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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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中饭,阿吉阿顺他们到村口去帮忙,那里正在搭晚上演出的舞台,穿短衫的汉子们一人肩上扛一摞器材,在烈日底下跑得汗流浃背。
  宋菀帮不上忙,就躲在棕榈树的阴影下,守着茶壶和茶碗的阴影静静地看——这是叶嘉树托付给她照看的,说是阿吉妈妈特意给他们泡的,有草有叶,壶在井水里凉了很久,喝起来清凉,清热又解暑。宋菀偷偷尝过,有一股药草的怪味,但竟然越喝越喜欢,趁他们不注意,多喝了两杯。
  没一会儿,舞台搭建好了,阿吉和叶嘉树拿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过来喝茶。
  阿吉提起茶壶掂了一下,嘟囔:“……怎么快没了?都让阿顺省着点喝了。”
  “……”宋菀云淡风轻地别过了目光。
  叶嘉树喝了口茶,把茶杯搁在小板凳上,提着t恤的下摆抖了抖。
  阿吉看他:“怎么了?”
  “背上,好像有虫爬进去了。”他又使劲抖了抖。
  阿吉掀开他t恤看了一眼,叶嘉树白皙的背上不知道让什么蛰了个疙瘩,红了好大一片。“哎呦,不得了……赶紧去洗个澡,擦点儿药。”
  “没事,”叶嘉树把把t恤放下去,“忙完再说吧。”
  两个男人重回到舞台,调试音响设备。
  这一地晒处热,阴处凉,宋菀背靠着树,无事可做,让向阳处的热风袭得昏沉欲睡。
  眼要阖不阖的时候,叶嘉树忽从远处奔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只绿油油的瓶子,二话不说,抓过她手臂,就往裸.露的皮肤上一阵乱喷。
  “哎……”宋菀阻挠的话没说出口,看见瓶子写着“驱除蚊虫叮咬”几个字。
  他当驱蚊水不要钱似的,往她手背上,脚踝上喷了一道又一道,宋菀嗅着,“……我感觉自己像是花露水成了精。”
  叶嘉树笑出声
  花露水是问老乡借的,叶嘉树拿回去还,阳光跃动,那背影颀长挺拔,鹞子一样,矫健而轻盈地地跃上了舞台。
  午后三点,舞台搭好了,灯光和音响设备也调试完毕,台下木凳子整齐摆放,只等天一黑,歌舞晚会正式开始。
  大家收工往回走,叶嘉树三人走到树下,阿顺摇摇茶壶,已经没水了,嚷道:“哥,你都不给我留一点!”
  “你好意思说,都是你喝完的。”
  “我没喝!”
  四人往回走,宋菀怕晒,把纱巾拉过头顶,牢牢包住。她走在最后,落后叶嘉树半步,看他走一阵便要伸手挠一挠后背,便问:“还没好?”
  “汗浸进去了,没事。”
  回去不是走的来时路,是一条小路,两侧树木蔽日遮天,让太阳晒过,一阵一阵冲鼻的草腥气。
  阿吉停下脚步,忽问:“叶兄弟,去不去游泳!”
  宋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前方一条河流若隐若现,原来沿路听见的水声真不是错觉。
  男人多大都跟小孩儿一样,阿顺和叶嘉树一听,立即摩拳擦掌,三人不约而同地拨开了道旁枝叶,向着河流发足狂奔。
  片刻,叶嘉树声音隔着树丛传来,“你在原地等一会儿!”
  宋菀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过去。
  等她费力穿过了最后一片树丛,往河里一看,立马窘得掉头往回钻——三个大男人,全脱得赤.条.条,挥臂划水,在河里载沉载浮。
  宋菀回到原地,守着三人撂下的东西,等了十来分钟,听见树丛那端传来笑声。顺着叶缝看去,阿吉阿顺兄弟已经穿上了衣服,叶嘉树上衣没穿,黑色t恤被他湿漉漉地提在手里。他身上水珠还没蒸发彻底,衬着苍绿的树叶,那皮肤更是白得晃眼。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等拨开树叶,叶嘉树目光与宋菀对上,突然感觉到十分的窘意。他耳根泛红,掉过身去,把t恤上的水拧了拧,就着湿的,就这么套上。
  到了阿吉兄弟家里,叶嘉树找阿顺借了衣服换上,阿吉、阿顺和阿喜则是换上了傈僳族的传统服饰。
  在家里吃过晚饭,阿吉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向着村口出发。
  天已经快了,半亩残阳映在水里,烟树暮禽,绿水红光,人在画中走。
  村口人头攒动,场下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宋菀没坐观众席,被叶嘉树领去后放音响的地方。他给她搬来一张椅子,又往她手里塞了瓶不知道何时拿来的花露水,对她说:“你就坐这儿看。”
  没一会儿,阿喜来后台找哥哥们,看见宋菀,走到她跟前,期期艾艾地问:“……姐姐,我能跟你一起看吗?”
  宋菀把阿喜往自己跟前一搂,笑说:“好啊。”
  一段歌舞开场,拉起晚会大幕。节目全是各民族的歌舞,听不懂,但听不懂自有听不懂的趣味。
  阿吉在观众台架着摄像机摄影,阿顺管后台调度,叶嘉树是负责音响的。他就站在宋菀身旁,节目演出中间偶尔转头看一眼,她搂着阿喜正看得入迷。
  晚会散场,又燃起篝火,大家不分演员观众,全在大场坝中央手拉手跳起舞来。阿吉和阿顺也牵着也加入进去,叶嘉树抬了个按钮,把音响里的音乐关了,夜空里荡起唱歌的和声。
  叶嘉树转头看宋菀,“你去吗?”
  宋菀摇头。
  叶嘉树也不勉强,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燃,把凳子拉近,在宋菀身旁坐下。
  “玩得开心吗?”
  宋菀点头。
  两人一起往跳舞的人群中看去。
  忽听“砰”地一声,天光一亮,一蓬红色烟火猝然炸开。
  宋菀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条件反射循着那声音去看,一朵又一朵,开了散,散了开。
  欢呼声、尖叫声,潮水一样地涌来。
  叶嘉树大声问:“去近一点的地方看?”
  “好啊!”
  叶嘉树丢了烟,抬脚碾灭,忽地将她的手一攥,向外飞奔。
  宋菀被他拽得差一点跌倒,趔趄了一下,慌忙跟上。
  他俩跑到了大道上,听见发动机“嘟嘟嘟嘟”的声响,恰逢一辆拖拉机喷着浓烟开过来。
  叶嘉树又问:“想不想吃雪糕?”
  天上一阵轰鸣,宋菀没听清,“什么?”
  叶嘉树将车子一拦,问了开拖拉机的老乡两句话,而后冲宋菀一抬下巴,“上去!”
  “上去?”
  叶嘉树走了过来,“准备好。”
  他忽地伸出手,在宋菀身后稳稳托住她的腰,往上一抬。宋菀吓得赶紧抓住挡板,她回头看了叶嘉树一眼,一咬牙,抓着栏板翻上了车斗。
  叶嘉树紧随其后,一跃而上,动作轻盈。
  那拖拉机是运竹子的,他们就这样躺下去,拖拉机轧轧地碾着泥路,每一波烟花散尽,露出背后黑沉的夜空,星星就赶着似的争先恐后落入眼中。
  叶嘉树手掌垫在后脑勺,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一枝竹叶拂到他脸上,他腾出手,扯了一片,拿手指把叶蜡擦干净,放在唇边,一用力,一声啸音飞出去,鸟叫一样。
  宋菀仿佛被浸在一汪浅浅的水中,夜色和叶嘉树吹出的声音像浮力一样托着她轻轻摇晃,像在半梦半醒间,宁静而恍惚。
  这一瞬间,哪怕只有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总算挣脱了唐蹇谦的束缚,她在清晰的心跳声中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渴望。折磨她也刺痛她。生的渴望。
  拖拉机在村里最大的杂货店门口的场坝上停下,叶嘉树道了声谢,和宋菀一块儿跳下车。
  冰柜就摆在门口檐下,昏昏暗暗的一盏外灯,灯下蚊子嗡嗡乱绕。
  打开冰柜,寒气扑面而来。
  “喜欢什么口味?”
  “草莓。”
  “没有。”
  “巧克力。”
  “没有。”
  “芒果。”
  “也没有。”
  “那有什么?”
  “只有这个。”叶嘉树拣出一支冻得梆硬的冰棍。
  “……”
  “凑合吃吧。”
  两人沿着石子路往回走,把冰棍嚼得嘎吱嘎吱响。
  石子路上一排刚立没多久的电线杆,没有路灯,但月色皎洁,两侧水田里被照得发亮,能听见蛙声。烟火已经放完了,远山近水的寂静。
  “宋菀。”
  “嗯?”宋菀转头。
  叶嘉树正看着她,那眼神她觉得陌生,好像他不仅仅是在看她,是透过她去看一些更本质的东西,一些,生命里不得不臣服的东西。
  叶嘉树叼着冰棍,双臂交叉垫在脑后,话含混不清,“我俩挺像的。”
  懦弱的人才会粉饰太平,可他们又不够懦弱,被本不重要的责任感束缚,一生困于不得解脱的囚笼。
  他羡慕阿顺阿吉和阿喜,茫茫红尘中他们活得像这月光下的青稻田,为风折腰,不听人命。
  宋菀感觉有冰雪一样痛感在渐渐掏空她的心脏,是了,她为什么既感到害怕又想要靠近,因为相似。
  可如果不是认识了这份相似并与其观照,她原本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悲哀。
  ☆、第十四章
  镇上灯火皆寂,街头的脚步声能一直传到街尾。他们把车停在镇口,踏着干净的石板路走回旅馆。越过电线杆头顶是明净的夜色,月亮像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这晚宋菀睡得并不平静,从凌晨开始肚子便一直闹腾,往厕所跑了几趟,上吐下泻。不得已给叶嘉树拨了一个电话,让他帮忙问问前台有没有药。
  没一会儿,听见敲门声,宋菀强撑身体前去把门打开。
  叶嘉树将医药箱拿出来搁在屋里茶几上,拿上热水壶转身去接水烧上。
  医药箱里消炎的镇痛的,什么类型都有。宋菀估摸自己是吃坏肚子了,掰了几片治肠胃炎的服下,在叶嘉树的劝服之下又喝了半杯热水,再爬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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