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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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换作已婚女子的家常装束,墨黑长发梳着精巧的朝天髻,簪了三五样珠饰,算不得隆重。但观那珠饰无一不是精巧珍贵之物,加上领襟袖口点缀名贵珠玉,越发将她映得明媚雍贵,艳色夺人。
  一时酒菜上来,谢璃华为云太后祝寿,又相敬十一,和十一谈笑晏晏,看着很是轻松;倒是宋昀神色恍惚,似有些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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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4 妃,鸳鸯无梦(一)
  云太后早知宋昀心意,却也更知自己这义女性情古怪,与众不同,唯恐她性子上来一口回绝,反而闹僵,遂也不肯立刻提起,只笑道:“从前璃华不大入宫走动,不过看着和颜儿倒还合得来。”
  谢璃华笑道:“我虽是皇后,于宫中上下委实不太熟悉。母后事务繁忙,日后不解之处,正得多向朝颜姐姐请教。”
  云太后道:“若是依先皇诏书的意思,这日后相处的时候,可长着呢!”
  谢璃华瞟一眼宋昀,轻笑道:“我也盼着姐姐早日入宫伴着咱们呢!皇上,你说是不是?”
  宋昀才似回过神来,瞥着十一懒散的神色,低咳了一声,说道:“虽说是先帝旨意,倒也不用太急。近日郡主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如等她再休养一阵吧!”
  云太后不觉惊讶。
  但宋昀若是不急,她自然更不用着急,遂也不再提此事,只含笑应了,继续饮宴说笑窠。
  算来只是一家子几个人小聚一回,所求不过是温馨和谐心胸愉悦而已。
  云太后见谢璃华从中周.旋打趣,一桌人还算热闹,始则欢喜,可抬头见宋昀、谢璃华还是显出几分陌生的眉眼,脸上虽还堆着笑,心下已渐渐怅然。
  唯其不是亲生,甚至一年前尚是素不相识之人,便是心中怅然,也无法显在脸上。
  她亲生的儿女没能养活,一手养大的宋与询早逝;宋与泓、尹如薇虽不曾唤她母后,倒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如今不得不远居湖州;十一是自小吃她乳汁抱在怀里养到四五岁的,后来虽曾被郦清江带走,却始终视同亲生,并不曾丝毫见外,可惜最终却发现她被她最信任的夫婿和旧年恋人欺瞒了,竟收养了仇人的女儿。
  如今十一虽回来,依然和她母女相称,但隔了生身父母的性命,若说毫无芥蒂,也不太可能。
  至于宋昀,长得虽与宋与询相像,可到底不是宋与询。
  他有自己的生身母亲,有自己的恩师和亲友,就连扶立之恩德,施铭远都胜过她这个太后。
  表面再恭顺,再尊敬,掩盖不了骨子里的疏远和生分。
  贵为太后又如何,垂帘听政又如何,看似得到一切,可细想下来,还不如在台上表演杂耍的少女时代快乐。
  前提是,郦清江正在台下微笑地看向她。
  只要偷偷瞥他一眼,那个不曾被权势和富贵侵蚀的少女心地,立刻充盈了满满的欢喜,连动作都格外地轻.盈曼妙起来。
  默默思量着,云太后早在不觉间兴致索然,勉强吃完饭,便借口不适先去休息。
  宋昀心不在焉,不过略问了几句,倒是谢璃华殷殷勤勤扶她回内殿。
  十一随之进去,却只垂手侍立,待她卧下,方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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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各带从人离开仁明殿时,谢璃华已笑道:“我入夏后也有午睡的习惯,便不陪姐姐了!皇上若无事,何不陪姐姐到小南湖走走?那边的水榭倒也凉快。”
  如此明显的撮合之意,倒叫十一很是意外。
  沿着回廊走向小南湖时,十一看从人知趣地只远远跟着,便忍不住笑道:“阿昀,你这皇后,果然贤惠得很!你能将她教导成这样,真是厉害!”
  宋昀瞅她一眼,“不是我教导的,是你教导的。”
  十一诧异,“我?”
  宋昀道:“是你跟她说,她是大楚国母,未来天下也会是她儿女承继。娘家为重还是夫家为重,得看她自己选择。如今她舅舅家的富贵权势已到了顶点,她完全不用忧心,当然更愿意大楚兴盛,江山永固!你也答应过她,愿相助我稳固江山,振兴大楚。”
  两个月前刚被宋昀从牢中救出时,十一的确跟谢璃华说过这些话。
  十一料谢璃华必会有所触动,却不料她竟做得如此彻底,宁愿十一进宫为妃,浑不管自己会平白多出一个情敌,很可能会夺去她夫婿的宠爱。
  十一略一沉吟,便淡淡笑起来,“你暗中做了不少安排吧?听说确定立她为中宫后,母后特地遣了她宫里的两位姑姑去教她宫里规矩。那两位姑姑……早年也教过我。”
  宋昀道:“我暗中赐了她们重金,允诺事后封赏她们家
  人。她们很受璃华看重,至今还留在璃华身边。还有跟过我多年的于天赐,也被施相唤回府里教导璃华,好让她摸清我脾性,以便更好与我相处。”
  十一已悟出他在继位后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的心思。
  她叹道:“谢皇后想掌握你,你便表面让她掌握,暗中却掌握着她?”
  宋昀还是晋王世子时,谢璃华看向宋昀的眼神便已全然是沉溺于情爱中的少女。
  在这样满心都正装着宋昀、却不知如何该进一步的时候,若有人能不时为谢璃华出点赢得宋昀欢心或动心的主意,必定可以很快成为她倚重的心腹。
  当然,只要暗中和宋昀通过气,想让他们出的点子成功,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确信夫婿心里有自己的前提下,若身边看重的那二三人不时提醒她,宋昀正受着她舅舅的威胁,宋昀的大楚可能因她舅舅而颠覆,她必定放在心上,久而久之更加倾向于相助自己的夫婿。
  甚至伟大到为宋昀和即将成为贵妃的十一牵线搭桥……
  宋昀被她十一盯得有些狼狈,叹道:“我算不上见识远大,抱负不凡,却不得不预留退路。”
  十一道:“其实你想不是退,而是进吧?你由着甄德秀他们贬的贬,黜的黜,故意暗示谢皇后,是她舅舅架空她夫婿,好让谢皇后着急,不惜主动提出让我入宫,希望能依仗我和凤卫牵制施相。而我……自然也没法坐视大楚江山不知不觉间被人改了姓。如果我不应你,你是不是会由着施相继续打压敢战敢言之臣,继续劝母后放任那些人为所欲为?”
  二人已走到水榭边,正可扶栏俯瞰榭下湖水里红鲤蹀躞,吐出一串串的水泡,然后在碧清的水纹里破碎无踪。
  背阳临水,又有荷风习习,此处甚是阴凉,宋昀甚至被吹得有些冷,紧握着栏杆的手指骨节泛出异样的青白。
  他盯着不时还在冒出的水泡,许久才道:“不会。这江山……必须姓宋!否则,百年之后,我有何面目去见我的列祖列宗?”
  十一眸子亮了亮,看向他俊秀沉凝的侧颜。
  宋昀觉出她目光,亦抬眸与她对视,然后轻轻一笑,“施相势大,但想这江山易姓,恐怕一时还做不到。我不会给他掌握禁军力量的机会,也不会容他再培养一个宋昀。他快老了,儿子死了,孙子又小。我耗得起,甚至什么都不需做。”
  也就是说,他不会甘于继续做傀儡皇帝,也不会容许施铭远另外扶植出一个傀儡。
  施铭远渐渐年迈,便是夺了这天下,也来不及等到孙儿羽翼丰满,丰满到足以继承这天下。
  施铭远到底文臣出身,颇是好名,便是暗怀野心,也不会冒着遗臭千古的恶名去争一份很可能传承不下去的江山。
  从这方面来说,聂听岚杀夫之举,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十一等着宋昀再说些什么,但宋昀随手抓过角落放着的鱼食,慢慢地往水下撒着,看着鱼儿竞逐吞吐,竟似有些出神。
  十一好一会儿才能道:“你真打算什么都不做?日后就这样把越发不堪的大楚江山交给你子孙?”
  水波荡漾时的反光将宋面容映得时明时暗,如碧绿的荷丛里若隐若现的素色菡萏。他近乎沉默地应对十一灼如烈日的目光,虽微泛红晕,竟无回避之意。
  水榭旁的高柳正有鸣蝉嘶吼,声嘶力竭的叫声令人越发烦躁。
  十一抬头看一眼,捡了个石子甩了过去。
  枝叶颤动,那蝉受惊,“吱”地叫了半声,迅捷飞走了。
  随之从高柳上窜下的,是一只正想捕蝉的三花猫。
  十一看着眼熟,细看才发现竟是当日宋昀收养的小彩,却比先前又长大许多。
  虽还是当年的细挑身段,却皮毛艳.丽,光泽如缎,双目炯亮,不复当年小鸟依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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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5 妃,鸳鸯无梦(二)
  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惴惴地看看三花猫,再看看十一等人,显然是负责看顾三花猫的。
  三花猫抖抖毛,正柔和地喵喵叫着,舒缓着步伐走向主人。
  这小太监再没眼色,也看出宋昀此时绝不希望有人惊扰,再不敢走近前带走三花猫燔。
  世易时移,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年的乡野少年成了大楚君王,而被人弃于野草间的小.乳猫也成了帝王的爱宠,待遇比人还好窠。
  虽许多日子不曾去琼华园,三花猫倒还认识十一,拿毛茸茸的圆脑袋在十一腿上蹭了两下,才在宋昀腿边绕来绕去地蹭他。
  宋昀丢开鱼食,将三花猫抱起,揉揉它脑袋,悠悠道:“你看,若人也能像猫一样,得富贵时且富贵,得安闲时且安闲,岂不比冒险出击好得多?先帝一世,不也这么过来了?”
  十一噎住,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宋昀面庞愈红,却若无其事道:“我原不过寻常宗室子弟,向来胸无大志,能走到这一步,早已心满意足。如果没人给我一点别的冀望,我便和你的花花一样,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用走的绝不用跑的!”
  十一怒道:“你……怎可如此无赖?”
  宋昀牵她的袖子,唇意笑意便真有几分无赖了,“若偏要我耍无赖才能赖住你,我只能耍一回无赖!若你不依,我少不得继续无赖下去!”
  十一并未因他故作轻松的笑语便展颜,这些日子清瘦的面庞愈发泛着雪样的寒凉。
  的确,宋昀年纪尚轻,内有云太后垂帘,外有施铭远主政,若只暗行懒政拖宕下去,至少几年之内,都无人可以指摘他的不是。
  宋昀犹豫了片刻,终于继续道:“何况,是你给了我无赖的机会。从尹如薇公布诏书到今天也有好些日子了。你若有意中人,早就可以在这段时间确定下来。既然不曾确定,那便是决定遵从先帝诏书而行。若是如此……”
  他放下猫,依近十一,手指勾到她冰凉的掌心,便紧紧握住,与她五指相扣,只低低道:“宋昀感谢上苍将你带到我身边。只要有你协助,我也会不计代价,努力振兴大楚,绝不让皇权旁落他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若微风般轻轻漾在十一耳边,却字字清晰。他的手很暖和,却有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掌心和彼此相扣的手指传出。
  很认真,也很紧张。那种患得患失,分明还是若耶湖那个努力表白心迹、试图打动她心的温文少年。
  十一垂眼看着自在嬉游的鱼儿,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我未嫁人,的确是因为没有想嫁的人。你若一定要我入宫,我入宫也不妨。”
  宋昀虽听得她不那么情愿,但只闻得她肯入宫,便已黑眸骤亮,神色已愈发柔缓。
  十一已继续道:“但我终究不甘。喜欢宁献太子一场,落得阴阳两隔,梦魂俱伤;也曾喜欢韩天遥,到头来相怨相杀,彼此怨恚。我实在不甘心,所以昨晚我把韩天遥给睡了。”
  宋昀吸了口气,猛地似被什么呛住,眼底似有什么在突突跳动,“你……要嫁他?”
  十一道:“没有。我就是喜欢了一场,太不甘心,所以睡了他而已!就跟你们男人不高兴,会进青.楼找姑娘们取乐一般,我也拿他取了回乐,不会要他负责,更不会对他负责。他便是因此气死了,也只怪他气性大,活该!至于皇上……阿昀,你还要纳我为妃吗?”
  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并不掩饰眼底隐约的嘲讽和自嘲。
  白长了副倾国倾城的好容颜,她却从不是好女人,有时甚至都不像个女人。韩天遥或宋昀,当真清楚他们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吗?
  不过,便是原来不清楚,现在也该清楚了。
  十一懒懒地倚着栏,等着宋昀的抉择。
  宋昀连耳根都已涨得通红,瞪着她的眼底说不出是怨恨还是羞恼。
  片刻,他猛地甩开十一的手,骂道:“疯子!你这疯女人!疯女人!”
  他大步向水榭外的大路走去。
  十一摸着被他捏红的手腕,摇了摇头,低叹道:“若敢纳我这样的女人为妃,你也是疯子了!”
  话未了,只听外面宋昀在外高声喝道:“即刻传礼部拟旨,册朝颜郡主为妃!依先帝遗诏和太后圣意,册为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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