才得自由,身边之人多知晓他对朝颜郡主的感情,谁又敢告诉他,若郡主到六月十八尚未婚配,就必须入宫为妃?
  本来,她应该是宋与泓的妃子……
  可也许,她会在这两天内决定另嫁他人吧?
  虽然失落的新帝很可能因此与她生隙,甚至因爱生恨,连她择的夫婿一起打压,可至少如韩天遥这样的,应该还是敢娶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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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没有远送,只站在原处,目送生命里最亲近的兄弟兼最看重的挚友在马蹄声声中远去,才懒懒坐下.身来,摇了摇壶中的酒,然后打开塞子,向湖边初绽的荷花举了举,“来,一醉方休!”
  荷花随风轻摇,如出浴的美人点头应和,连旁边的小舟都在晃着,吱嘎轻响。
  一气饮尽,十一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嘲笑花开短暂,花笑我虚度流年。忘了闲愁,迎来落寞,无非是萧索。错过不是过错,失去终是失去。人生趁意能几时?何妨醉里随缘度春秋!
  空空如也的酒壶被她掷出,“笃”的一声敲在那小舟芦苇编的小舱上,然后“咚”地跌落湖水,一时也不曾下沉,只在湖面奋力地起伏,便如旁边的小舟忽然受惊般晃动。
  十一盯着那小舟,忽轻轻地笑起来,“师兄,他们去湖州了,你这是打算跟着去湖州吗?”
  小舟猛然一侧,船舷碰着湖面,差点倾覆。
  但小小船舱一动,已钻出一名男子。
  中等身材,麦色皮肤,浓眉大眼,神色间有些惊慌狼狈,却很快沉静下来,一跃身已飞至岸上。
  正是失踪数月的路过。
  “郡主!”
  他唤了一声,站在十一那个位置看向自己藏身过的小舟,却怎么也想不出,她是从哪里看出他藏于其中。
  十一道:“你曾在舟中拭剑,我从湖水的倒影里看到了剑锋的反光。”
  路过的剑也非凡品,十一对剑气的感觉又极敏锐,相处十余年,凭一抹反光认出路过的剑并不难。
  何况,路过能为尹如薇付出那么多,如今尹如薇第一次离开京城,路过送行或跟去都是意料中事。
  路过也知再难逃过这个自幼慧黠的师妹的耳目,低着眉在她跟前站了片刻,说道:“郡主,重伤南安侯并嫁祸段清扬的事,是我自己做的,与济王或济王妃都没关系。”
  十一叹道:“你便说是他们指使的,我又能怎样?是骂他们,还是打他们?我虽不喜欢尹如薇,但好歹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何况又已是泓的妻子。如今……其实不用任何惩罚,已经够他们受的了!”
  路过神色越发黯淡,低低道:“终究是我的错,我的错……”
  十一道:“你的错?师兄,你当真晓得你错在哪里?于尹如薇,你最大的错,只怕是向韩天遥下手时没能一举成功,弄巧成拙反给济王多树了一个厉害的仇人吧?”
  路过已红了眼圈,“郡主,对不起。我只是想着你和南安侯越走越近,只怕很快会谈婚论嫁……你原来愿意维护济王,隐瞒花浓别院之事;可若与南安侯成亲,势必比济王更亲近,到时未必还会帮济王隐瞒,便是不留心说出口来,也是不妙。济王妃也忧心着,所以……是我主动提出除掉南安侯,再不料因此差点害你们丢了命……我悄悄回琼华园看过,瞧见小观失了右臂,着实没脸再见你们……我欠你们太多,更欠小观一条右臂。”
  他忽拔.出剑来,掷交左
  手,一剑便砍向自己右臂。
  他的声音急促而坚决,砍过去的宝剑更是快捷无比。但只闻得“丁”一声,那剑竟没能砍下去。
  几乎没看到十一动作,画影剑便已出鞘,闪电般地挡在路过的宝剑跟前,保住了他的右臂。
  路过吸了口气,目光里有咸涩的悲哀,重复道:“我欠小观一条右臂!”
  他虽是十一和齐小观的师兄,却比他们年长好几岁,被郦清江收作徒弟时已经懂事,深知这师妹与众不同,素来只称以郡主,并不敢以师兄自居。
  十一与齐小观自幼打闹惯了,亲密无间,说笑间全无顾忌,对这温厚沉稳的师兄却一向敬重,再未料有一日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她的眼眶发涩,抬剑将路过的剑拨开,才道:“砍了右臂只是你也少了条右臂而已,小观又没多出来,怎能算你还了他右臂?”
  路过怔了怔。
  十一已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笑笑,“把剑收起来吧!师父总就我们三个弟子,若两个男弟子都成了独臂侠,传出去真能让人笑掉大牙,想来师父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路过垂下剑,低低道:“对不起……我一直在想着如何弥补,可我想不出。”
  十一道:“若非你及时寻来解药,我根本回不了京。何况我听雁山说,我被囚禁那些日子,你也曾四处打听,设法相救。”
  路过道:“对,晋王世子……咳,皇上令凤卫隐藏自己,不要为人所用,所以我也调不了人帮忙。南安侯那阵子也疯了,半个多月几乎没怎么回府,还曾闯过几次相府,始终不得其法。我猜着皇上应该知道一二,实在没法时,曾潜入皇宫去见济王,济王说他会求见皇上问明情况,隔一日便听说你被救出来了,看来皇上的确早已知情,到底担心你遇险,立刻设法把你救出来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先帝诏书的事,我听说了。皇上……是个聪明人,很聪明。”
  十一道:“是,很聪明。”
  路过又道:“韩天遥……其实人不错。那日离开天镜湖,我发现你们没回京,反而往北行,心下疑惑,便远远跑着你们也去了回马岭,只是到的太晚了,你们已经出了事……听闻博和施少夫人口气,南安侯本意似乎只是不想你卷入他和济王的争斗,免得为难,绝无伤你之意,只是施少夫人一心想害死你。还好听到了施浩初提起你中的什么毒,赶过去找到了解药。”
  十一早知回马岭之事是聂听岚所为,猜到施浩初多半也死在她手上,却始终知之不详,闻言遂问了详细,沉吟片刻方道:“倒要查查她到底编了些什么话,居然能让施铭远相信了她,把这杀子仇人留在了府里……”
  路过道:“这施少夫人委实狠毒,连自己亲夫都能下手,完了南安侯不领情,又将她赶逐出府,只怕她不肯甘心。”
  自然不甘心。
  交出韩天遥给闻博的两封密信想扳倒十一,结果又没成功,想来更不甘心。
  十一摇了摇头,说道:“且不用理她,京城这边,我来应付。我其实放心不下济王他们。”
  路过顿时呼吸急促,“郡主是说,还有人会对付济王和济王妃?听说太后对他们还算疼惜,皇上也宽仁得很。”
  “宽仁……若济王毫无机会东山再起,皇上会宽仁。”
  十一眸光映着湖水,清明得出奇,“可皇上寻机会要走了济王府的那些高手,济王妃居然以公布先帝诏书作为条件,又跟皇上要了回去!但愿她只是为了自保,我也会尽量打消皇上疑心。我只盼有个可靠的人能去湖州守着,别让人挑唆济王或济王妃做出点什么事来。”
  “郡主不是一直希望济王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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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愉快!后天见!
  221 念,花明如绣(一)
  “可宋昀已经继位且诏告天下!纵然泓才是先帝指定的储君,也已无法改变这事实!纵然有人愿意帮泓夺回皇位,我也不会同意!靺鞨人被胡人所逼,已经穷困潦倒,仗着兵马强壮正虎视眈眈想着从大楚找补……内乱一起,正给外敌可趁之机!”
  十一叹息,“而且支持济王的多为文臣,并不掌握兵权,一旦内乱,济王必败!我不想看到同室操戈,更不想看到他身首异处!若济王败亡,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济王妃又能有什么好结果?燔”
  路过打了个寒噤,立时道:“我追随他们去湖州!若有所动静,立刻通知郡主!”
  十一笑了笑,“好。还有……”
  路过已举步欲行,闻言顿下.身。
  十一道:“你需记得……她是济王妃!窠”
  “妃”字咬得很重。
  济王妃,已为人妻,且身份尊贵。
  哪怕不被宋与泓真心相待,哪怕已随宋与泓出居湖州,都不该是别的男子可以肖想的。
  路过面龙蓦地通红,眸光却黯淡下去,低低答道:“嗯,我知道,——一直知道。”
  他匆匆而去,步履明显有些散乱。
  “多情自古空余恨,何处得觅有情天?到底,都在追逐些什么呢?”
  十一摇头啧啧,不知在笑人,还是笑己,手已忍不住又摸向腰间,才记起酒已饮完,连酒壶都已扔了。
  待回城后,需得痛饮一番。
  芳菲易老,故人难聚。
  或许只有美酒浇得灭这愁肠离恨。
  可惜再割不断那漫无边际的情天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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